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二 我一路爬到這個位置上很難的(1 / 1)
面對如此危局,完顏奔睹儘管有諸多不情願,也發現自己沒有任何退路了。
這個鍋要是不背上,他的命估計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的心中悲憤不已,但是面上卻不能有絲毫的情緒流露,因為完顏亮一雙眼睛正死死盯着他,觀察着他。
沉默了一會兒,完顏奔睹面無表情地行禮。
「能為陛下分擔憂慮,是臣的職責,是臣的本分,是臣的榮幸!」
他認了。
職責。
本分。
榮幸。
這是完顏奔睹數十年所積攢的全部人生智慧凝聚而成的三個詞。
果然,完顏亮心中歡喜,面露喜色,走上前雙手握住了完顏奔睹的手。
「老將軍忠心耿耿,我記住了。」
完顏奔睹露出一臉笑容,但是略微抽搐的眼角卻足以顯示他內心的不平靜。
可是那損人不利己的許霖還沒有把話說完。
「驅民在前,則河間城的賊軍到底是攻擊還是不攻擊呢?不攻擊,就是眼睜睜看着河間城被拿下,攻擊,則大傷民心,就算一時可以抵抗,也必然與河北百姓離心離德。
賊軍以光復軍為名號,自我標榜驅逐胡虜,光復中華,處處以女真為敵,而善待漢民,如今,卻要為守城而殺戮漢民,他們又該如何自處?今後還會有人跟隨他們造反嗎?」
許霖滿臉智計在握的表情道:「因此臣斷定,賊軍必然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應對,我軍則可趁此機會大軍壓上,則河間城必然一鼓而下!
此舉若成,即可重複使用,驅漢民在前為大軍開道,賊軍不知所措,無法對抗,則收復河北、山東,不過是時間問題,陛下重整山河,指日可待。」
「善!」
完顏亮對此非常滿意,連連稱讚許霖是國家重臣,大肆褒獎許霖。
然後,他立刻吩咐下去。
首先是對外稱病,說自己偶感風寒,需要靜養,不能處理軍務,讓完顏奔睹和許霖一起執掌軍務,凡是軍務,只要兩人聯署,就能生效。
緊接着就要兩人聯名簽署命令,命令軍隊按照許霖的計策行事,大舉攻略鄉間塢堡,爭取抓捕更多人。
然後完顏亮非常開心的招待許霖和眾將吃飯,一直吃到半夜。
回程的路上,許霖和完顏奔睹在一個岔口碰上了。
「許都監,你好手段啊,叫我進退兩難,不得不和你一起辦這件事情。」
完顏奔睹沒忍住心中不忿,主動上前與之對話,斥責之。
許霖絲毫不以為意,滿臉笑意。
「大都督何出此言?何謂好手段?在下不過是為君分憂罷了,大都督怎麼看上去很生氣啊?」
「為君分憂?你不惜自己背負罵名也要扯上我一起,你到底懷的是什麼心思?你那是真正的為君分憂嗎?不是吧?」
完顏奔睹咬牙切齒的痛恨許霖。
許霖毫不在意完顏奔睹的痛恨。
「為君分憂啊,大都督為什麼不信呢?大都督和眾將不能攻克河間城,反而損兵折將,讓陛下憂心勞神,我作為陛下的臣子,為陛下出謀劃策,難道有錯嗎?陛下那麼為難,我作為陛下的臣子,幫陛下解除難題,這難道不是臣子的本分嗎?」
許霖的大道理讓完顏奔睹一時無言。
「大都督恨我,我也無可奈何。」
許霖嘆了口氣,一臉無奈道:「但是這種事情實在不能怪我,若是大都督用兵如神,輕鬆拿下河間城,我又為什麼要出此下策呢?大都督,你說呢?」
對於許霖赤裸裸的嘲諷,完顏奔睹又是痛恨,又是無奈,思來想去,也只剩一聲長嘆。
「許霖,你贏了,我無可奈何,但是你要記住,人在做,天在看,照你們漢人的說法,你此舉有傷天和,你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
許霖仿佛聽到了什麼非常好笑的笑話一般,大笑一陣,笑的完顏奔睹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許霖止住大笑,看着完顏奔睹。
「大都督,報應,就是所謂受苦受罪、家破人亡吧?受苦受罪,我在當官之前受的多了,官職低微之時,也受的多了,連家破人亡之危也不是沒有遭遇過。
那些高官顯貴們對我這種低級官吏予取予求,根本不當人看,把我們當做棋子,肆意玩弄,只為自己手上權勢。
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做過有傷天和的事情,為什麼也要受苦受罪、家破人亡呢?為什麼也要遭報應呢?我做錯了什麼?誰的報應要遭在我身上?我想不通啊!大都督能為我解惑嗎?」
看着許霖一臉嘲諷,完顏奔睹再一次無言以對。
金國官場的頑疾他是再理解不過了,許霖的遭遇他也絕對不是不能理解。
「這……」
「我不相信什麼有傷天和,我也不相信什麼報應,我只相信權勢,權勢能讓我享受榮華富貴,能讓我開懷大笑!所以誰能給我權勢,我就要為他分憂,不管用什麼方法!」
許霖盯着完顏奔睹,忽然怒道:「大都督,我不姓完顏,我也不是女真人,我一路爬到這個位置上很難的,很難的你知不知道?!」
完顏奔睹眼角抽搐不已,無言以對。
少頃,許霖冷笑一聲,越過了完顏奔睹徑直走向了自己的軍帳。
完顏奔睹轉過身子,看着許霖離去的背影,心中怒火不漲反降,少頃,他只覺得渾身無力,長嘆一聲,心中升起退縮之意。
他老了,不想繼續爭鬥了,也爭不動了。
此戰之後,自己差不多也到了該放下一切回歸本真的時候了……嗯,如果這一戰可以打贏的話。
接下來幾天,金軍就按照完顏奔睹和許霖聯名下達的命令行事,除了包圍河間城、嚴陣以待之外,並沒有再次發起攻擊。
諸將分別率領軍隊奔赴被游騎發現的諸多鄉間塢堡所在之處發起進攻。
大大小小的鄉間塢堡遭到了金軍迅猛的攻擊,面對大量床子弩和投石機的攻打,塢堡內的守衛人員缺乏相關的反制兵器。
單兵裝備蘇詠霖給他們撥付了不少,但是軍事器械之類的主要還是緊着各大城池用,留給各塢堡的就非常少,而各塢堡本身也有自己的武器儲備,所以對這方面也不以為意。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正規軍隊和業餘武裝集團之間的差距到底在什麼地方。
再好理解不過了。
巨大的飛石不斷的摧毀着塢堡的防禦設施,賴以支撐的防禦設施一旦被擊垮,剩下的也只有用人命堆起來的防線。
然而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塢堡一旦被攻破,接下來的戰鬥也就沒什麼懸念。
有些有擔當、膽子比較大的豪強會選擇自己帶着壯丁們頂在最前線,給老弱婦孺的撤退爭取時間。
而有些沒什麼擔當、求生欲望強烈的豪強則會選擇帶着親信自己跑路,把剩下的一切全都丟給金軍。
可不管是決定自己頂上去的還是決定自己逃跑的豪強鄉紳,面對金軍的優勢騎兵都是相當無力的。
一旦失去了塢堡,失去了陣型,步軍面對騎兵就是待宰的羔羊,無力與之抗衡。
所以豪強士紳們的守衛部隊在金兵的攻擊之下不斷戰敗,不斷被殺戮,損失慘重。
不過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蘇詠霖問過他們要不要進入城池,或者乾脆一起南下到山東躲避,有一部分地方勢力是接受了蘇詠霖的建議,或者一起進入城池,或者乾脆的南下。
還有一部分表示不用,他們要自己堅守在自己的土地上,相信自己可以渡過難關。
然而世上的事情總也不會那麼順應人的意願。
於是,他們連同他們的家人、莊戶一起,遭遇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