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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人心鬼蜮(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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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源心中,排第一位的絕對是銀子。而第二位,第三位……那也都是銀子。

    兒子、母親、妻子,這些統統要往後排很遠。

    沈瑾已經掰開揉碎和他說過很多次要賠銀子了,沈源也多多少少有些心理準備,不過有準備不代表會同意,他可從來沒覺得自己錯了。

    倭寇搶劫,關自己何事?況且四房不也一樣被搶了麼?

    沒有開宗族大會前,沈源想的還是,一定要據理力爭掰扯明白了,實在不行,賠個千八百兩銀子也就是了。

    當沈琦說,賠所有人損失的七成時,沈源立時不可遏制的瘋了,那得是多少銀子?

    「四房又不是好端端沒被洗劫!賀家、陸家、章家哪家沒遭劫?都是我沈源鬧的?!」沈源暴跳如雷,指着沈琦的手都不住顫抖,咬牙切齒道:「搶沈家的是倭寇!是倭寇!又不是四房搶的!四房也被搬空了,四房還死了兩個下人!你怎麼就空口白牙賴上了四房?看四房好欺負不成?!你們被搶,我也被搶,憑什麼你們被搶還得我來賠?恨不得喝我血啖我肉,你們是什麼族人?你沈琦就是如此做族長的?!」

    沈源狀若瘋癲,只覺得心肝肺都疼,再也保不住素來端着的儒雅模樣,一腳踹翻了椅子,推開坐在前面的沈瑾,便奔到堂中:「我悔婚怎麼了?閆家不過下九流的鹽商,還想高攀我狀元兒子,他們也配!要是你,要是你們,悔不悔婚?悔不悔婚?!別一個個都裝得正人君子,攤上你們你們比誰悔婚都快!好啊,我就退個婚,這閆家勾結倭寇還賴我頭上了!你們就是想要四房銀子!」

    執事子弟們見沈源要傷人的模樣,連忙撲過去,試圖攔住他。

    沈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兩下子就掙脫開來。他已是氣得七竅生煙,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想要吞了老子的銀子沒門。

    「銀子!銀子!銀子!」沈源忽的轉身撲回來,一手揪住沈瑾衣襟,另一隻手指堂上諸人:「狀元公,聽見沒,他們要給你老子送官好奪了四房家產,好,送官,送官!送啊!我就當堂說勾結倭寇,勾結倭寇誅九族,我看你們凡姓沈的誰跑得了?」

    陰森狠厲的聲音,讓聞者不禁都打了個寒顫。

    四房座位上首的沈湖素來個是慫的,正對上沈源吃人的眼神,抖了抖幾乎滑到座位下,強撐着圈椅扶手才坐住。

    下首的沈瑛卻是穩穩坐着,聲音不冷不熱卻也不小,道:「源大伯好記性,咱們,這剛剛分了宗的。源大伯若是去出首,也只是斷送了四房罷了,旁的出了五服的族人,朝廷也是不動的。」

    不少族人聽了這話都舒了口氣,被這沈源攪合的,一時竟忘了這茬。

    沈瑾都無奈了,雙手抓了沈源胳膊,道:「老爺稍安勿躁,有兒子在。」

    沈源瞪圓了眼睛,耳朵里聽着分宗,心裏也曉得要真誅九族也只誅四房他爺倆,可就是轉不過筋來,腦子裏亂鬨鬨的就一個聲音,銀子,他們想要老子銀子!

    兩個執事子弟上來拉開了沈源,沈源雖被拉開,可仍是怒火中燒的樣子,脖頸腦門青筋暴起。

    「是,搶劫的是倭寇,不是四房。」沈琦平靜地盯着瘋狂的沈源,正色道:「可放眼松江,賀家、陸家、章家都遇倭亂,又有哪家如沈家這般遭了重創?哪家又在遭了倭寇大肆搶掠後,反而被誣通倭,合族不安?我族兄弟三人在牢中所受種種拜誰所賜?族人家人在外奔走,傷財勞神又拜誰所賜?!」

    事涉自己,又是那段最黑暗的牢獄之災,還有那失蹤的妻兒,焦急憂心而亡的老父……想到這些,沈琦再也維持不住平靜,霍然起身,寒聲道:「是閆寶文!這些都是閆寶文的報復!那,沈源,你說,閆寶文為何報復?為何?!你還說與四房無關?」

    沈源被沈琦反問住,一時語塞。

    沈源也實在回答不出來這些提問。

    在座眾族人,望向沈源都是不善。

    是的,悔婚不是什麼大罪過,族中悔婚的不是僅此一樁,族規上也沒有這一條禁令,但是惹到了閆寶文,惹來這樣兇殘報復,他沈源也別想裝無辜。

    賀家、陸家、章家,別說松江大族,就是平民百姓也多都遭了倭寇禍害,可確實,哪家都沒有沈家這樣慘烈。

    尤其後來沈家三子蒙冤入獄,就算有賀家算計,有知府貪心,可慘成這樣,大半也是因着閆寶文的始作俑者。

    沈海看着幾次張口說不出話的沈源,心下也滿是怨恨,自家那嫡長孫至今毫無音信,為了入獄的次子奔走,花了多少銀子說了多少好話,次子出來卻傷了腿,如今又和自己離心,還有自己這族長之位也丟了……

    沈海本就不是心胸開闊之人,更是越發把所有的不如意都記在沈源頭上,要說損失,宗房損失的可遠比四房所賠多得多,就是讓四房賠償七成這都便宜沈源了。

    沈海當下便沉聲道:「沈源!族中已是對你寬待,若是如你所說真要拿你替罪,倭亂中所有損失都當由你賠付才是!如今族中清算分明,只讓你賠因你而被搶的那七成銀子,已是仁至義盡,你還想抵賴不成?」


    八房沈流也忍不住站出來,一拽身上的孝服,赤紅着眼睛道:「沈源,你還敢說你四房死了兩個人,那不過是兩個下人!你看看堂上,因閆家報復,這場倭亂里死了多少族人!沈氏族人!」

    環顧堂上,五房三兄弟守着沈鴻的孝,六房沈琪守着妻孝,七房、八房守着老太爺的孝。再看堂下,一片片粗麻喪服在陽光下竟而刺目。族人中這次傷亡委實不在少數,這堂上堂下族人中竟有大半數服喪。

    眾人的目光都透着森森寒意,直盯着沈源,恨不得讓他去陪葬。

    沈瑾額頭也沁出冷汗來,心知今天實不能善了,原也是打算認錯的,而在這樣情形下,輕描淡寫的認錯都不行,若為族人所厭棄,整個四房都會步履維艱。他拽了愣在當場的沈源袖子一把,壓低聲音厲聲喚了聲:「父親!」

    沈源一回過神,才發現周遭目光不善,心裏突了一下,竟有幾分不敢抬頭。

    沈琦近乎一字一頓道:「財物尤可賠,逝者已矣,已不是能賠的!」

    沈琦也是血灌瞳仁,何止逝者?他的妻兒、宗房嫡長孫,還都下落不明!要不是頂着族長的名頭,他想要捅沈源一刀,也讓他嘗嘗什麼是錐心之痛。

    沈琦的聲音帶着刻骨寒意:「依族規第二條,尋釁、鬥毆致族人殞命者,杖八十,所得族產賠與喪家,除族,送官;過失致族人殞命者,杖八十,所得族產賠與喪家,鎖祠三年到十年。」

    沈源哆嗦了哆嗦嘴唇,再抬頭時眼裏佈滿了血絲,額間青筋直蹦,五十杖,八十杖,又是除族送官,又是要鎖祠,他們這是要弄死自己。

    可張大了嘴,沈源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無力:「人又不是我殺的!那是倭寇!倭寇!誰能管住倭寇如何?你能?你們能?!」

    堂下族人里已是有歿了親人的高聲叫罵起來。

    沈瑾要給他爹跪了,一腦門子冷汗,連連四向施禮,口稱:「家父身子不好,一時糊塗,還請諸位族親見諒。」

    亂了片刻,才在眾執事子弟高喝「肅靜」中安靜下來。

    沈琦壓了壓心下百般情緒,給一直緊張望向自己的沈瑛、沈全、沈瑞使了個安撫的眼神,這才緩慢而嚴肅道:「依照族規已判過沈源之罰。當初為了通倭案搜集證據,族人也粗略算過了損失,除去四房外,其餘族人被搶奪、燒毀的鋪面、庫房金銀財帛,在十五、六萬兩左右,四房賠付七成,十一萬兩。因他先前病着,杖責折中,杖五十,而後鎖祠十年,誦經為族親亡者悼。」

    沈源一雙眼睛生生要瞪出眼眶,忽的生出力氣,張牙舞爪向前撲,雖被執事子弟攔下,卻仍聲嘶力竭喊道:「你公報私仇,你故意的!你在報復四房!沈琦你不配為族長!不配!」

    沈瑾卻是被「鎖祠十年」給震住,他都忘了族規還有「鎖祠」這一條。

    如沈瑞他們所料,沈瑾這些天夜夜都在愁他要是回京了他這爹怎麼安置,留在松江禍害,帶去京城怕更禍害,鬱悶得他連「弒父」的念頭都生了。如今,「鎖祠」真的是完美解決了這個他的煩惱。

    鎖祠,拘在祠堂十年。

    十年!

    十年足夠沈瑾在仕途上走穩。十年,沈源已經年過半百,想來也不會太折騰,何況鎖了十年,粗茶淡飯修身養性,沒準兒沈源會變安靜。十年,父親不在家,繼母小賀氏是個聰明人,不會讓祖母翻騰出事兒來,家裏,可以放心了。

    族中,這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解決了自己的難處,還沒讓他背負不孝的罪名。

    沈瑾本應倍感輕鬆的,可扭頭看到這樣瘋狂的父親,這雖然近年來越發糊塗昏聵卻也曾真心疼愛他多年的生身父親,「鎖祠」十年,十年,沈瑾舌尖上那句「四房認罰」竟重逾千斤,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為了自己的前程,關父親十年,沈瑾如何點頭?他甚至開始為自己最初聽聞「鎖祠」十年時一瞬間的驚喜而感到羞慚無地自容。

    沈瑞一直在旁邊觀察着沈瑾面色,見他面露掙扎,心底也是五味陳雜。

    沈瑞當然是希望沈源關到地老天荒不出來給他惹麻煩才好,就算沈瑾此時痛痛快快答應,他也不會多想。不過現在這個世情,最重孝道,要是沈瑾那樣的話,等到以後被翻出來怕是為人攻訐。

    想到自己的操心,沈瑞也不由暗暗搖頭哂笑,由着沈瑾選吧,與自己何干。沈瑾身為四房的兒子,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選擇。

    沈理沒有沈瑞的糾結,沈源這個禍害必須關起來,否則就是禍頭子,只是他的身份,非宗子非族老非房長,又小了沈源一輩,其實不太好此時開口說什麼。

    沈理正自猶豫怎麼辦,那邊九房太爺卻是幫了他個大忙。

    九房太爺大喝一聲,「沈源!事到如今還不知錯!就當這就鎖進祠堂去!沈瑾,你是四房宗子,這罰銀你怎麼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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