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有匪君子7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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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春天, 葡萄吐嫩枝,紫藤花開得正好, 城陽長公主薨於長安公主府。大筆趣 m.dabiqu.com
聖人李治因為城陽長公主之死, 五天不問政事。
城陽長公主的喪事已經處理完, 陪葬昭陵。
薛紹站在母親清醒後時常流連的紫藤花架下,紫藤花季已過,人景全非。
有僕人進來通報,「郎君,五郎君來了。」
五郎君?
太平?
薛紹回頭, 就見到穿着一身素服的李沄站在半月形的門前,她朝薛紹露出一個微笑,「紹表兄,我來看你。」
薛紹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沄走到他身旁,「紹表兄在這兒做什麼呢?」
薛紹抬手輕觸旁邊的花架,「我在想阿娘。」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 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身在紅塵, 誰都看不透, 誰都放不下。
痛失至親,若不是真正經歷過, 誰知其中之苦?
李沄想起當年薛瓘去世時, 城陽姑姑打擊過大,心智不清, 少年薛紹眉宇間帶着堅毅, 跟她說他還好, 沒事的,然讓她別擔心。
如今城陽姑姑去世,薛紹的承受力就會比那時候更好嗎?
他的兩個阿兄都各有家室,薛紹心中的承受力比過去或許會更好,可心中的痛苦又如何排解?
「阿娘去世的那天,跟我說,父親在等她。」
李沄一怔,轉頭看向身旁的青年。
薛紹的一隻手扶在花架上,臉上的神色既有感傷,也有釋然。
「阿娘心中其實也在惦記着我,只是這幾年,她過得有些太累了,想要睡一覺。」
卻不想,一睡不醒。
薛紹回過頭,看着現在他身旁的少女。她單獨出宮的時候,又變成了五郎君。
「你別擔心,我沒事。近日我在整理阿娘的遺物,發現許多我與阿兄們年幼時玩耍的東西,都被她收起來了。這幾年她昏昏沉沉的,大多數時間連人都認不出來,後來忽然醒了,我還以為是她好了。」
如今回想,那幾天的時光就像做夢似的。父親去世時,母親重病。他縱然心中傷痛,也知道母親在等着他照顧。如今母親去世,兄長各有家室,他心中空空落落的。
李沄默然,她安靜了片刻,放柔了聲音說道:「表兄,你要不要去一趟護國寺?」
薛紹抬眼,狐疑地看向李沄。
李沄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城陽姑姑一心禮佛,表兄不妨去護國寺或是感業寺為她捐贈一個菩薩金身。也可以去找妙空大師說禪,妙空大師走遍大江南北,聽他說一說那些長安之外的事情,也是好的。」
薛紹愣了下,隨即便回過神來,他的神情有些莞爾,「太平是怕我心中難過之情無處排解麼?」
李沄:「……」
李沄輕嘆了一聲,「有許多事情,非你我所能左右。逝者已矣,留下的人,總要保重自己。」
或許城陽姑姑清醒的那幾天,只是想要跟她所牽掛的人告別。
薛紹聞言,笑了。
「我會保重,你別擔心。」
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院子裏的樹葉沙沙作響。
李沄望着薛紹那雙漂亮的過分的桃花眼,在人的一生中,總是會遇到許多事情,有的事情過不去,只能留給時間,有的事情過得去,卻會留下遺憾傷痛。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人在其中,都十分無奈。
既然薛紹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再多說什麼。
「聽說聖人舅父的頭疾又犯了,如今可好?」
「這幾天好多了,就是阿耶的頭疾好轉了,我才能出宮來看你。」
城陽長公主去世,令聖人李治十分難過。不理政事的那五天裏,他頭痛難忍,目力都受到了影響。後來尚藥局的大夫和明崇儼輪流為他用藥,近日才有好轉。
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李沄心裏很擔心。如今聽薛紹問起父親,本想叫薛紹進宮去看看父親的。
可按照父親現在的狀態……李沄實在很怕父親見到了薛紹,便想起了城陽姑姑,然後又悲從中來。
——不如不見。
薛紹帶着李沄走過竹林的小路,慢慢地走到幽篁館。
一陣清風吹來,庭院中的葡萄枝葉隨風擺動。
薛紹跟李沄說道:「我本想着等阿娘的病好了之後,便與她到梨花苑小住一陣的。如今她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還是想去梨花苑住些時日。」
梨花苑是先帝賜給城陽長公主的,薛紹從小就聽母親說起梨花苑,說她喜歡在梨花苑的什麼地方散步,在梨花苑的哪個地方賞花……可真正說起來,他卻從未陪過母親在梨花苑住過。
「紹表兄還記得我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嗎?」
「記得,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我畫了一幅梨花苑的地圖給你。」說起年幼時的事情,薛紹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些笑意。
李沄也抿着嘴笑,年幼時的薛紹小郎君,是個眉目如畫的小正太,又很天真。
那時他從來沒去過梨花苑,竟靠想像畫了一幅地圖給她。而自己也是信了這位小表兄的邪,把他的地圖當真了。
好在,錯有錯着。
雖然薛紹小郎君畫圖全靠想像,跟着地圖去探險的小公主,卻無意中遇見了在湖邊吵架的賀蘭氏兄妹。
如果那時候沒能發現賀蘭氏兄妹包藏禍心,如今的太子妃未必是楊玉秀。
如今太子阿兄和阿嫂感情和睦,又生下了小天澤,已經十分圓滿。
想起那時候小薛紹小小一隻,單純又可愛的模樣,李沄的眉眼都浸潤在綿綿笑意之中。
「紹表兄年幼時不僅靠想像畫地圖,還喜歡跟三兄拔劍決鬥。哦,對了,每個月都要到丹陽閣去找我決鬥。」
李沄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日光透過葡萄葉的間隙,在她的身上落下光暈。
薛紹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隨即移開,「可是一晃眼,那些日子已經離我們這麼遠。」
那時的自己,是真正的無憂無慮。父母健在,他雖然住在宮裏陪兩位表兄,可還有太平永安,還有武攸暨。
在大明宮中的那些歲月,是他一生中最為平順美好的時光。
李沄彎着大眼睛,看向薛紹的目光十分柔和,「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都會記得那些好玩快樂的事情。」
生命中曾經享有過的快樂和愛,都會留下。
李沄去了一趟公主府之後,就回宮了。
閉門思過的蘇子喬已經被聖人李治放了出來,可身上暫時沒有職務。聖人不想朝廷多養一個領着皇糧卻不幹活的人,因此時不時將蘇子喬弄到宮裏去訓練羽林軍,順便在太平公主出宮的時候,當一下護衛。
從蘇將軍變成蘇護衛,這其中的落差不是一點點大。
旁人看了都替蘇子喬揪心,可蘇子喬就跟個沒事人似的。
拉練羽林軍的時候,冷酷無情,護送五郎君出宮玩的時候,細緻周到。
蘇子喬穿着玄色常服,陪着李沄慢悠悠地走在長安的街道上。
暗衛分佈在周圍,不遠不近不打擾。
夕陽的餘光照耀着偌大的長安城,並肩而行的兩人身影投射在街道上,拖得老長。
李沄嘆息,「人年紀大了,就總是容易想起從前的事情。」
蘇子喬:「五郎君想起了從前的什麼事情?」
正值二八芳華的太平公主若是年紀大了,那麼臨近而立之年的蘇護衛情何以堪?
李沄愣了愣,「沒想起什麼事,就是隨便忽然有感而發。」
蘇子喬:「……」
太平公主年幼時,思維便是十分跳脫。沒想到長大後,也沒改變多少。
李沄路過一個小攤,順勢看了一眼,小攤上有許多小玩意兒,其中一隻憨態可掬的布老虎十分搶眼。
她將那隻布老虎買下,「這個我要帶回去給天澤。」
蘇子喬望着那隻更像貓的布老虎,沒說話。
「太子阿兄也當父親了。子喬,你與太子阿兄差不多大,對吧?」
「對。」
「為何至今不成親?」
李沄心中或許關心蘇子喬,可從未問過這些事情。但今日她拿着手中的布老虎,想起皇太子李弘和太子妃楊玉秀,便十分自然地想起了蘇子喬的終身大事。
蘇子喬作為大唐最年輕有為的將軍,雖然因為頂撞聖人近來似乎是有些潦倒,可誰都知道,聖人對他十分偏愛,他大概潦倒不了多久便會被重用。雖然這位將軍的姻緣之路特別坎坷,先後定了兩門親,未婚妻不是出家修佛就是病死了,仍舊有人想將女兒嫁給他的。
只要想娶,還有娶不了的麼?
年齡太老太小都不是問題。
李沄前兩天還聽到父親笑着說蘇子喬再不成親,操碎心的蘇節慶大概會一頭撞在蘇定方的牌位前謝罪。
可蘇子喬回答得特別敷衍:「我是天煞孤星,不想拖累他人。」
李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許敷衍我。」
蘇子喬於是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子喬從未想過誰將與我共度此生。」
他從未對家有過什麼期盼,也沒想過未來的妻子將會怎樣。駐守西域多年,他滿腦子裏想的都是要怎樣才能將吐蕃收服。
如今他被召回長安,可吐蕃想要亡大唐之心仍舊不死。
兩年前進犯北境的突厥如今是消停了,可誰也說不好哪天突厥聯合吐蕃一起,再度進犯大唐國土。
他想過自己的歸宿或許是戰死沙場、邊疆埋骨,卻沒想過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是怎樣的。
嘆息。
蘇將軍的心裏裝下了山河忠義,卻不曾裝下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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