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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2 恨此老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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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廣陵已被陳霸先率兵收復的消息傳回的時候,王僧辯已經帶領人馬返回了建康駐紮。

    當報信的使者登堂奏告這一好消息的時候,正與諸將議事的王僧辯神情陡地一滯,而堂內的梁軍將領們轟的一聲議論起來,神情語氣都充滿了驚詫。

    砰!

    堂上陡地傳來一聲巨響,正在議論的眾人頓時住口,當再循聲望去時,只見端坐上方的太尉王僧辯正一臉神情陰鬱的重重的將手拍在案上。

    「堂中議事,休得肆意喧譁!」

    王僧辯語氣煩躁的沉聲怒斥道,旋即便抬手接過信使呈交上來的詳細戰報,但卻並沒有立即展開閱覽,而是又垂眼望向堂下正自跪拜請罪的侯瑱,口中忿聲說道:「數萬勁旅,見敵即潰,軍敗辱國,侯某該當何罪!」

    侯瑱一臉神情灰敗的深拜於地,口中則澀聲說道:「末將自知罪過深重,然而齊軍確是狡黠難防。前有信報告其奔向鍾離,卻不意突然出現在盱眙城外,末將等諸部人馬皆為步陣,且正自奮力攻城,陡然腹背受敵,以至於應接不暇,非戰之罪……」

    這話不說還倒罷了,王僧辯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變得更加惱怒,戟指侯瑱怒斥道:「庸才還作狡辯!難道江北諸軍唯你等部伍受敵?廣陵同樣受敵進襲,京口之軍為何能夠堅守不潰,更能力克雄城?」

    侯瑱聽到這話後也是不免有些羞憤,他雖然敗退而歸,但總還是與敵軍交戰一場,總好過圍攻歷陽那些無功而返的部伍。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直接當着王僧辯的面來說,只在心內腹誹,但還是忍不住垂首說道:「陳司空縱橫嶺南、所向無敵,用兵法度當世一流,麾下亦多精勇之眾,末將愧不能及,亦不敢斗膽相比!」

    王僧辯聽到這話後便又沉默下來,好一會兒之後才沉聲道:「將此罪徒押縛江陵,請主上裁決其罪並加懲處。還有江陵已復的消息,一併送往,並請主上擇賢良鎮守。」

    堂內眾將聽到這話後,各自眼神都變得活泛起來。

    自侯景之亂發生之後,南梁國中原本的軍事建制便徹底崩潰,雖然江陵方面在平叛過程中也組織發展起來了新的武裝力量,但這些武裝卻並非完全服從江陵朝廷,多是諸方豪強的私曲。也正因此,一般誰收復的城地領土,一般就順理成章的鎮守下來。

    尤其廣陵懸於江北,而陳霸先收復此城的過程之艱難,諸將也都多有耳聞。今既克之,便由其人安排防守也是應有之義。但聽王太尉的意思,似乎內心裏還有其他的想法?

    且不說諸將心內各自思計盤算,王僧辯這會兒心情卻是亂糟糟的。在草草處理過敗將之事後,後續的事情也都沒有心情再繼續討論下去,索性便示意諸將各自歸營。

    待到眾人依次退出之後,王僧辯才又拿起那份戰報認真閱讀起來,捧在手中一連看了幾遍,他才長嘆一聲道:「陳霸先當真勇毅果決,遠超常人。之前我還暗怨李伯山不肯與我合謀共事,反而捨近求遠,現在看來,李伯山確是觀人有術啊!自此以後,我將遜於霸先。」

    侍立於堂中的王頒聽到父親這一番感慨之後,便忍不住開口說道:「阿父又何必長他人志氣?區區一陣勝負,豈能定勢長遠?更何況,若非李大將軍親赴淮南,狙殺眾多的齊軍,使得余寇全都不敢擅自行動,陳霸先又焉能順利的拿下廣陵?

    陳霸先一旅偏師,固執貪功,僥倖成事。但阿父卻需要總攬大局,顧慮眾多,凡事不能任性而為。此番陳霸先抗命不退,不功即罪,像是有幾分破釜沉舟的孤勇。但阿父卻不能如此的不識大體,只可惜君上不知江北準確軍情,忽傳亂命,使我將士不敢再繼續奮力進取,只能憾然收兵。」

    「是啊,若非江陵疾令撤軍,收復歷陽對我而言不算難事。」

    聽到兒子這麼說,王僧辯的臉色略微好轉一些,但很快便又長嘆一聲道:「常人只見你父煊赫威風,但其實我也不過只是人手中的刀劍器物罷了。寶劍縱然鋒芒畢露,亦需御者妙用才能所向披靡、無堅不摧。如今雖得於時,但卻不得於人,仍如籠中雀鳥,志氣難以長相舒展。

    講到這一點,我與霸先俱遜於李伯山,此人諸事俱得,眼下已經是勢位不俗,來年像是更有高處可攀啊!你曾從事於其麾下,也算是一段善緣,來年如若江東局面當真糜爛不可收拾,可以再返沔北投效其人,也不失一份前程。」

    雖然在事沔北那段時間也讓王頒大開眼界、受益匪淺,但聽到父親略顯灰懶之言,他還是連忙搖頭道:「李大將軍確是一位英邁宏大的將主,但畢竟也只是別國大將。阿父如今乃是社稷重臣,身擔國運,兒自當歸效家國,豈有轉投別國之理。」

    且不說王僧辯父子針對時事的感嘆,陳霸先成功收復廣陵的消息也在快速沿着大江向西傳播,很快便抵達了江陵。而在此之前,李泰奪取合肥的消息也先一步傳到了江陵,並且已經在城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羌奴究竟還有多少手段?前據巴東,如今又奪取了合肥,難道真要將我困殺此地?」

    之前西魏人馬進據巴東、距離峽口僅有一步之遙,已經讓梁帝蕭繹緊張不已,只能用魏軍並無強大舟師、即便進據巴東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為這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如今得知合肥竟為李伯山所得,蕭繹心中不免更加的驚慌。

    雖然表面上看來,西魏在對待南梁的時候態度要比北齊友善一些,但蕭繹身為一個帝王,自然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世上真的有不吃肉的豺狼。尤其西魏這裏一直都在扶植着一個梁王蕭詧,這就等於掌握着一個隨時能夠替代自己的備選。

    所以儘管江陵群眾與沔北之間互動密切,但蕭繹心中一直暗存着對西魏的警惕。這警惕要比對北齊還大得多,北齊雖然也趁火打劫、兩面三刀,討厭得很,但是起碼他們眼下並沒有要準備傀儡代替他的想法和方案。


    合肥雖然距離江陵還有很遠,但是蕭繹也並沒有打算就此一輩子老死於江陵。眼下只是局勢不穩,不得已暫時還需要留在江陵罷了,只要條件允許的話,蕭繹還是希望能夠重返建康的。

    原本合肥雖然也並不歸屬南梁所有,但北齊在淮南看似氣勢洶洶,實則對江陵政權的威脅並不算大。反而是表面上溫情脈脈的西魏,早已經不動聲色的將勢力推進到距離江陵只有一步之遙。

    在奪取了合肥之後,西魏等於是掌控了自夏口到濡須口這一線的江北之地,不對、是從巴東一路到濡須口,單純從距離上對大江北線的掌控要遠比北齊還要長得多。尤其進取合肥之後,更是直接封鎖了南梁與北齊之間的互動聯絡,甚至就連下游建康等地的南梁人馬回撤都要受到阻撓!

    蕭繹深知,若再繼續這麼被動等待下去恐怕就是要坐以待斃了,但今南梁主力都在長江下游,而且即便是主力人馬仍然在鎮,蕭繹也是不敢通過軍事手段來改變當下處境。

    「快快放出齊國使者,迅速安排他們出城東去!」

    稍作沉吟之後,蕭繹才終於想到一個不算是辦法的辦法,還是要借力打力。

    合肥是李伯山從北齊手中搶奪過去,齊人必然不甘心,肯定會想辦法反擊奪回。而南梁便也可以藉此與北齊加深聯絡,趁着齊軍出兵攻奪合肥之際,他便可以派兵封鎖濡須口到東關一線,截斷合肥的後路,然後再藉此與西魏進行談判。

    只要西魏願意歸還夏口等諸江北防戍,東關一線的封鎖便也可以網開一面,讓西魏在合肥的人馬能夠平安的撤回。

    雖然如此一來便等於是直接背棄了雙方原本之間的盟約,但今西魏步步進圖、也已經將要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那恐怕局面就要真的無可挽回了。

    只不過與北齊重新恢復和談與聯絡的事情一定要悄悄進行,絕不能被魏使查探得知。因知江陵人事已經被滲透極深,為免走漏消息,蕭繹只能着令心腹幾員負責護送齊使東去郢州,然後一路晝伏夜行的奔赴姑孰,再從建康那裏渡江北去,歸國告信。

    正當蕭繹開始運行他這自以為周全縝密的計劃,剛剛將齊使送出不久,新的戰報便又從東面送來,陳霸先竟已奪回了廣陵。

    廣陵對於南梁江防的意義之大不必多說,能夠奪下這座江北重鎮無疑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偏偏不該發生在蕭繹決意要與北齊加深聯繫以突破西魏封鎖的時刻!

    「賊丘八,得我詔令竟還不知止!恣意妄為、目無君父,豈不知此乃與虎謀皮的愚計?」

    收到戰報後,蕭繹臉上全無喜色,而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拍案大罵。

    最讓他感到震怒的,是陳霸先不只悍然違反他的命令、堅持進攻廣陵,收復廣陵這一戰績還是建立在與李伯山進軍淮南的行動配合上。

    這當中所透露出來的訊息,簡直讓蕭繹都不敢想像一旦北齊君臣得知此事將會如何看待他,又如何看待他所提出那加深合作的計劃。

    得到一個廣陵,並不能扭轉南梁在整體戰線上所面臨的惡劣態勢。失去北齊的策應與援助,卻能讓江陵政權面對西魏的圍堵更加無力掙扎。下游大將自作主張,則就更加挑動起了蕭繹心中的危機感,眼下的陳霸先在他眼中儼然已是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

    「恨此老叟,老而昏聵,引狼入室,亂我國家!」

    蕭繹心中憂憤不已,索性走到供奉自己父親梁武帝蕭衍的堂室之中,望着那木塑的雕像破口大罵道:「我於國家非嫡非長,若非遭此亂世,焉能受此逼陷?亂非起於我,卻由我定之,於家於國可謂無愧。唯此老物埋禍尤深,今又邪禍橫生,滅國絕嗣,概其孽業!今我祭之,恐怕無人祭我,撤走,全都撤走!」

    說話間,他便揮舞着胳膊着令宦者奴婢們將堂室之內供奉諸物統統撤走,要讓他老子也享受一下引狼入室、禍亂家國的報應。

    不同於蕭繹聞此消息的氣急敗壞,當關中時流們聽到李大將軍於淮南再敗齊軍並下一城之後,既是感覺習以為常,同時又都笑逐顏開,直嘆不愧是李大將軍,當真可以稱得上是國之干將、東賊克星,不聲不響的便又添一壯功。

    群眾們只是看個熱鬧,欣喜於本國大將再創大功,對於當中所蘊含的意義則就所知不深,即便是聚眾討論一番,往往也都不得要領。

    但中外府那些處理國之軍政要務的臣員們卻是明白李泰奪下合肥的意義之大,絕不遜於之前幾次大功。

    儘管如今的西魏偏處於關西,即便是拿到了合肥也很難將此淮南重鎮的地理優勢完全發揮出來,但是同樣意義重大,尤其是在圖謀江陵政權這一點上,拿下合肥後便等於是又將這一構想向前推進了整整一大步,既鎖困住了南梁接下來的戰略選擇,同時也能將北齊給排除在外。

    宇文泰同樣也很高興,幾次談起此事時都忍不住的對李泰讚不絕口:「伯山料敵先機、動靜有度,合肥既得,淮南中分,江陵已經半入我彀!」

    然而這一時候,總是少不了潑冷水的人。

    新君繼位以來,國中改革頻頻,原本坐鎮河東的宇文護便返回中外府任職,相對於內外群眾的樂觀態度,他卻有不同的看法:「今我國力未可稱為雄壯,趁時進取則可,力抗諸方卻難。江陵君臣昏聵、多謀少斷,我大軍直出武關、破之不難,本就不需要節外生枝。

    今李伯山進掠淮南,可謂是過猶不及,狀似兼顧方面,實則觸怒大敵,若使東賊受激群至,我國大計必遭劫持、難能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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