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有匪君子6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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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百川讓人拿了傘來,讓蘇子喬趕緊出宮回府去換下這一身已經沾滿白雪的官服。
蘇子喬笑着謝過王百川,接了傘便往宮門走。只是沒走幾步,忽然有個聲音再喊——
「蘇將軍,請留步。」
蘇子喬聞言,回頭。
只見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宮人,見到他停下,便笑着上前,將手中的一個水袋恭敬地遞了過去。
蘇子喬看着遞到眼前的水袋,劍眉微挑。
宮人笑道:「這是驅寒的湯藥,是公主到紫宸殿時便讓奴準備好的。」
蘇子喬愣住,片刻之後,才伸手將那水袋接過,「子喬謝過公主。」
那宮人笑了笑,朝他微微欠身,便轉身離開了。
蘇子喬望着送到他手中的水袋,手中的水袋還是溫熱的。
冰天雪地之中,唯獨手中的那點暖,傳到了他的心裏。
在紫宸殿裏的太平公主陪着父親說了一會兒話,又幫着父親將桌面上的奏章整理好之後,便與父親一同回長生殿。
太平公主從小就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深諳與父母的聊天之道。
她先是在紫宸殿裏彈了一曲轉移父親的注意力,隨後便是陪着父親說着近日的趣事,聖人在朝堂上聽慣了家國大事,如今聽着女兒掰扯那些家長里短的日常,也覺得有趣。
李沄說着說着,見父親有了說話的興致,便好奇地問父親:「阿耶,您方才為何要罰子喬?」
李治對蘇子喬,氣也氣過了,罰也罰過了,如今人也被他趕回去禁足了,心中早就不將這事兒放在心裏。
帝王帶着女兒走在紫宸殿通往長生殿的迴廊上,外面白雪被寒風卷了進來。
李治:「蘇子喬殿前失儀,所以我罰他。」
「那他為什麼會失儀呢?阿耶不能跟太平說說嗎?」
也不是不能說。
李治記得母親在世時,父親在朝堂之上遇見了什麼事情,也會與母親說。
後來母親去世,晉陽阿妹與他一起被父親帶在身邊,那時晉陽阿妹也時常會問父親朝堂上的事情。有什麼人惹父親生氣了,晉陽還會為他們求情。
李治既然能讓自己的皇后參政,朝堂上的事情,從來也是只要女兒來問,他便說給她聽的隨和模樣。
李治:「太平知道吧,裴行儉打了勝仗回來,還帶着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回到長安。阿史那伏念等人如今是我大唐階下囚,我本想擇日將他們處死。蘇子喬得知,認為不妥。」
接下來的話,已經不必李治多說什麼,李沄當然也是明白的。
李沄雖然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可咋一聽,也是震驚了。
大唐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對戰俘大開殺戒的事情。先帝太宗在位期間,對周邊四夷採取的都是懷柔政策,到了父親,也是如此。
如今怎麼如此任性,一言不合便要斬殺戰俘?
「阿耶為何要將那些人處死?」
「阿史那伏念等人只是假意歸降,不殺他們,莫非讓四周之夷都認為大唐是可以隨意戲弄的對象麼?」
「不對,阿耶心中想的,不止是這樣。」
一陣卷着雪花的寒風拂過,李沄微微低頭,小臉往斗篷的帽子裏藏了下。
「裴將軍是阿耶信任的人,太平記得當初要討伐突厥時,您還為該要讓誰帶兵出征輾轉難眠,差點頭疾都犯了。後來,您終於定下由裴將軍帶兵出征。」
這一次討伐突厥,大概也是想給狼子野心不死的吐蕃一個警告,大唐出兵之盛,前所未有。
「裴將軍討伐吐蕃,不戰而屈人之兵,將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都帶回長安,不管阿史那伏念是真情還是假意,他總歸是到了長安,是死是活,全憑阿耶一句話。一國之主,既然敢主動進犯大唐邊境,想來也是雄心勃勃。有如此雄心,不到窮途末路,豈會歸降?」
李治:「……」
聖人當然知道寶貝女兒的意思。
在絕對的權力之下,阿史那伏念是否真心歸降,並不重要。
而小公主微蹙着秀眉,不解說道:「阿史那伏念是裴將軍帶回來的,太平也聽說過裴將軍打仗的事情,那般足智多謀的將軍在朝中絕無僅有。阿史那伏念等人歸降,是因為裴將軍答應保全他們的性命。太平記得高麗高藏和他的部下,當年被英國公帶回長安後,父親還給他封了五的官職。如今阿史那伏念並未求官,只求能保全性命,阿耶為何不能成全?」
「若不能保全阿史那伏念等人的性命,便是大唐失信。」
李治聽着女兒的話,笑了笑,淡淡地說道:「胡說,怎會是大唐失信?分明是裴行儉未經朝廷同意,許下諾言。」
李沄愣住。
裴行儉作為主帥出征,代表的就是朝廷。父親心中很清楚,裴行儉的承諾就是大唐朝廷的承諾。
可如今父親卻忽然說出這些耍賴的話……父親確實可以翻臉不認人,說保全戰俘性命是裴行儉自作主張,可那犯不着。
如果阿史那伏念等人死了,最終承受惡果的終究是大唐,可就目前來看,最受打擊的恐怕是裴行儉。
打勝仗的功勞沒了,還會被千人所指,說他失信於人——
電光火石間,李沄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歷史上的裴行儉曾經討伐突厥,那一次裴行儉討伐突厥,也是帶回了突厥可汗和部落的酋長。
可是那一次裴行儉打了勝仗,卻並未得到褒獎,而他帶回去的戰俘全部被聖人李治斬殺於長安鬧市。
裴行儉自那次之後,便心灰意冷,回府閉門不出,淡出朝堂。
如今歷史走向早已不同,可裴行儉討伐突厥的這件事情,卻在這一瞬間與她記憶中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李沄的心緩緩下沉。
李治本是聽着李沄說話的,可她說着說着,便沒了聲息。
轉頭,女兒臉上那錯愕的神色便落入他眼裏。
李治以為李沄是想明白了什麼,笑了笑,語氣淡淡地說道:「太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呀。」
李沄眨眼,「我、我……」
她側頭,努力想在自己的記憶里搜尋,如果那次裴行儉討伐突厥沒有被褒獎,那麼從這次勝仗中的最大受益者是誰?
可李治不知道女兒此刻的念頭,李沄話說到一半頓住,一副錯愕的模樣,他只當女兒是弄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李治抬手,將王百川手中的傘拿過,讓跟隨在後的宮人別跟近了,便與李沄一起緩步走下台階。
「太平,裴行儉已經老了,可蘇子喬卻還很年輕。」
李治想,他放任皇后參政議政已經多少年了?
大概……是他打算要將媚娘封為宸妃的時候開始。
這麼多年過去,當初先帝的武才人,早已變成了他的皇后殿下。
他與皇后,走過太多的風雨變幻。
放任皇后參政議政,甚至雙聖臨朝,那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但他願意,也樂意。
可就在此次戰俘之事的處理上,李治忽然發現,他的皇后,野心超乎他的想像。
身為天子,李治近年雖然頭疾頻繁發作,目力也受到影響,可他還沒昏了腦袋。
裴行儉大敗突厥,班師回朝之日,向朝廷獻俘,這本該是要對他大賞特賞的事情。可就在這時候,裴炎求見,說此時不該賞裴行儉。
不該賞裴行儉,那該賞誰?
裴炎說裴行儉雖然帶回了阿史那伏念,可那是裴行儉私下給了阿史那伏念好處的。
此番討伐突厥,功勞應該屬於北上進逼突厥大營的程務挺和蘇子喬。
那時蘇子喬和程務挺本能圍殺阿史那伏念,可裴行儉卻為了突顯自己的功勞,沒讓程務挺和蘇子喬行動。
主帥裴行儉怕下屬搶了功勞,因此該殺之人並沒有殺,反而將其帶回長安邀功。
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早便該死於我軍的馬蹄之下,竟也敢奢望朝廷赦免他們,給他們封官進爵。
裴炎與正諫大夫明崇儼,兩人輪流上陣,向李治進言。
當然,主要是裴炎。
裴炎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美談,旁人都說功勞是裴行儉的。可實際上,程務挺和蘇子喬才是此役最大的功臣。
單憑裴炎,大概是還不至於直接這樣針對裴行儉的。
那麼是誰,為裴炎撐腰呢?
事情的真相,早已呼之欲出。
李沄想起了華陽夫人庫狄氏,當初母親為何要讓庫狄出宮,嫁給裴行儉呢?
至親至梳夫妻。
華陽夫人庫狄氏和裴行儉。
母親和父親。
李沄與父親走下台階,走過大雪壓枝的海棠樹下。
「太平知道,阿耶心中偏愛子喬。」
裴行儉已經老了,蘇子喬卻還很年輕。年輕的將軍,他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如果母親不願意裴行儉拜相進入權力的中心,這次勝仗的功勞可以不給裴行儉。
父親向來心思清明,可是在這事的處理上,卻有些亂了。
「裴將軍討伐突厥,還大唐北境的安定,功在千秋。論功行賞,他是當之無愧的。可賞與不賞,都是阿耶和阿娘說了算,不想賞,那就不賞。說阿史那伏念不是真心歸降,要斬殺他們,卻是不該。」
「從前那麼多戰俘都赦免封官了,為何到阿史那伏念他們,卻不行?」
李沄也不想在父親和母親之間當夾心餅,她可是父母心中的小可愛呢!
於是,太平公主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跟父親說道——
「我的阿耶是大唐天子,我的阿娘是大唐最尊貴的女子。你們要提拔誰就提拔誰,戰俘該不該殺,又有裴炎什麼事?打了勝仗功勞歸誰,程務挺和子喬不也沒說什麼嗎?裴炎怎麼整得好像滿朝文武都是傻子,全部都是非不分?」
李治心裏原本還在為此事煩躁的,如今聽李沄這麼一說,頓時哭笑不得。
李沄與父親一起踏進了長生殿的大門,嘟囔着,「大唐開國以來,從未斬殺戰俘。裴炎出的什麼餿主意?阿翁被四周諸國奉為天可汗,阿耶聖名萬國流傳,如果因為斬殺戰俘一事失去了在四周之夷的民心,誰來負責?呵,要太平說,裴炎怕不是擔心裴將軍將來在朝中地位會勝過他,才會讓阿耶去殺戰俘的罷!」
太平公主尚未下降,既沒有夫家,也不是皇子,不存在為誰站台。
如今嘟囔兩句,誰都不會認為她有什麼私心。
李沄就特別放心大膽地跟父親吐槽,「裴將軍年紀是有些大了,可華陽夫人不是還年輕嗎?庫狄可是三天兩頭就進宮陪阿娘聊天的!再說了,裴將軍的年齡誠然是老了,可裴炎也不年輕啊!他的夫人可從來不與阿娘聊天,誰知道他是不是腦子糊塗了!」
李治聽着李沄的話,開始雖然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有些譜。
可如今越聽越沒譜,不由得笑斥,「太平,不許胡說。」
李沄瞅了父親一眼,很不服氣,想反駁。
可李治卻已抬手,示意她別再說了。
李沄只好抿了抿唇,「好吧,不說就不說。那阿耶,太平說的話您要記得啊,我說得的,都是為了您和阿娘。我怕你們談不攏,要吵架。要是你們吵架了,您就把太平剛才的話學給她聽,我心裏是為阿娘着想的!」
李治:「……」
原本是十分嚴肅的國家大事,到了她嘴裏,倒變成了父母會不會因此吵架的家事。
李治板着臉教訓女兒,「我跟你阿娘好得很,不會吵架。」
關於斬殺戰俘的事情,在紫宸殿裏,榆木腦袋的蘇子喬頂撞了聖人一番,事後,太平公主又角度清奇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李治揉了揉眉心,看着陪在身邊的皇后殿下。
李治覺得,此事大概就是跟李沄說的意思那樣。往大處說,是家國大事,往小處說,就是會不會夫妻吵架的事情。
暖閣外,大雪紛飛。
暖閣里,帝王夫妻安靜無言,彼此相伴。
李治到清寧宮的暖閣也有小半個時辰了,他來了,便在軟榻上靠着,若有所思的模樣,可目光,卻是一直落在武則天身上的。
皇后殿下又不是木頭人,自然是能察覺聖人的目光。
武則天坐在李治的身側,笑問:「聖人,怎麼了呢?」
李治:「……我在想,我和媚娘,吵過架嗎?」
武則天:「……」
武則天:「媚娘自從與聖人一起,便是夫唱婦隨,從未與您吵架。」
真要說吵架,多年前的廢后風波那一次,勉強算是。可那時並未吵架,只是她與李治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同,稍稍起了爭執而已。\
那時的爭執,導致了一紙廢后詔。
自那之後,她從不在明面上與李治唱反調。這麼多年了,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對她的依賴也越來越深,許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何須吵架?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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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有匪君子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