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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有些遇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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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收起兵書,翻開一本類似披麻宗《放心集》的書籍,名為《春露冬在》,是渡船所屬山頭介紹自家底蘊的一個小本子,比較有趣,哪位北俱蘆洲劍仙在山頭歇腳過,哪位地仙在哪處形勝之地喝過茶論過道,文人騷客為山頭寫了哪些詩詞、留下哪些墨寶,都有大大小小的篇幅。

    陳平安腳下是一艘來自春露圃的渡船,主要收入是沿路販賣山門培植的奇花異草,其中三種仙家花卉,被披麻宗木衣山近乎壟斷,是春露圃一筆大頭收入,所以渡船航線,便是在骸骨灘和春露圃所在的嘉木山脈之間往返,春露圃屬於諸子百家當中的農家門派,多女修,而且性情溫和,而嘉木山脈盛產奇木和花草精魅,在俱蘆洲東南一帶,屬於頗有家底的二流勢力,加上交友廣泛,廝殺結仇不多,嘉木山脈是南方眾多年輕譜牒仙師歷練遊覽的必選之地。

    陳平安之所以選擇這艘渡船,原因有三,一是可以完全繞開骸骨灘,二是春露圃祖傳三件異寶,其中便有一棵生長於嘉木山脈的萬年老槐,高達數十丈。陳平安就想要去看一看,與當年家鄉那棵老槐樹有什麼不一樣,再就是每到年關時分,春露圃會有一場辭歲宴,會有數以千計的包袱齋在那邊做買賣,是一場神仙錢亂竄的盛會,陳平安打算在那邊做點小買賣。

    春露圃這個小本子其實不薄,只是相較於《放心集》的事無巨細,好似一位家中長輩的絮絮叨叨,在頁數上還是有些遜色。

    陳平安其實有些遺憾,沒能在桐葉洲扶乩宗這些山頭收集到類似本子。

    陳平安看過了小本子,開始練習六步走樁,到最後幾乎是半睡半醒之間練拳,在房門和窗戶之間往返,步伐絲毫不差。

    拂曉時分,陳平安睜開眼睛,停下拳樁,坐回桌旁,稍等片刻,等到廊道那邊有人敲門,這才站起身,去開了門,是一位渡船管事,春露圃比較少見的男子修士,一位金丹老修士,暮氣沉沉,遠遠無法跟披麻宗杜文思、楊麟媲美,同樣一個境界,高低亦有天壤之別,極有可能廝殺起來,會是勝負立判的結局。這卻不是春露圃修士如何繡花枕頭,實在是披麻宗修士異類,生死搏殺,是吃飯喝水的常事。

    老修士在陳平安開門後,老人歉意道:「打攪道友的休息了。」

    陳平安笑道:「宋前輩客氣了,我也是剛醒,按照那小本子的介紹,應該接近金光峰和月華山這兩座道侶山,我打算出去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撞見金背雁和鳴鼓蛙。」

    老修士微笑道:「我來此便是此事,本想要提醒一聲陳公子,約莫再過兩個時辰,就會進入金光峰地界。」

    這位金丹地仙稍稍換了一個更加親近的稱呼。

    投桃報李。

    陳平安趕緊讓出道路,「宋前輩裏邊請。」

    老修士會心一笑,山上修士之間,若是境界相差不大,類似我觀海你龍門,相互間稱呼一聲道友即可,但是下五境修士面對中五境,或是洞府、觀海龍門三境面對金丹、元嬰地仙,就該敬稱為仙師或是前輩了,金丹境是一道大門檻,畢竟「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這條山上規矩,放之四海而皆準。

    當然,膽子夠大,下五境見着了地仙乃至於上五境山巔修士,依舊大大咧咧喊那道友,也無妨,不怕被一巴掌打個半死就行。

    老修士身為一位老金丹,稱呼這位年輕客人為道友,顯然是有講究的。

    當時陪着這位年輕人一起來到渡船的,是披麻宗祖師堂嫡傳子弟龐蘭溪,一位極負盛名的少年驕子,傳聞甲子之內,說不定能夠成為下一撥北俱蘆洲的年輕十人之列。若是別的宗門如此宣揚門中弟子,多半是山頭養望的伎倆,當個笑話聽聽便是,當面遇上了,只需嘴上應付着對對對,心裏多半要罵一句臭不要臉滾你大爺的,可春露圃是那座骸骨灘的熟客,知道披麻宗修士不一樣,這些修士,不說大話,只做狠事。

    若只是龐蘭溪露面代替披麻宗送客也就罷了,自然不比不得宗主竺泉或是壁畫城楊麟現身,更嚇唬人,可老金丹常年在外奔波,不是那種動輒閉關十年數十載的清淨神仙,早已煉就了一對火眼金睛,那龐蘭溪在渡口處的言語和神色,對於這位老金丹都看不出根腳深淺的外鄉遊俠,竟然十分仰慕,而且發自肺腑。老金丹這就得好好掂量一番了,加上先前鬼蜮谷和骸骨灘那場驚天動地的變故,京觀城高承顯出白骨法相,親自出手追殺一道逃往木衣山祖師堂的御劍金光,老修士又不傻,便琢磨出一番滋味來。

    兩位萍水相逢的山上修士,一方能夠主動開門請人落座,極有誠意了。

    修道之人,不染紅塵,可不是一句戲言。

    老金丹姓宋名蘭樵,按照祖師堂譜牒的傳承,是春露圃蘭字輩修士,由於春露圃幾乎全是女修,名字里有個蘭字,不算什麼,可一位男弟子就有些怪了,所以宋蘭樵的師父就補了一個樵字,幫着壓一壓脂粉氣。

    陳平安先前只聽龐蘭溪說那金光峰和月華山是道侶山,有講究,運氣好的話,乘坐渡船可以瞧見靈禽異物,所以這一路就上了心。

    剛好宋蘭樵前來提醒此事,為陳平安解惑。

    原來金光峰一帶,偶爾會有金背雁現身,此物飛掠速度快若劍仙飛劍,它們只有在得天獨厚的金光峰才會稍作盤桓,除非元嬰境界,一般修士根本不用奢望捕獲,而且金背雁性情剛烈,一旦被捕就會自焚而亡,讓人半點收穫都無。

    金背雁喜歡高飛於滔滔雲海之上,尤其嗜好沐浴陽光,由於背部常年曝曬於烈日下,而且能夠先天汲取日精,故而成年金背雁,可以生出一根金羽,兩根已屬稀少,三根更是難遇。北俱蘆洲南方有一位成名已久的野修元嬰,因緣際會,在下五境之時,就獲得了一頭渾身金羽的金背雁老祖宗主動認主,那頭扁毛畜生,戰力相當於一位金丹修士,振翅之時,如烈日升空,這位野修又最喜歡偷襲,亮瞎了不知多少地仙以下修士的眼睛,躋身元嬰之後,宜靜不宜動,當起了修身養性的千年王八,這才沒了那頭金背雁的蹤跡。

    至於月華山,每到初一、十五時分,就會有一頭通體雪白、大如山丘的巨蛙,帶着一幫子孫趴在山巔,鼓鳴不已,如練氣士吐納,汲取月華,中秋夜前後,更是滿山蛙鳴,聲勢動天,所以月華山又有打雷山的別稱。不是沒有修士想要馴服這頭巨蛙,只是巨蛙天賦異稟,精通土法遁術,能夠將龐大身軀縮為芥子大小,然後隱匿地脈山根之中,與此同時月華山變得重如大國五嶽,任你元嬰修士也無法使出釜底抽薪的搬山神通。所以修士多是去月華山上試圖抓捕幾隻百年雪蛙,一旦得手,已算僥倖,因為那隻雪蛙的老祖宗極為護短,不少中五境修士都葬身於月華山。

    一些金光峰和月華山的諸多修士糗事,宋蘭樵說得詼諧,陳平安聽得津津有味。

    曾有人張網捕捉到一頭金背雁,結果被數隻金背雁銜網高升,那修士死活不願鬆手,結果被拽入極高雲霄,等到鬆手,被金背雁啄得遍體鱗傷、身無寸縷,春光乍泄,身上又無方寸冢之類的重器傍身,十分狼狽,金光峰看熱鬧的練氣士,噓聲無數,那還是一位大山頭的觀海境女修來着,在那之後,女修便再未下山遊歷過。

    陳平安好奇問道:「金光峰和月華山都沒有修士建造洞府嗎?」

    宋蘭樵撫須笑道:「金光峰的日精太過灼熱,尤其是凝聚在金光峰的日精,常年流轉不定,沒個章法,這就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了,除非地仙修士勉強可以常駐,尋常練氣士在那結茅修道,極其難熬,虛耗靈氣而已。至於月華山倒是一處五行齊備的風水寶地,只可惜有那巨蛙佔山為王,徒子徒孫數千頭,早早開了竅的巨蛙對我們練氣士最是記恨,容不得練氣士跑去山上修行。」

    陳平安點頭道:「山澤精怪萬千,各有存活之道。」

    宋蘭樵似乎深以為然,笑着告辭離去。

    熱絡客氣,得有,再多就難免落了下乘,上杆子的交情,矮人一頭,他好歹是一位金丹,這點臉皮還是要的。若是求人辦事,當然另說。

    離開屋子後,宋蘭樵搖搖頭,這位年輕修士還是看得淺了,金光峰的金背雁,月華山的巨蛙,不受牢籠之苦,終究是少數,更多山野精魅,死了拿來換錢的,又有多少?就說嘉木山脈的那些草魅樹精,多少被倒手販賣,中途夭折,能夠在世俗王朝的富貴門庭豢養起來,已算天大的幸運。

    渡船路過金光峰的時候,懸空停留了一個時辰,卻沒能見到一頭金背雁的蹤影。

    宋蘭樵當時就站在年輕修士身旁,解釋了幾句,說許多覬覦靈禽的修士在此蹲守多年,也未必能夠見着幾次。

    隨後這艘春露圃渡船緩緩而行,剛好在夜幕中經過月華山,沒敢太過靠近山頭,隔着七八里路程,圍着月華山繞行一圈,由於並非初一、十五,那頭巨蛙並未現身,宋蘭樵便有些尷尬,因為巨蛙偶爾也會在平時露頭,盤踞山巔,汲取月華,所以宋蘭樵這次乾脆就沒現身了。

    看到那位頭戴斗笠的年輕修士,一直站到渡船遠離月華山才返回屋子。

    宋蘭樵苦笑不已,這傢伙運氣很一般啊。

    尋常渡船經過這對道侶山,金背雁不用奢望瞧見,宋蘭樵掌管這艘渡船已經兩百年光陰,遇上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但是月華山的巨蛙,渡船乘客瞧見與否,大致是五五分。

    又過了兩天,渡船緩緩拔高。

    那年輕修士主動找到宋蘭樵,詢問原因,宋蘭樵沒有藏藏掖掖,這本是渡船航行的半公開秘密,算不得什麼山頭禁忌,每一條開闢多年的穩定航線,都有些不少的訣竅,若是途徑山水靈秀之地,渡船浮空高度往往降低,為的就是收納天地靈氣,稍稍減輕渡船的神仙錢消耗,路過那些靈氣貧瘠的「無法之地」,越貼近地面,神仙錢消耗越多,所以就需要升高一些,至於在仙家地界,如何取巧,既不觸犯門派洞府的規矩,又可以小小「揩油」,更是老船家的看家本領,更講究與各方勢力人情往來的功力火候。

    宋蘭樵將這些談不上忌諱的密事,對那年輕修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算一份小小的香火情,反正不用花錢。

    宋蘭樵也因此猜測一二,這位外鄉遊歷之人,多半是那種一心修道、不諳庶務的大門派老祖嫡傳,而且遊歷不多,不然對於這些粗淺的渡船內幕,不會沒有了解。畢竟一座修行山頭的底蘊如何,渡船能夠走多遠,是短短的數萬里路程,還是可以走過半洲之地,或是乾脆能夠跨洲,是一個很直觀的切入口。


    與人請教事情,陳平安就拿出了一壺從骸骨灘那邊買來的仙釀,名氣不如陰沉茶,名為風雹酒,酒性極烈,

    這天宋蘭樵突然離開屋子,下令渡船降低高度,半炷香後,宋蘭樵來到船頭,憑欄而立,眯眼俯瞰大地山河,依稀可見一處異象,老修士忍不住嘖嘖稱奇。

    渡船離地不算太高,加上天氣晴朗,視野極好,腳下山川河流脈絡清晰。只不過那一處奇異景象,尋常修士可瞧不出一絲半點。

    宋蘭樵不過就是看個熱鬧,不會插手。這也算假公濟私了,不過這半炷香多花費的幾十顆雪花錢,春露圃管着錢財大權的老祖便是知道了,也只會詢問宋蘭樵瞧見了什麼新鮮事,哪裏會計較那幾顆雪花錢。一位金丹修士,能夠在渡船上虛度光陰,擺明了就是斷了大道前程的可憐人,一般人都不太敢招惹渡船管事,尤其是一位地仙。

    陳平安走到老金丹身邊,望向一處黑霧蒙蒙的城池,問道:「宋老前輩,黑霧罩城,這是何故?」

    「陳公子好眼力,便是我都有些看得吃力。」

    宋蘭樵撫須而笑,「是那銀屏國的一座郡城,應該是要有一樁禍事臨頭,外顯氣象才會如此明顯,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有妖魔作祟,第二種則是當地山水神祇、城隍爺之流的朝廷封正對象,到了金身腐朽趨於崩潰的地步。這銀屏國看似疆域廣袤,但是在咱們北俱蘆洲的東南部,卻是名副其實的小國,就在於銀屏國版圖靈氣不盛,出不了練氣士,就算有,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銀屏國這類窮鄉僻壤,徒有一個空架子,練氣士都不愛去逛盪。」

    這明擺着是將那年輕修士當一個初出茅廬的雛兒看待了,宋蘭樵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這番措辭的不妥,只是當他小心打量那人神色,依舊豎耳聆聽,十分專注,宋蘭樵這才鬆了口氣,果然是那別洲宗字頭仙家的祖師堂貴人了,也虧得自己出身於春露圃這種與人為善的山頭,換成北俱蘆洲中部和北方的大山頭渡船,一旦看破對方身份,說不定就要戲耍逗弄一番,一旦雙方起了摩擦,各自打出了火氣,當下不會下死手,但肯定會找個機會,扮演那野修,毀屍滅跡,這是常有的事情。

    宋蘭樵猶豫了一下,還是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提醒言語。

    大宗子弟,最要臉皮,自己就別畫蛇添足了,省得對方不念好,還被記恨。

    陳平安環顧四周後,扶了扶斗笠,笑道:「宋前輩,我反正閒來無事,有些悶得慌,下去耍耍,可能要晚些才能到春露圃了,到時候再找宋前輩喝酒。稍後離船,可能會對渡船陣法有些影響。」

    宋蘭樵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不過修士行事,素來隨心,這位老金丹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講了幾句兆頭好的吉利話。

    然後老修士看到那位姓陳的外鄉修士似乎有些尷尬。

    為何不御劍?哪怕覺得太過扎眼,御風有何難?

    陳平安只得一拍養劍葫,單手撐在欄杆上,翻身而去,隨手一掌輕輕劈開渡船陣法,一穿而過,身形如箭矢激射出去,然後雙足似乎踩在了一抹幽綠劍光的頂端,膝蓋微曲,驟然發力,身形疾速傾斜向下掠去,四周漣漪大震,轟然作響,看得金丹修士眼皮子自打顫,好傢夥,年紀輕輕的劍仙也就罷了,這副體魄堅韌得好似金身境武夫了吧?

    狗日的劍修!

    陳平安落在一座山峰之上,遙遙揮手作別。

    宋蘭樵亦是如此,到底還是個懂禮數的,討厭不起來。

    山上修士,好聚好散,何其難也。

    陳平安取出一隻竹箱背在身上。

    劍仙不樂意出鞘,顯然是在鬼蜮谷那邊未能酣暢一戰,有些賭氣來着。

    至於原名「小酆都」的劍胚初一,陳平安是不敢讓其輕易離開養劍葫了。

    陳平安取出那串核桃戴在手上,再將那三張雲霄宮符籙放入左手袖中。

    在金光峰和月華山沒能遇上金背雁和巨蛙,是好事情。

    之所以揀選這艘春露圃渡船,一個隱蔽緣由,就在於此。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沒有着急動身,而是尋了一處僻靜地方,開始煉化那根最長的積霄山金色雷鞭,約莫兩個時辰後,煉化了一個大概胚子,手持行山杖,開始徒步走向那座相距五六十里山路的銀屏國郡城。

    先前在渡口與龐蘭溪分別之際,少年贈送了兩套廊填本神女圖,是他太爺爺最得意的作品,可謂價值連城,一套神女圖估值一顆穀雨錢,還有價無市,只是龐蘭溪說不用陳平安掏錢,因為他太爺爺說了,說你陳平安先前在府邸所說的那番肺腑之言,十分清新脫俗,宛如空谷幽蘭,半點不像馬屁話。

    陳平安厚着臉皮收下了兩套神女圖,笑着對龐蘭溪說下次重返骸骨灘,一定要與你太爺爺把酒言歡。

    龐蘭溪是實誠人,說我太爺爺手上僅剩三套神女圖都沒了,兩套送你,一套送給了祖師堂掌律祖師,想再要用些馬屁話換取廊填本,就是為難他太爺爺了。

    陳平安一臉真誠,說你太爺爺胸中自有丘壑,對於那些壁畫城神女的靈性神韻,早已爛熟,腕下猶如神鬼相助,由心到筆,筆到紙,紙上神女自然栩栩如生,如與你太爺爺靈犀相通,一切水到渠成,妙手天成……

    龐蘭溪聽得目瞪口呆。

    但是當陳平安乘坐的那艘渡船遠去之時,少年有些捨不得。

    少年想要多聽一聽那傢伙喝酒喝出來的道理。

    當時的渡船遠處,披麻宗老祖師盯着手掌。

    一旁龐山嶺點頭微笑,「甚合我心。」

    老祖師憋了半天,也沒能憋出些花俏言語來,只得作罷,問道:「這種爛大街的客套話,你也信?」

    龐山嶺一挑眉,「在你們披麻宗,我聽得着這些?」

    老祖師惱火不已,大罵那個年輕遊俠厚顏無恥,若非對女子的態度還算端正,不然說不得就是第二個姜尚真。

    陳平安那會兒只知道披麻宗老祖和龐山嶺,定然在以掌觀山河的神通觀察自己和龐蘭溪,至於老祖師的惱羞成怒,是不會知道了。

    一位青衫背箱的年輕遊俠,只是手持行山杖,走在冬日蕭索的山脊小路上。

    希望那給羊腸宮看大門的小鼠精,這輩子有讀不完的書,在鬼蜮谷和骸骨灘之間安然往返,背着書箱,次次滿載而歸。

    希望鐵索橋上的那兩頭妖物,一心修行,莫要為惡,證道長生。

    希望那頭重新回去寺廟聽佛經的老黿,能夠彌補過錯,修成正果。

    不知道寶鏡山那位低面深藏碧傘中的少女狐魅,能不能找到一位為她持傘遮雨的有情郎?

    那位名叫蒲禳的白骨劍客,又能否在青衫仗劍之外,有朝一日,以女子之姿現身天地間,愁眉舒展開心顏?

    陳平安不知道這些事情會不會發生。

    就像他也不知道,在懵懵懂懂的龐蘭溪眼中,在那小鼠精眼中,以及更遙遠的藕花福地那個讀書郎曹晴朗眼中,遇到了他陳平安,就像陳平安在年少時遇到了阿良,遇到了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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