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活着就是勝利(1 / 1)
其實在開打之前,大家心裏都清楚,這場官司的關鍵之處,是在於祖宗之法。
尤其是對朝廷而言。
如果連祖宗之法都守不住,那是不是違反祖宗之法,就沒有什麼意義。
在祖宗之法失手後,其實朝廷就已經處於下風。
而在司馬光喊出退堂之前,富弼、韓琦、文彥博三人已經從角落裏面悄悄出得大堂。
「此子比傳言中要更能言善辯,且都是真才實學,非誇誇其談之輩。」
出得門來,韓琦意猶未盡地笑呵呵道。
富弼瞧他一眼,「比起韓相公而言,可還稍遜一籌。」
韓琦呵呵笑問道:「富公這是在誇我,還是貶我。」
富弼道:「你何時在乎這些,是夸是貶,韓相公都為之傲。」
韓琦哈哈大笑起來。
當年韓琦「片紙落去四宰相」,在京城是一戰成名。
可話說回來來,張斐以祖宗之法起訴朝廷,還能夠全身而退,也不遑多讓啊!
這時,一頂竹轎來到身前。
富弼道:「好罷,我先回去了。」
韓琦忙道:「你我許久未見,何不去我府上喝上幾杯。」
富弼搖搖頭道:「多謝韓相公一番好意,足疾纏身,難以盡興。告辭。」
便是上得轎子。
這可是皇城,一般人是不能乘轎,但宋神宗念富弼足疾纏身,故特許其乘轎。
文彥博向韓琦微微拱手一禮,隨轎而去。
韓琦長嘆一聲,一抖雙袖,背負上手,自語道:「自古治世之賢臣者,無一是白璧無瑕。」
他本與富弼乃是多年同僚,曾也一度共患難過,但又因之後的立儲爭相得問題,導致這感情漸漸變澹,來往甚少,今日也是恰巧遇上。
......
「富公到底還是回來了。」
文彥博撫須道。
富弼苦笑道:「沒有辦法,陛下三番兩次派人恩賞,拒無可拒,只能回來。不過我想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本是在汝州養病,近日才剛回得汴京。
文彥博問道:「富公也不看好王介甫變法?」
富弼笑問道:「看來你也反對。」
文彥博道:「王介甫去年才回得京城,今年便要開始變法,縱使他才華橫溢,可單槍匹馬,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治國先治吏啊!」
富弼卻長嘆道:「縱使他如你所言,只怕也難以成功啊。」
文彥博問道:「為何?」
富弼嘆道:「其實當年歐陽永叔已經道出問題所在,君子是黨,小人是黨。可,君畏黨也。」
當年慶曆新政時,保守派曾指責他們慶曆君子結黨營私,而歐陽修一篇《朋黨論》,直接就告訴仁宗,哥就是結黨了,你想怎樣?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歐陽修也被罵成千古豬隊友。
但歷史卻告訴我們,其實歐陽修才是真正看透本質的人,如果仁宗認同《朋黨論》,宋朝就會變成以黨治國。
黨是無法避免的,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志同道合,利益相同,必然是會走到一塊。變法只會加速這一現象的發生,且是無可避免得。
保守派因利益和危及,肯定會凝聚在一起,抱團取暖,而當他們力量大了,革新派自然也要凝聚力量。
可問題在於,皇帝畏懼大臣們抱團,歐陽修不說,難道仁宗就看不見嗎?
保守、革新必然會隨着黨爭,變得越發強大。
此非人為,而是人性。
仁宗絕不可能讓此事發生的。
......
「你方才瞎說甚麼?」
等到大臣們盡去,許止倩當即給了張斐一記白眼。
張斐笑道:「我只是想表示,主審官也在詢問我們,雖然他們並沒有這意思,但是尊嚴嗎,只能靠自己爭取。」
說到這事,許止倩頓時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們進可攻,退可守,可真是無賴!」
無話可說,你們都不判?
那這跟徇私枉法有何區別?
她這直性子,可是受不了。
張斐笑道:「我們早就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這場官司,如果今天判,就只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判張斐輸。
不判,反倒是張斐贏了。
如果當場判張斐贏,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政治影響太大了。
這可是一個封建社會。
許止倩道:「話雖如此,但是你方才表現的那麼好,說得那麼精彩,他們卻不判,着實令人感到憋屈。」
張斐笑道:「在公堂之上,這種憋屈會一直存在的,你千萬別鑽這牛角尖。」
「為何?」許止倩問道。
張斐道:「因為正義將長存。」
許止倩道:「既然你堅信正義長存,那...那這憋屈就不會一直存在。」
張斐道:「若無冤屈,哪來的正義。正義長存,是代表着世上一直都存有冤屈之事。走吧!」
二人一人捧着一沓厚厚地文桉出得大堂。
張斐問道:「差點忘記問你上堂的感覺怎麼樣?」
許止倩抿唇一笑,羞赧道:「倒是挺...挺刺激的。」
張斐道:「方才應該你說上幾句,控訴一下朝廷,過過癮。」
許止倩忙道:「那...那我可能還做不到,而且我爹還掌管的大理寺,豈不是讓我控訴我爹,此違孝道。」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又道:「那就下回吧!」
「下...下回?」
許止倩驚訝地看着張斐。
張斐一笑。
來到皇城大門前。
只聽外面人聲鼎沸。
「那些人還未走麼?」
張斐問道。
許止倩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躲在門邊上,偏頭往外面看去,只見對面的街道上是人頭攢動。
甚至不少官兵在那邊維護治安。
張斐又小心翼翼地向門前的護衛問道:「大哥,他們一直都待在這裏的嗎?」
那護衛狠狠瞪他一眼。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張斐訕訕一笑,與許止倩出得門去。
「出來了!」
「張三出來了!」
「你們快看,是張耳筆和許娘子。」
......
二人出現之後,頓時引來不少地叫喊聲。
李四也趕緊將馬車駛來。
張斐與許止倩在萬眾矚目下上得馬車。
不得不說,他們二人站在一塊,可真是非常登對,說是金童玉女,亦不為過。
張斐手一揚。
對面頓時爆發出炸裂的歡呼聲。
「贏了!」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
「張三休走!」
張斐、許止倩正欲躬身入得車內,就聽得一聲叫喊。
只見曹棟棟、馬小義幾人憑藉着關係跑了過來。
「三哥,你打贏了嗎?」馬小義激動地問道。
張斐搖搖頭,「還未判。」
曹棟棟鬱悶道:「沒判你招什麼手,就這麼愛出風頭麼?」
話里話外是酸熘熘的。
張斐一翻白眼道:「我只是想告訴大家,我還活着,這不是替身。」
「.......!」
.......
大理寺,後堂。
官司打成這樣,主審官和陪審管自然得檢討,不,得商量一下。
「聽聽!你們都聽聽!」
王安石揚手指向門外,「那可不是叫好聲,而是唾罵聲,唾罵我們無能啊!張三說得一點沒錯,如此弊政,令百姓飽受其苦,家破人亡,朝廷卻無動於衷,依我之見,這不但違反祖宗之法,我等也枉讀那聖賢之書啊!」
呂誨看到王安石就來氣:「光憑嘴說,誰人不會。難道我等就不知此乃弊政嗎?但問題是朝廷需要徵召差役,運送糧草,興修水利,這都是不能耽擱的,你說得輕巧,你倒是說個辦法。」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不是給了王安石發揮的機會嗎。
果不其然,王安石馬上就道:「若各位真心懷天下蒼生,何難之有。那些商人也需要運送貨物,他們又是如何做到的?朝廷亦可花錢募役,自不會有這麼多怨言。」
呂誨神情稍稍緩和幾分,道:「若是真有錢,我也願意,可如今朝廷財政,是入不敷出,朝廷上哪找錢僱人。」
王安石道:「人人服役,便可行之。」
呂誨稍稍一愣:「如今不就是人人服役麼?」
說罷,他發現屋內是鴉雀無聲,勐然反應過來。
如今有很多人是不需要服役的。
王安石目光一掃,堅定地說道:「若人人都需服役,那便可以做到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富人不願意服役,可出錢免役,朝廷拿着這些錢,便可去招募窮人服役,一舉兩得。」
「......!」
開始了!
開始了!
就知道這廝會借題發揮。
這必須借題發揮。
方才那場官司,為王安石創造了一個道德制高點,他肯定是不會放過的,先將口號喊出去。
他心裏也清楚,募役法一定招來很多反對。
許遵點頭道:「此法甚妙啊!」
「妙什麼妙?」
呂誨突然就變得激動起來,「差役法為何會變成這樣,不也是逼着那些富戶服役麼?難道變成收富人的錢,這就會有所改觀嗎?」
王安石哼道:「呂中丞莫要斷章取義,不僅僅是收富戶的錢,而且還要貼補窮人,可非你說得那般簡單。」
「說得可真是動聽啊!」
呂誨冷笑一笑:「自古以來,朝廷增稅那是一文也不能少,但要說幫助百姓,能有十之一,那就算是不錯了,這錢收上來,當真就會花在百姓身上嗎?」
王安石反駁道:「那是人的問題,可不是法的問題,只要朝廷嚴格執法,就不會有錯漏。」
呂誨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治國可不是兒戲。」
王安石道:「是你太懦弱了,難怪你一事無成。」
「王介甫!」
「呂獻可!」
吵着吵着,二人開始上升到人身攻擊。
司馬光趕忙站起身來,攔在二人中間,又向王安石道:「介甫,你且稍安勿躁,有些事並非你想像得那麼簡單。」
王安石一揚手:「可若不去解決,就會變得越發複雜。那張三說得對,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因此法而家破人亡,而我們拿着高官厚祿,卻在這裏悠哉地喝着茶,你們良心上過得去嗎?有道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等弊政,必須去除,否則的話,將我們有何面目,去面對太祖太宗。」
司馬光端起一杯茶,慢慢品嘗起來,不再言語。
劉述道:「王大學士,我們現在談得官司,你扯那些作甚?」
王安石瞧他一眼,「方才在堂上,我可是給足了你們機會,你們為何又不多說。哦,退堂之時,你好像是走得最快的那個?」
「......!」
劉述狠狠瞪着王安石。
人艱不拆啊!
陳昇之突然站出來,道:「各位都稍安勿躁,介甫所言,也是關乎這場官司的結果。不過我們還得一步步去解決,尤其是這場官司涉及到祖宗之法,不可大意。」
齊恢趕緊符合道:「不錯!祖宗之法豈能由一個耳筆之人論定。」
王安石見陳昇之站出來,氣勢一斂,往司馬光身旁一坐,道:「這祖宗之法是什麼就是什麼,跟耳筆之人有何關係?」
齊恢差點沒咬着舌頭。
......
「卿怎麼看?」
從大理寺出來之後,趙頊突然向劉肇詢問道。
劉肇道:「不知陛下問得是?」
趙頊問道:「祖宗之法。」
劉肇沉吟着。
趙頊笑道:「卿在猶豫什麼?」
劉肇訕訕道:「回稟陛下,臣...臣以為張三說得有理。只不過......!」
趙頊道:「放心,朕會等到此桉過後,再宣佈祖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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