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四十章 弄鬼(1 / 1)
待到明崇儼再度醒來時,卻發覺自己已在完全陌生的所在;只是身上的傷處以及被包紮好了,動一動亦是讓他撕心裂肺的做疼。而隨着身下輕輕晃動的地板,外間傳來隱約的划槳聲和濕潤的水汽。
「尊神尊神」明崇儼忍不住嘗試呼喚道:就聽一個聲音道:「不要叫了,你已經不在府上,算是暫時脫離了險境。但接下來你的回答,若不能令我滿意的話,此處便是你葬身魚腹之所。」
隨即,被遮蓋得嚴嚴實實的船蓬,驟然自外而內的掀翻開來;將近傍晚的昏黃天光下,一條大河滔滔緩緩奔流向前。然而在這條河船上,卻沒有任何的水夫、船工,只有憑空自行划動不宜的船槳。
這一刻,死裏逃生的明崇儼,也不禁渾身戰慄起來;他以幻術和障眼法、丹藥和器具,配合道門的通冥軌儀,幾無破綻行事了這麼多年;居然真誤打誤撞到虛空之中的鬼神麼?隨即他就五體投地。
強忍着驚駭之下即將噴涌而出的尿意,同時在口中極其謙卑的喊道:「但請尊神吩咐,小人唯命是從。」虛空之中的聲音這才道:「那就說說你的身份來歷,以及所知的此界情形,越詳盡越好。」
「是!尊神。」明崇儼毫不猶豫的叩頭道:「小人明氏字敬,大唐平原郡」他隨即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的過往之事,但每每心中有所猶疑,或是含糊其辭,或是試圖略過什麼,就會得到警告。
乃至次數多了,冷不防變成不折不扣的無形懲戒;那是宛如萬千根針,驟然扎入頭頂又穿透了全身,從腳底鑽出來的莫大痛楚和折磨;令他涕淚橫流、抽如僵蠶的蜷縮成一團,什麼都不敢在想了。
因此,當這位冥冥之中的存在,再度問到了他最近所做經歷的事情時;腦中亦是一片混沌的明崇儼,也毫無遮掩的全盤托出;並且還提及到了自己的擔憂和所慮。畢竟,當下剛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而且從他熟悉的枕邊人,突然化身為刺客的暴起發難看;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很可能就是當初舉薦他的那位恩主,脫不了干係;這又怎麼不能令他心慌意亂,惶然不可終日呢?自然也別無禁忌。
不知道多久之後,明崇儼再度從昏迷中醒來;卻發覺自己還在玉台觀的庭院中。之前經歷的一切都恍然一場大夢,然而,滿地狼籍的花圃和破碎的法壇,還有他身上一動就抽痛的傷勢卻是真實的。
然而,當他望向了自己昔日的枕邊人,也是當下要命刺客的「芸娘」所在;卻發現除了牆裂下的一抹血跡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存在了。這一刻,他才嘶聲叫喊了起來:「來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但與此同時,他卻在心中暗自後怕又慶幸不已;後怕的是自己府上不知道,還有多少別人的眼線和暗子。但又慶幸的是,自己獨自修煉和摸索的通冥之法,居然真的勾連到了天外的「清寶之尊」。
當天傍晚,作為天子近臣、大內供奉的明崇儼,在自家宅邸遭遇不明刺殺,重傷不起的消息,震驚了東都內外;也驚動了大內皇城;除了代表天子專門派出的探問使臣外,河南府也大張旗鼓而動。
更有駐守在的十六衛之一的軍馬,封鎖了魏王池周邊的碼頭和街市;雞飛狗跳、掘地三尺的大肆搜捕起來。與此同時,在東宮晚間傳膳的敲鐘聲中,數十道水陸珍餚,也擺滿了太子李弘夫婦面前。
然而,與正在用鎏金銀碗,喝着清淡的貝類羹湯的太子李弘;還有正在殷勤夾菜的裴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擺滿菜餚的寬大藤蘿雕花縷案正中,趴伏着一隻黑狸花貓;正對周圍一圈大快朵頤。
太子李弘慢慢喝完了一小碗,用瑤柱、裙邊和苔菜,專門調味的鹿脊魚沫蛋羹;又用流光黃錦的帕子,擦過嘴角之後;才微微嘆息道:「想不到,還有如此曲折的
內情麼?這是要急於滅口了麼?」
「未必或是全部的真相,但至少是明崇儼所知的全部內容;」江畋吞下一大疊醋、薑末、橙肉泥浸漬的魴膾道:「至於後續上門刺殺的手段,與其說是滅口,不如說想要將水攪渾的意圖更大些。」
「不過,明崇儼既然沒死成,反而惹動了大內關注,那至少幕後主使會消停上一些日子,避免惹火燒身了。」聽到這話,太子李弘卻是放下了鎏金銀碗,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孤只是難以想像。」
根據明崇儼的供訴,他只是受到一個難以拒絕的請託,在天子面前順水推舟的贊同;之前設壇做法和最終問卜的結果。而根據這次問卜的結果,高宗病體纏冗,尋常藥石和醫方,已經難以挽回了。
唯有採取某種特殊的軌儀,才有可能續命一二;也就是以身份最為高貴的天家骨肉至親,前往敕封五嶽並且焚香沐浴齋戒,為天子祈福禱告一二;或許能夠以心誠孝感動天,重降甘霖而潤澤眾生。
進而以功德延續天子壽數。當然了,這只是明面上風光霽月、難以指鏑的說法。但這種流程和軌儀的安排,從某種陰暗心理上說,更像是變相獻祭;用大唐儲君的壽數,換取垂老病重天子的延命。
但是,更讓太子李弘失落和惆悵的是,相對於當場勃然做色、怒斥方酋的天后;但是臥病在床而難得清醒的高宗,卻輕描淡寫的變相接受了,這種派遣儲君封岳的建議;決定從敕封中嶽開始嘗試;
或者說,在藥石越來越不管用的病急亂投醫之下,他輕易相信並選擇接受了這種可能性;而秉持的理由也很簡單。在此之前,他服用了太子李弘進獻的。那支扶桑枝所研磨的屑末而獲得短暫好轉。
因此,也相信了旁人所傳言,太子多年癧疾纏身,卻在近年逐漸緩解和好轉;乃是自有際遇和天數的說法。這固然是歪打正着的,猜中了部分真相;但也導致病中高宗對太子的態度發生微妙變化。
所以只要因勢利導,就能令其做出相應傾向的決定。所以說,這算是命運弄人呢?還是原本歷史線的修正力?但不管怎麼樣,委派太子代封中嶽並為天子祈福的行程,亦然是板上釘釘不可改變了。
不過,雖然鄭州登封縣境內的嵩山,距離洛陽其實不遠,也就是百十里距離;但太子封岳嵩山依舊是一件鄭重其事的大事;需要提前進行相應的大量籌劃和準備,比如,提前委派清道使、游弋使;
委任大臣為封山使、造辦使,調動沿途的民役、物料,修繕道路和清理山野;為後續前往的大隊人馬,提供相應的駐地、居所;在山上各處建造中轉休息的亭台、場地,在山頂上搭建祭天的壇台。
因此,至少還有十天半個月的緩衝。因此,既然這件事情已經不可改變,那就只能將其最大的利益化了。比如,在在輿論宣傳上推波助瀾,加大這次儲君封岳的分量和影響力,讓更多人參與其中。
要知道,當初的天后想要穩固,「二聖臨朝」的大義名分與口實;就是通過追隨高宗的泰山封禪,以中皇后的身份,打破自古以來的慣例,親自參與了其中的亞獻之禮;從而獲得某種意義的認證。
而儲君代封嵩山,同樣也可以被渲染成某種信號,配合高宗在病榻前召集眾人的宣誓;更進一步的渲染和鼓吹,太子李弘即將接班的預期,來爭取那些朝野觀望勢力的傾向,乃是分化天后的基盤。
另一方面,則是由東宮關係密切的大臣,錄尚書事、左庶子張大安,正諫大夫、太子侍讀薛元超順勢上書;效法當年高宗封岳泰山,而專開恩科取士之故;為封岳嵩山重開一場小規模的恩科取士。
這可就是實實在在的,潛在巨大利益和長期政治資源了。要知道,唐初草創的科舉制度,還是相當的簡明和直白。
也充斥着諸多人為的主觀能動性。因此,每一場科舉的取士趨向,幾乎都與天子任命的主考官,及輔助官員有着密不可分的淵源。因此,針對主持的正副考官,公開走關係或打招呼乃是一種常態。
而專門投其所好的進行創作,在各種公共場合吹捧和宣揚,也是一種慣例了。就連名動天下的李白、杜甫,出身顯赫如王維、李賀之輩,也免不了要到處行卷揚名,以期傳到考官的耳中獲得重視。
在這種情況下,太子李弘雖然不能直接干預,新開恩科的選士內容和題材;但卻可以在相應的流程和制度的細節上,嘗試進行一點微小的改變。比如,主動提出將卷子糊名和另行雋抄的一點創新。
又比如,在最終取士的排名當中,表達自己的態度和看法;也基本沒有人會在這個,形同塵埃落定的最後環節上,與之唱反調的。反而為了恩科的名次順序,乃至錄取概率,會有更多人投獻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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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四十章 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