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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恩師之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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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身為一個玄學中人,比起一般普通的老人來說,更加要知天命一些。所以當師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沒有再繼續寬慰他說什麼不會的你還能活很久之類的話,因為如果我這樣子說,似乎是在騙人,也許會給他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如此一來,若真是到了那一天,師父將會更難承受。

    我不太記得當天在難以抑制的痛哭之下,我們師徒還繼續說了些什麼,我只記得在那天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帶着師父辦理了出院手續。竟然不知道為何,在離開醫院之後,師父的表情似乎顯得更加輕鬆了一些,就好像一個放下重負的人一樣。

    我們回到秦不空的家裏,我就幫着師父收拾東西,而師父在一邊拉着秦不空輕聲細語地說着一些什麼。秦不空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都是不近人情,甚至是沒有感情,可此刻竟然滿臉哀愁地拉着師父的手,連連搖頭,連連嘆息。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在臨別之前師父對秦不空說,等過段日子,我的徒弟沒有牽掛的時候,他還會回來找你的。我不知道師父是怎麼確定我一定還會回來,回來接着協助他一起突破八門陣。但我想他肯定有他的理由,畢竟這麼些年以來,他算中的事情,從來都一定會發生。

    秦不空送了我們去碼頭,我們就踏上了回山城的路。

    師父的房子他已經三年多不曾回來過,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灰。師父的肺本來就不好,所以我先讓他在門外先坐着,我就開始打掃屋子,就如同當年我拜師的時候,成天都在打雜一樣。鄰居們看師父回來了,也都非常熱心的過來噓寒問暖,更多的問候,則是為什麼出去了這麼些年,回來就變得更憔悴了。

    師父一笑而過,沒有回答,還和當年一樣,做個大智若愚的修道之人。

    可是在那之後的日子裏,幾乎從早到晚,師父都強行要求我記憶打符的那些技巧和運用方法,我的功課數量比之前繁重了許多。不光要學習這些內容,師父還會以木人做例子,給我一個生辰八字或者姓名,要我當着他的面演示打符。起初的一段時間,我只能將木人的身子打倒,可是這樣高強度的練習讓我很快就掌握了訣竅,到了後期的時候,我已經可以在三次拍打之內,就能夠將木人整個打翻在地,幸好只是木人,如果是個活人或者鬼魂,只怕是會打死或打散了。

    而在這期間,我一句話都沒有問過師父為什麼這麼密集地操練我,因為我心裏清楚,師父是自知時間不多,害怕還沒來得及教會我,就撒手西去。所以高強度填鴨式地教我,至少讓我掌握技巧,將來在運用的時候,再靠實戰來積累臨敵經驗。

    雖然這樣的教學方式會很容易讓人煩躁,但我還算靜得下來,於是在那段時間裏,我的手藝基本上算是又精進了一段,打符是獨門的手法,江湖上除了我和師父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懂得。這也是一個對於其他師傅而言非常陌生的手段,這給了我足夠自保的理由,不管我的對手是人還是鬼,只要沒有一下子就讓我死掉,我就有機會反制敵人。

    而武漢的那位醫生說師父如果不加治療的話,也就是半個月到一個月的存活時間,可師父硬是吊着一口氣,拖了足足三個月之久。我也知道,他其實一直是用自己的氣在維繫生命,從他每天晚上咳得快吐血的陣仗,我不難發現這一點,直到師父對我的最後一次考校完成,儘管手法還有些生疏,威力也不夠強大,但師父也知道,我是盡力而為了。

    那天晚上,師父的精神出奇的好,不但高高興興地跟着我一起吃飯,還興致來了喝了兩杯,飯後還跟我嘻嘻哈哈地唱了一段小曲兒。我當時正奇怪為什麼師父的狀態比起之前來說要好了這麼多,難道是因為我終於有所學成,然後心裏高興嗎?

    而那實際上,就是師父迴光返照的現象。所謂迴光返照,是人的身體機能衰竭到最後的階段的時候,因為已經不懂得自我控制,而導致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給人一種莫名的興奮感。而出現了迴光返照的人,估計也就是那麼兩三天的事情了。


    於是在當天夜裏,師父躺在床上咳了幾聲,我也照例起身把他扶起來,靠在我身上,給他拍背緩解。可這次師父咳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竟然只有咳的動作,而發不出聲音來。我兩眼包着淚水,緊緊將師父抱在我懷裏,他突然用微弱且走音的聲音唱到:

    「錯下了一着棋悔之不已...想當初高臥隆中多清靜...無憂無慮在南陽躬耕...閒來時吟詩飲酒撫瑤琴...」

    這是師父最喜歡的幾個唱段之一,叫做《空城計》。此刻在我耳中聽來,當初諸葛亮安居隆中,若不是劉皇叔三次相請,想必也不會出山。如果沒有這一切前提,諸葛亮大可以做個自由自在的活神仙,何必要為主公,為他人而操心勞累。那麼如果當初不是我一句「我想做好人」打動了師父,那他也許就不會收下我為徒,沒有了這一切前提,師父或許就不會遇到今日之事,至少我並不會在這裏承擔這種生離死別。

    師父說得對,一切都是命。

    於是在「飲酒撫瑤琴」這句之後,師父腦袋一偏,就此駕鶴西去。

    在此之前,心裏曾經無數次想過這一刻的到來,也預想過到了這個時候,我究竟應該做些什麼。可當這個時候真的到來時,我卻除了抱住師父的屍體哭之外,什麼都沒做。好久之後,我才輕輕放下了師父的身體,他臉上帶着微笑,是那種非常滿足,無所牽掛的微笑,看上去和活着的時候一樣,平和慈祥。我跪在師父跟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取來硃砂筆墨,在左手的掌心花了一個眼睛,接着把掌心按在了師父的額頭上。

    這是我跟師父約好的事情,因為師父沒有兒女,我是唯一一個給他養老送終的人。他說他死的時候,一定要自己最親的人來為自己閉額眼,好讓那些惱人的塵世煩擾,隨着閉合額眼的動作,就此與他隔絕,好讓他做個快活的神仙。於是當天夜裏,我跪在師父的床前,守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告訴平日裏和師父關係不錯的一戶鄰居,請他幫忙通知下師父生前的那一眾好友。鄰居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沒事,我師父昨晚很安靜地去世了。鄰居一邊安慰我節哀保重,一邊抹着眼淚就去替我奔走相告。

    鄰居們幫着我將靈堂直接設在了師父家裏,我則披麻戴孝地跪在門口燒紙。最先趕到的是莫郎中,他悲傷地感嘆說,如果當初沒有告訴我師父秦不空的地址,那也許這一切都統統不會發生。最後趕到的是王承乾和大毛,王承乾師父平日裏話本就不多,靜靜地待在師父的屍身邊上,默默地說了很久,只是我看到大毛的時候,原本一直繃住的情緒,竟然在那一刻突然崩潰,我抱着他哭了起來。

    大毛和我同輩,也都是師父的晚輩。作為禮節,他也跟着我一起披麻戴孝守靈。這眾多前來的師傅們,許多平日裏和我並沒有打過多少交道,只是因為自來敬重我師父的為人,一把歲數的人了,竟然都陪着我守了整整三天的靈,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三天之後,我們找了一台車,浩浩蕩蕩地將師父送到了我當初逃難的小山村里,在師公的墳墓邊上,入土埋葬。

    徐大媽和周大爺是在師父下葬的時候,才知道師父的死訊,徐大媽很是責怪我,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一下,然後老兩口在邊上哭得很傷心。我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沒吃什麼東西,在師父下葬封土之後,隨着那巨大的鞭炮聲,我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醒來之後,發現我躺在徐大媽家裏。當初離別後,我想我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再回到這裏,可沒想到再次回來,竟然是因為師父的去世。兩位老人知道我心裏難過,那段日子將我照料的無微不至。在給師父守完了四十九日的喪期之後,我再次辭別兩位老人,留下我身上除了維持生活的所有錢財和糧票,接着就馬不停特地趕回了城裏。在師父家帶上了必要的東西,將門鎖鑰匙都交給大毛和王承乾前輩代為保管後,當天晚上,我就跳上了去往武昌的船。

    是的,這是師父的遺願。我必須去完成,我要回到秦不空的家裏,和他一起完成八門陣的破解工作,我還會按照師父說的那樣,拜秦不空為師,學習他的法教手藝,師父曾說過,要讓秦不空知道,為什麼他以我為驕傲,我想,這就是我現在唯一還能做的,回饋師恩的方法吧。

    所以師父,請再見珍重,多年之後,我們再以別的方式重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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