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對錯 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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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有李太白名句『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傳頌天下。筆硯閣 www.biyange.net
紀若塵閒時也要讀些經史詩詞粗通文章自也知道此句。
然而直到入蜀他方才知曉李太白此句真意。蜀地險絕之甚即使親臨也難信。壁立千仞的險峻之峰連綿成片似一道屏障傲然橫絕天地之間。斧劈刀削似的山壁間松木倒掛飛泉直瀉難覓人跡與獸痕。然則觀望之險猶不及攀越之怖。當紀若塵橫托顧清盤行於鳥腸般細道時每每有凌空蹈虛之感。山林中又是陰風與岩嘯並起魅影憧憧饒是紀若塵見識不凡也不免心生膽寒。
依顧清所言云中居所處之地就更是險中之險。自入蜀之後又行了足足有半月紀若塵才到了蜀地西南境選了一處靠山面水的緩坡支起帳幕準備休整一夜。此處再向前就是終年冰封的雪山。修道之士雖非凡人這些雪山也並非絕地但紀若塵知曉自己道行低微又有顧清在旁需要照顧因此這段路並不好走。況這等人煙罕至之地多半有凶獸出沒這等凶獸又不是紀若塵能夠輕易應付得來的。
與她相伴而行的這半月實際上走得頗為辛苦。吟風掌中青芒不知是何法訣孤絕冰淡其性不在紀若塵所知的任何道法之內甚而以他的解離訣也有些無從下手之感。與吟風兩敗俱傷之後一日功夫顧清的外傷已愈然而她真元修為已盡數潰散經脈玄竅無一不傷紫府緊鎖玉田不開早該是神形俱滅之局也不知她何以支撐過來。
最初幾日顧清全靠着紀若塵所余無幾的丹藥吊命連行走之力都沒有需由紀若塵橫抱着才能趕路。直至五日後她才勉強能如常人般的行走但仍然一點真元也提不起來若要翻山越嶺仍需紀若塵扶持。所幸她傷勢不再惡化紀若塵總算放下一點心事。
其實他心知顧清傷得極重那青芒如是刺在自己身上早就魂歸極樂了。算起來這已是顧清第二次為他以命相搏。每每中夜思及此事紀若塵總是心事如潮渾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垂青。
且這一路行來二人耳鬂廝磨親昵不已。然顧清始終言笑自若不避不忌紀若塵反倒時時面紅耳赤心跳不已。
如此邊掛邊想攪得紀若塵心亂如麻帳幕半天才算支好掛牢。那一邊顧清早燃起一堆篝火抱膝坐在火邊兀自想着心事。此時天色已晚火光熊熊映得她側面忽明忽暗偶過的山風會弄起幾縷青絲拂過她的眼前但她渾然不覺。
此時雖是盛夏但這半山之上的夜晚仍是十分寒冷。顧清此時真元潰散早失了抵禦寒冷之力。紀若塵見了忙解下外袍給她披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顧清笑了笑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慢慢閉上眼睛。
顧清素來灑脫大氣胸中有天地山河似乎一切都盡在她掌握之中。過往在她面前紀若塵往往有高山仰止自慚形穢之感。也惟在這半月之中方得一見她弱質風流的另一面。
紀若塵只覺暗香涌動當下全身僵硬分毫不敢動彈惟恐驚着了她。
此時他胸口現出一團炙熱那方青石微放光暈將一縷細微的熱流注入紀若塵身體。往日他心緒不寧時這一方青石總會助他寧定下來但今日感應到青石變化反而心中更加的亂了。
紀若塵微微轉頭自上而下看着宛如沉睡中的顧清怔怔想着這方青石的來處想着吟風奇異的反應想着高遠若天外游雲的她突如其來的垂青所有這一切慢慢地穿在一起逐漸拼成了一幅新的畫卷。
西玄山上五年修道他已知是竊自龍門客棧中那頭肥羊。那原本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顧清此刻卻靠在他的肩上追本溯源想來泰半是因為這方青石的緣故。這方青石使他修得大道習得解離仙訣又令顧清出現在他面前。
可是這方青石本不是屬於他的。他又當如何自處?
紀若塵暗嘆一聲。
紫陽真人曾道天下靈物自有氣運機緣惟有德者居之遇而不取是為逆天。他又出身黑店心下並不認為弱肉強食有何不對。上山所讀道書中又屢有宣揚天道循環、因果相應也即是說那些倒在他棍下的都是早有前時之因方有今日之果。因此上他並未覺得奪來青石、擁有今日一切有何不對之處與吟風對決時也能抱定死戰之心。
剛思及此他鼻端又漫過隱約的暗香又有一點麻癢原來是她的幾絲秀掠過了他的面龐。
紀若塵的心又跳得快了從心底湧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他忽然覺得應該將青石的出處來歷告訴她不是為了別的什麼只是不想她後悔。
顧清忽然一聲輕嘆。紀若塵低頭一望見她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正自怔怔地看着跳躍的篝火。
「其實對錯順逆又能如何無非就是些機緣因果罷了。」顧清似是自言自語地道。
紀若塵一時尚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顧清已坐了起來望着紀若塵左看右看。紀若塵一時被她看得手足無措只得將目光偏向一旁方才覺得好過一些。
「可否問一下若塵兄今後有何打算?」
「今後?這個……」紀若塵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今後兩個字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片迷茫。
顧清立即現了他的異樣略一思索當即問道:「若塵兄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難道有什麼事情是道德宗解決不了的嗎?」
紀若塵苦笑一下支吾道:「我犯了些錯一時不敢回山而已。」
顧清凝望着他等了一會見沒等到下文知他不願細說於是微笑道:「人孰能無過?對錯事非有時並不重要。誰也不能看遍機緣算盡因果又怎知是對是錯?你啊有時太過於執著了。我看紫陽真人心胸若海就算你真有什麼過失哪有容不下之理?如你還是擔心我請師兄給你修一封保書就是。就算紫陽真人要責罰你看在師兄面上大略也就過去了。」
「你的師兄?是楚寒嗎?」紀若塵有些奇怪。楚寒雖然天資絕頂穩重沉凝頗有王者之風但畢竟是小輩哪來那麼大的面子?
顧清輕輕一笑道:「楚寒?他又哪裏是我師兄了!我師兄姓金名山字滿堂據他自己說當年和紫微與紫陽真人都有些交情在二位真人面前應該能說得上些話。」
紀若塵反覆念了幾遍只覺得金山金滿堂這個名字俗得極妙但就不知是何許高人。若依雲中天海之類的自稱那這人豈不是要自稱雲中金山?未免貪財。
可是此人又與紫微與紫陽真人有些交情那這身份就絕對非同小可。顧清不過剛過二十怎會有這樣一個師兄?
看着紀若塵反覆苦思顧清不禁輕輕一笑道:「金山是師兄的俗名現下同道中人大多稱他清閒。」
紀若塵一聲驚呼道:「清閒真人是你師兄?!」
「是啊。」顧清淡笑着道。
紀若塵不禁啞然。清閒真人執掌雲中居門戶已有四十餘年近三十年來一直閉關未出雲中居一步地位尊崇那是不必說的至於道法高低單看雲中居於塵世行走的天海老人就可見一斑。
似是早知紀若塵會說不出話來顧清自顧自地道:「打我上山那一天起金山師兄就非常喜歡我說代先師收我為徒此後就是他與三位師叔一同授業……」
雪山之麓寒月之下顧清將雲中居十餘年修道生涯娓娓道來。一時間這一片窮山惡嶺在紀若塵眼中早成仙山妙境。
大道漫漫其遠無涯。十餘載修道雖長其實也無甚可說之處顧清談談說說的半個時辰就說完了修道生涯中的諸般往事。
紀若塵一顆心怦然而動顧清兩番捨身相救今晚又將過往之事一一道明心意已是昭然若揭。大道艱難若能在求索途中得此佳人相伴又復何求?
他沉吟片刻終於道:「其實我也有一件事須得讓你知道……」
然而話到了口邊紀若塵忽然現要說出來竟會是如此艱難。他若不是謫仙若說了青石的來歷那顧清會不會立刻掉頭而去?眼前這似幻亦真的一切會否如夢幻泡影就要煙消雲散?
反覆掙扎許久他終還是道:「其實我不是……不是……」
顧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不是謫仙?」
紀若塵立刻大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顧清道:「當年洛陽突降紫火天雷主塞外有謫仙出世推算出這個的門派可非在少數呢!知曉這個又有何難?其實在凡間應劫輪迴的謫仙非止一個一涉及上天仙界這前後世的因果輪迴格外地難以看清。縱是謫仙自己十有八九也是渾渾噩噩地過了一世能修得飛升、重返仙界的其實沒有幾人。何況篁蛇出世後這一世的機緣因果更加的亂了我們又哪裏看得清楚明白分得清對錯是非?世人所認謫仙多半是有誤的。而真正的謫仙卻往往不知自己前世因果。所以謫仙一事不必放在心上想也是無用的。」
紀若塵聽得一怔這一層他倒是從未往深里想過。顧清輕嘆一聲握住了紀若塵的手道:「不過你能將這個秘密告訴我我心裏很是歡喜。若塵你還是回道德宗去吧。你身懷解離訣又有那棍術假以時日也不比什麼謫仙差了。但你我日後凶劫只會越來越重單憑這兩門法訣卻是不夠的仍得好好研習三清真訣奠穩了根基才是。你不必擔心有師兄為你修書紫陽真人斷不會為難你的。」
此時一陣山風吹過顧清臉色登時蒼白了一分紀若塵猶豫着伸手去攬她。顧清身體微微一震然後放鬆下來就此靠在他的懷中。
五日後。
「修書?修什麼書!」
紀若塵望着清閒真人一時間目瞪口呆。
清閒真人看上去五十餘歲年紀生得光頭大耳膚色黝黑一雙眼不小隻不過是個倒三角形鼻若鷹鈎嘴角下探一副別人欠他幾萬兩銀子不還的模樣。這位清閒真人身寬體胖個子卻是不高真比顧清還要低了半個頭去。
此時他盤膝坐在黑雲石雕就的矮几之後雙眼如鷹死盯着紀若塵不放兩邊嘴角幾乎是筆直垂下直指地面那一臉的黑肉幾乎每一塊中都裝滿了烏雲。
讓紀若塵驚詫不已的非止是清閒真人那突如其來的惡劣態度還有他那令人過目不望的尊容。平心而論清閒真人雖然占足了黑胖矮禿四字遙望過去有如一顆秤砣但這一怒面上還是佈滿了煞氣很有幾分大派掌門的威風。
然而修道之士能人所不能駐顏換骨也是其中之一。大凡修道女子都可駐顏不老縱過百歲也可望去如十八芳齡。男子其實也可如此。如紫陽真人那種地位的多半會選擇四五十歲左右的外貌一來不掩道骨仙風二來可有長者風範。但那些有殘疾或是先天容貌醜陋之人在修得相當於道德宗太清進階境界的修為後皆可重塑肢體外觀改去殘疾陋容。
如清閒真人這等身份地位卻仍保留着這副尊容實是有些不可思議。
此時紀若塵顧清與清閒真人同處在一間極寬闊的大屋之中來之前紀若塵已經知道這裏是清閒真人平素閉關清修之所。屋中琴棋書畫皆有一側牆上全是書架排滿了經史道書另一邊擺放一張雲榻看來是清閒真人平素里打坐歇息之所。屋西沒有牆壁地板筆直伸出牆面二丈下臨千丈深淵。懸台上擺一張黑雲石几清閒真人就坐在幾後紀若塵則立在幾前。
從此處望去雖然周圍雲氣繚繞如在仙境但想到腳下就是不見底的斷崖還是令人有些惶恐。更奇的是懸台上居然還擺了全副的釣具也不知清閒真人要在空崖之上釣些什麼東西上來。
顧清懶懶地靠在屋中一堆雪狐皮上聽得清閒真人訓斥紀若塵當下微笑道:「若塵初來乍到師兄你可別嚇着了人家。你不修書他可不敢回道德宗呢!」
她臉色仍極是蒼白話音輕柔一點中氣也無。剛回到雲中居顧清就帶着紀若塵來見清閒真人還未顧得上療治傷勢。
聽了顧清的話清閒真人面上的黑氣才算褪了些當下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清兒你怎麼也笨了?就憑他手指上那顆玄心扳指他敢不回西玄山?」
顧清淡淡一笑道:「師兄你也知道大凡斗數卦機這種東西只消涉及到於已有關之事就會不準的所以我笨些也是應該。可是他光回西玄山還不夠回山後還得毫無傷不受責罰。也只有師兄你的手書才能令紫陽真人依書辦理。」
清閒真人呵呵一笑笑得極是歡暢道:「這話倒說得也是!」
眼見清閒真人受用了馬屁紀若塵心中方自一寬哪知他黑臉又是一板喝道:「你這小妮子的那點鬼心思當我不知道?哼單憑他扳指中那一幅神州氣運圖這小子回山後還會受什麼責罰嗎?」
顧清微露訝色望向了紀若塵。
紀若塵初時也是一怔想了一想方才自玄心扳指中取出那塊黑乎乎魚鱗一樣的東西。若說他身上還有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也惟有這個了。
顧清一見即道:「果然是神州氣運圖。沒想到篁蛇之寶居然在你這裏也是機緣呢!」
玄心扳指功能隔絕靈識寶氣顧清道行不到看不透玄心扳指也屬正常。
清閒真人手一招神州氣運圖就自行飛到了他手中。他隨意看了兩眼就扔還給了紀若塵道:「這東西牽動着天下氣運我們雲中居可消受不起。俗語有云神物惟有德者居之你道德宗光名字里就有個德字顯然當居此物。你回山後只消把這東西呈上非但不受責罰肯定另行有賞。至於修書嘛免了免了!哼紫微紫陽那兩個老鬼不先下……先下那個什麼書我斷不與他們隻字片紙。」
紀若塵只聽得一頭霧水。顧清向他望了一眼雙目忽然垂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於身前輕輕地道:「紫微真人的手書已經在這裏了。」
清閒真人又一招手那封信即飛到他面前。他拆開信封匆匆讀完忍不住展顏笑道:「這還象點話!我還當這兩個老鬼永遠是那么小氣呢!哼臭小子倒真便宜你了哈哈!」
他也不耽誤直接鋪紙點墨筆走龍蛇一信眨眼間揮就。紀若塵望去見信上大意是說紀若塵這孩子勤勉懂事我很喜歡云云。信尾落款四個大字雲中金山!
他意猶未盡取過一枚玉印飽沾金粉重重地在自己名字上壓下。玉印提起時信紙上登時多了一座雲霧繚繞、金光閃閃的小山。
紀若塵無言。
清閒真人對自己手書甚為滿意封好了信塞在紀若塵手中掐指算了算道:「嗯清兒的傷要三月後才會痊癒這樣吧你和清兒的訂親之禮就放在十月三年後再舉行成婚大典。就這樣和紫陽說吧!」
「三個月?啊什麼訂親?」紀若塵先吃一驚萬沒想到顧清的傷遠比他預想料的重。然而清閒真人後面一句更是讓他大吃一驚於是不由自主地向顧清望去。
顧清只是望向一旁不與他對視。
清閒真人見了重重哼了一聲道:「這等小事我與紫陽就能定了你知不知曉又有什麼干係。白白得了便宜難道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紀若塵心中一片混亂一時間不知是驚是喜是慌是悲。
此事就此定下。
清閒真人又向顧清道:「這一次你霧嵐師姐與碧海龍皇鬥了個兩敗俱傷若不讓那紫金白玉宮受點教訓他們定還當我雲中居無人!清兒你說說上古哪個飛仙比較合適啊?」
顧清淡淡地道:「據傳五靈玄老君於東海仙島飛升當然最合適了。」
清閒道:「很好!放出消息去就說我推算出五靈玄老君飛升仙跡一月後將在東海現世。老君留下一顆清虛鳳羽玄金丹功能定氣凝形重塑仙身立有得證大道之望。」
紀若塵剛經歷過洛陽之亂見識了天下修道之士為奪一神物不惜生死相搏之景。若世上真有這等金丹那即意味着一介孤魂也可憑此重入大道!因此他聽得清閒真人之語只覺得脊背隱隱麻。
哪知顧清又道:「我聽說冥山妖后文婉已從莫干峰脫出她當年妄動北帝仙術肉身已毀難道……」
清閒哼了一聲道:「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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