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請斬文彥博(1 / 1)
人人都把去青唐為官當成了洪水猛獸,恨不得避得遠遠的,為什麼賈章願意不辭辛苦,不避刀槍風霜,非要去呢?
這位賈大公子當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賈昌朝一直和言官不和,總是被攻擊,賈章如果去參加科舉,很有可能就被這些人給黑了,即便不被黑,也會有人攻擊賈昌朝,說他袒護自己兒子,私相授受。
考不中丟人,考中了挨罵。
再加上賈章的學問的確差得很多,沒辦法,走不了科舉之路,只能通過恩蔭入仕……雖然大宋不像明朝,一定要非科甲正途不可,不是科甲出身,天生就矮人一頭,但是靠着老爹出仕,畢竟不夠理直氣壯,賈章這幾年一直掛着官銜,卻沒有差事,說穿了就是光領工資不幹活。
換成別人,或許都高興死了。
可賈家這麼大的一攤子,賈昌朝又老了,第二代扛不起擔子,遲早要衰敗的。
賈章也很着急。
他一直希望能有個機會。
當年他爹賈昌朝,就是個善於下注的人。
賈昌朝是在真宗的時候入仕,十足的老資格。
真宗皇帝游南郊,賈昌朝還是個白丁,就跪在路邊,獻上了一篇馬匹文章……他的文采太好了,寫得飛揚恣肆,把真宗皇帝拍高興了。立刻召賈昌朝參加考試,賜予同進士出身。
賈昌朝從此一飛沖天,在慶曆年間,和范仲淹同時拜相,成為名重一時的人物。
當年賈相公的一搏,更是被他津津樂道,總是在子孫面前炫耀。
老賈能成功,運氣當然很重要,可是也摸准了脈!
首先,賈昌朝文採好,論起詩詞,他或許比不上歐陽修,更比不上蘇軾,但是馬匹文章,絕對是天下第一!
其次,因為澶淵之盟,真宗很尷尬,到了晚年的時候,真宗皇帝大搞封建迷信,跑去泰山封禪,鼓吹太平盛世,給自己擦胭脂抹粉……當然,後世看起來,真宗的舉動是很弱智的,根本是自欺欺人,貽笑大方。
可當時情況不是這樣,誰能迎合真宗,配合皇帝演出,就能博得歡心,所以年紀輕輕的賈昌朝,毅然下了重注,結果贏了缽滿盆滿,受用一輩子!
由於年頭太多,王寧安並不知道,如果讓他知道,肯定要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賈相公從幾十年前就不要臉了……別管外人怎麼看,賈章都覺得老爹是自己最好的導師,他也要抓住機會,平步青雲。
擊敗董氈,開疆拓土,皇帝最高興不過。
偏偏那些文官腦筋不清楚,居然不願意去青唐為官。
別以為賈大公子不清楚,你們不就是鬧情緒嗎,不就是不喜歡陛下重邊功,不喜歡開疆拓土嗎?
然後你們就不過來當官,給皇帝吃癟,覺得你們多了不起?
呸!
這大宋只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只有一個人能決定生死,那就是趙禎!
王寧安小小年紀,憑什麼呼風喚雨,權傾朝野,不就是把皇帝伺候好了嗎!他能做到,我怎麼就做不到?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皇帝不是需要人去青唐嗎,我就聽陛下的,主動前去,我就不信了,還能吃虧?
當然了,賈章也知道,去青唐很苦,很威脅,可是人生世上,哪有一帆風順的。
自己靠着老爹,免去了十年苦讀,直接入仕為官。看起來有些事情就是定數,不吃苦,就當不了人上人!
罷了,老子就去青唐一番,只要干出政績,幾年之後回朝,沒準也能權知開封府,甚至宣麻拜相,追上老爹的腳步……
真不愧是賈昌朝的兒子,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夠狠!
一想到這位有可能成為兄弟的岳父,王寧安態度柔和了許多。
「朝廷的確在用人之際,只是青唐苦寒,賈大人,你可能受得住?」
「王相公放心!」
賈章一拍胸膛,「這些年我享了不少福,如今也該受點罪了!無論多大的苦,我都能扛下來……只是青唐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不知道王相公能不能幫忙?」
「這個沒問題。」王寧安笑道:「我可以給賈大人找幾個得力的助手。」
「那就多謝王相公了。」
……
王寧安一直喝到了半夜,才告辭回家,結果第二天早早就被叫到行宮,要商量如何處置青唐的事宜。
「文相公,朕讓你深思熟慮,可有結果了?」
「有!」
文彥博偷眼看了看王寧安,發現王寧安垂着眼皮,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老文就暗暗生氣,你小子就裝蒜吧,準是和賈昌朝那個老傢伙又聯手了,想對付姓文的,沒有那麼容易!天可憐見,王寧安的確是困了,此時也沒法解釋,即便解釋,文彥博也不會聽了。
「啟奏陛下,老臣以為煕州一戰,消滅董氈十萬之眾,俘虜眾多,乃是我大宋立國以來,少有之大勝,足以和當年李靖攻滅突厥,生擒頡利可汗相提並論,我大宋之武功,直追盛唐,可喜可賀啊!」
這牛吹得,趙禎都臉紅。
「文相公,你的意思是要學習大唐的經驗了?」
「沒錯。」文彥博感嘆道:「老臣查閱史冊,發現當年群臣給了唐太宗許多建議……比如魏徵就建議要殺光酋首,把子民分散大江南北,還有大臣建議,要遷居內地,便於監視。」
「文相公,唐太宗是如何決定的?」
「啟奏陛下,唐太宗並沒有採納這兩個建議。」文彥博一本正經道:「突厥乃是大族,如果盡數遷居,他們的故地如何?莫非就要放棄嗎?那其他的部落過來,佔據之後,豈不是又會為禍邊疆,擾亂大唐……如果不放棄,就要遷居漢人進駐,偏偏突厥故地,苦寒貧瘠,沒有人願意去,說起來,和如今的情況真是差不多。」
文彥博點了一句,然後又憂心道:「當年唐太宗深思熟慮之後,採納重臣建議——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捍蔽。想那突厥,本來已經亡國滅種,國將不國,大唐皇帝天心仁慈,興滅繼絕,感恩戴德,封大唐皇帝為天可汗,威名遠播,萬世歌頌。」
「老臣以為,可以效仿唐太宗,將董氈囚禁在京城,其餘各部,延續風俗,封賞官爵,給予糧餉,繼續讓他們駐守青唐,協助大宋,共抗西夏也就是了。」
文彥博說完,還偷偷看了看王寧安,發現這位依舊閉着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趙禎低着頭,仔細琢磨着,唐太宗固然值得效仿,可是文彥博的辦法怎麼聽都不對勁兒,貌似有人幹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王卿,你有什麼高見?」
王寧安這才打了一個激靈。
「回聖人,臣不像文相公,精通經史,講不出這麼高明的方略。臣斗膽推薦一人,他或許能說出一些道理!」
王寧安把賈章推了出來,當然他要抬舉未來的親家,給賈章露臉的機會,另外也是告訴文彥博,我和你不是一個級別的,你老小子別沒事找不痛快!
沒有多大一會兒,賈章來了,見禮之後,趙禎簡單說了一下,然後就問道:「你是什麼看法?」
「啟奏陛下!」
賈章抬起頭,一字一頓道:「臣以為文彥博當斬!」
噗!
文相公噴出一口老血,王寧安差點笑了出來,就沖這句話,賈章絕對是人才無異,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文彥博強忍着怒火,逼視着賈章,「你不過微末小吏,也敢如此誹謗老夫?」
賈章心裏暗笑,論起江湖地位,你還不如我們家老爺子呢!
「文相公,你身為宰執,建言獻策,關乎朝廷興衰,百姓福祉,卻不深思熟慮,以致禍國殃民,貽害無窮,難道不當斬嗎?」
「荒唐!」
文彥博怒道:「老夫所獻,那是唐太宗之策,李世民英明睿智,功績卓然,堪稱有為之君,效仿他的策略,有什麼不可?」
「哈哈哈,唐太宗虛心納諫,治國有方,固然值得稱頌,但卻不是每個策略都應該效仿的。」
賈章侃侃而談,「啟奏陛下,大唐盛極而衰,關口在於安史之亂,而胡人能加入唐軍,竊據兵權,掌握要衝,又始於唐太宗……文相公提到當時沒有漢人願意去守衛,故此只能將土地繼續留給胡人。一言以蔽之,就是大唐貪圖安逸,想走捷徑!可是治國哪有捷徑可走?唐太宗的辦法,給了胡人做大的機會,他們紛紛內遷,竊據富饒之地。我大宋一統寰宇,結束唐末五代之亂,堪稱壯哉!」
「然則,燕雲十六州,河套,河湟……這些本屬於漢家的土地,卻悉數落到了胡人之手,難道不是李唐留下的禍患嗎?」
賈章厲聲道:「文相公,明知盛唐之禍,禍及大宋,你還獻這種策略,是想讓大宋重蹈覆轍嗎?」
王寧安在旁邊看着,忍不住都要給賈章拍巴掌了!
真是夠厲害的,哪怕換了自己,也沒法做得更好了,當爹的聰明,女兒也不會差,看起來兄弟的婚事要抓緊才行……王寧安滿意頷首。
此刻的趙禎,卻是恍然大悟。
「當年收復幽州,富弼便提議利用當地漢人士紳,鞏固地盤。結果如何?這些人繼續和契丹勾勾搭搭,險些丟了幽州!文相公,你這次又獻這等投機取巧之策,讓朕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