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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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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英看到向自己走來的高大少年,雖然內心充滿警惕,體內一股浩然氣油然而生,充沛雙袖,微微鼓盪,這位大隋最年輕的儒家賢人,仍是和顏悅色道:「我知道你與李槐他們是一起遠遊的同鄉學子,你如果是為他們打抱不平,可以,但是能否說完道理再打?你若是說贏了我,我便是不還手,任你打上兩拳,也心甘情願。」

    但是於祿依舊腳步不停,笑臉不變,不過說了一些讓李長英莫名其妙的言語,「負笈遊學時的守夜,向來是我守後半夜,所以說道理這件事,先放着,以後你若是有機會,遇見了李寶瓶的小師叔,自己問他,我今夜不跟你講這些。」

    僅有五步之隔。

    於祿一步踩出,步伐稍大,同時笑道:「開打了,小心點,別給我輕輕鬆鬆一拳打得半死,到時候害我賒賬太多,跟某個傢伙借錢,想要不還,得是他很要好的朋友才行,我還不夠格。」

    跋扈至極的話音剛落,隨着於祿第二步重重踏出,李長英感覺到地面傳來一下沉悶聲響,由於勁道只往地底下滲透,全然不在地面流散,所以顯得枱面上的氣勢並不驚人,但越是如此,李長英越感到震撼,這一步,就看得出眼前高大少年的斤兩了,絕對是一位最低四境的純粹武夫,不容小覷。

    雖然心思流轉,不耽誤李長英體內氣機如洪水決堤,迅猛傾瀉,練氣士養氣、鍊氣兩者合一,天生擁有武道內家拳的優勢,兼具修身養氣,故而遠比武人長壽。尤其李長英自幼便有一樁大福緣,嶄露崢嶸後,很快得到一位大隋練氣士宗師的青睞,授以長生秘術,境界攀升一日千里,如今尚未及冠,已是第六境洞府境的卓然修為,如果說山崖學院內的林守一,只是一塊尚待驗證、仍需雕琢的上好璞玉,那麼李長英就是一塊已經成形的玉璧,內外晶瑩。

    練氣士的五六、九十之差,武夫的三四、六七之別,皆是巨大的鴻溝。

    眼見着於祿殺至眼前,李長英先做了個隱蔽手勢,然後瀟灑後退數步,雙指併攏,立於胸前,如劍修擺出立劍式,簡簡單單一個手勢,李長英用出來之後,隱約之間,已經有了幾分宗師風範,給人感覺,正大光明。

    不但如此,書樓之內,絲絲縷縷的淡青之氣,突然之間活了過來,如魚得水,瘋狂湧向李長英。

    第六境洞府境,即是府門洞開,即開竅納氣,開始從天地間汲取靈氣,人體三百六十五個竅穴,就像三百六十五座天然而生的洞天福地,這也是為何說人是萬靈之長。為何世間精魅妖怪,個個削尖了腦袋先變幻人形,才繼續修行?

    根源在此。

    除去人誕生之際就自然而然開竅的「七竅」,男子只需要再開九個竅穴就可以躋身下一個境界,女子卻需要開竅十二才能進階,很多女子修士境界不會太高,中五境靠後的數量相對稀少,就因為很多人被擋在這裏,不過福禍相依,女子一旦在此境界開竅多,在之後中五境的收益就越豐。

    李長英輕聲道:「起陣。」

    隨着這位書院賢人的出聲,年輕人四周出現一把把晶瑩剔透的無鞘長劍,環繞一圈,高低不同,十數道劍氣緩緩旋轉,這些「三尺青峰」由李長英的靈氣凝聚而成,雖然尚未凝為實質,但已是槍戟森然,令人望而生畏。

    於祿的應對既簡單又霸道,拳走直線。

    如鐵騎鑿陣。

    李長英一笑置之,雙指指向於祿。

    身前三道劍氣隨之傾斜,想要以劍尖抗衡高大少年。

    之前表露出四境修為的於祿驟然加速,一步踩得地面磚塊崩碎,一拳破空。

    劍氣瞬間崩碎。

    三道劍氣還沒來得及列陣示威,就在「變化陣型」的途中給於祿三拳打爛。

    李長英心中微動,橫向移去數步,依然不急不緩,挪步之間,充滿了儒家書生的寫意風流,與此同時,剩餘劍氣同時列陣於身側,

    於祿一記鞭腿橫掃而至。

    所有劍氣在李長英左側同時炸開,空氣中漣漪流蕩,使得李長英有些視線模糊,如同對着市井百姓家常所用的劣質銅鏡。

    李長英有些惱火,這於祿何至於如此痛下殺手,咄咄逼人?

    李長英冷哼一聲,在方寸之間腳踏罡步,在那記迅猛兇狠的鞭腿掃中肩頭之前,就已經移形換位,來到了先前於祿起步的地方,兩人位置顛倒。在空中身形旋轉一圈的於祿,氣海下沉,瞬間落地,腳尖一點,蜻蜓點水似的向前飛掠,悄無聲息。

    速度快到超乎想像,以至於李長英想要向天地借取氣機都成了奢望,只得暫時以體內自身孕育的靈氣,不再避其鋒芒,不退反進,雙拳轟向那個不依不饒的高大少年,雖是練氣士,可此刻的李長英氣勢如虹,無論是殺伐氣勢,還是體魄雄厚,完全不遜色四五境純粹武夫的傾力一擊。

    李長英先是以劍修手段防禦,又以道家縮地神通轉移,當下乾脆再以兵家技擊正面迎敵,讓人大開眼界。

    走的路數,仿佛是集百家之長,熔鑄於一爐。

    野心很大,志向很高。

    樸實無華的兩拳對撞,拳頭硬撞拳頭。

    空中只有一聲巨響。

    於祿巋然不動,李長英倒退數步,雙臂下垂,臉色微白,滿臉匪夷所思。

    於祿繼續欺身而近,根本沒有見好就收的跡象。

    書樓內響起一聲蒼老嘆息。

    距離兩人交手的地方不近,足足有二十餘丈距離,隔着許多書架,起始於一堵牆壁下。

    之後一道雪白劍光亮起,三尺白光急速前行,繞過一排書架,在走道自飛之後,又繞過書架,風馳電掣地越過李長英身側,直撲於祿。

    高大少年腳步不停,在千鈞一髮之際整個人側身,躲過那把白虹飛劍,以一種詭譎姿勢繼續前奔,

    那個蒼老嗓音透出一絲怒意,「還不收手?」

    與高大少年擦肩而過的三尺虹光微微停滯,並不調轉劍尖,就那麼以劍柄為劍尖,倒退而飛。

    顯而易見,那名身形隱匿於暗處的年邁劍修,知道哪怕是他嫻熟如意的御劍神通,一旦掉轉飛劍,這些許時光的耽擱,依然極有可能會貽誤戰機,害得那名大隋的讀書種子真正受傷,所以顧不得講究什麼劍術風範,飛劍以更快速度掠向高大少年後背。

    於祿身形躍起,一腳踩在右手邊的書架上,借勢向前,不但躲過了後方筆直而至的凌厲飛劍,對着李長英的腦袋就是一拳砸下。

    李長英在劍修果斷出劍之後,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心中默念一句出自禮聖的儒家經典,在於祿踩中書架的那一刻,這一層書樓內,許多書架同時微微震動,零零散散,四面八方,所有記載有那句聖人教誨的古書之內,全部飛出一串白色文字,瞬間就來到,文字或大或小,字體或楷或篆或行書,剎那之間,全部來到李長英身前。

    最終在李長英身前變成一條文字溪流,緩緩流淌,熠熠生輝,溪水雖小,卻散發出神聖浩大的氣息。

    身材在空中迅猛墜落的高大少年,臉色如常,依舊是當頭一拳。

    直接打斷了溪水!

    一拳打得溪水攔腰截斷,打得所有文字粉碎!

    於祿一腳踹中李長英的腹部,無論學識還是修為,都是書院學生公認第一人的李長英,就這麼被一腳踹飛出去數丈外,摔在兩排書架間的過道,落地後仍然倒滑出去一丈多,足可見這一腳的力道之大。

    一名灰衣老者出現在李長英身側,那名無功而返的飛劍,在老人肩頭附近懸停,劍尖指向過道對面的兇手,老人蹲下身,臉色慌張,趕緊為李長英把脈,傷得不輕,好在並無性命之憂,可倒地不起的年輕賢人,可是大隋中樞重臣都要以禮相待的後起之秀,將來更是毋庸置疑的大隋棟樑!

    他忍不住抬起怒目望向那高大少年,「年紀輕輕,怎的如此心腸歹毒?!你知不知道……」

    老人很快停下訓斥。

    因為那個高大少年依舊緩緩前行,哪怕傷了人,哪怕老人已經現身,依舊沒有停手的意思。

    於祿抖了抖手腕,袖子微微晃動,這才繼續雙手攏袖,就這麼閒庭信步於過道之中,微笑道:「道理啊,在於李槐尚未找到的泥人兒,在於李寶瓶聽入耳朵的那些辱罵,在於該道歉的人,一個屁都沒有放。」

    於祿略微停頓,看似步伐緩慢,實則距離以極快速度拉近,「而不在於洞府境李長英一句輕描淡寫,所謂的莫要做意氣之爭,當然更不在於觀海境老前輩你這把……總是姍姍來遲、慢上一步的飛劍。」

    老人給高大少年這些混賬話挑釁話,氣得鬚髮倒豎,趕緊給李長英餵下一顆丹藥,這才站起身,氣極反笑,「好好好,老夫倒要看看等下你小子躺在地上了,還有沒有道理要講。」

    於祿笑眯眯搖頭道:「我輸了,當然不會廢話半個字,到時候自然有個傢伙來幫我講道理,嗯,可能就是會稍晚一點,誰讓他暫時不在這兒呢。」


    隨着老人的站起身,那柄飛劍亦是緩緩攀高,繼續懸停在這位大隋著名劍修的肩側。

    不過老人似乎還是不太放心李長英,低頭看了眼,充滿憂鬱。

    少年拳法極其古怪,起先李長英看似沒有傷及筋骨元氣,就是老人都覺得不算重傷,可是當餵下那顆品相極高的丹藥後,才真正見到了玄機,李長英的氣海竟是依然沒有放緩速度,反而有愈發洶湧不可控制的跡象。

    海水倒灌,兇險至極!

    練氣士的洞府境界,修成艱難,鞏固起來更難,因為一旦決定開竅,就意味着人體竅穴要接納體外靈氣的同時,也會形成一種「海水倒灌」的險峻局面——因為體外靈氣的攫取,必須從天地無數蕪雜氣機之中汲取,開竅就像是世俗世界的沙場,守城一方放棄僅有優勢,主動開門迎敵,很容易被強大敵人一擊而潰。

    一旦出現海水倒灌,人體竅穴和經脈就像城鎮和道路,深陷水災,土地荒蕪,從此一蹶不振。所以洞府境界,是修行路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道門檻,甚至比下五境破境躋身第六境,還要來得不易,許多修士、尤其是野路子修士、以及沒有靠山背景的小宗門練氣士,因為害怕洞府失敗後,徹底喪失成仙的根骨,就一直滯留在下五境的最後一個境界裏。

    修行一事,悖理天道,逆流而上,尤其是逆流二字,當真是道盡了坎坷和辛酸。

    老人作為大隋朝廷派遣給李長英的秘密貼身扈從,李長英境界受損,壞了大道前程,他第一個難辭其咎!

    於祿笑問道:「老前輩是不是很為難?是先救李長英,還是打趴下我?」

    老人氣得牙痒痒,高大少年這個問題,如打蛇七寸,讓見慣風雨的老人愈發惱羞成怒。

    他是觀海境的練氣士,並且是一位劍修。觀海二字,取自「我登樓觀百川,入海即入我懷」之意,天地靈氣開始擴大人體經脈,如同最終入海的江河、又如同人間擴充驛路官道,靈氣漸漸凝聚、升華,開始反哺肉身,從而使得修士延年益壽。

    尋常此境界練氣士能夠長壽至百歲高齡。

    觀海境的劍修,在寶瓶洲一洲之內,已經當得起劍道宗師的美譽。

    在大隋,哪怕六部侍郎這個品秩的廟堂高官,有事離開京城,都未必會有這個境界的劍修保駕護航。

    他深呼吸一口氣。

    老人下定決心,務必速戰速決,三招之內分勝負。

    「既然老前輩不知道如何選擇,我來幫前輩選擇就是了。」而那個高大少年更加囂張蠻橫,依然是欠揍的微笑嗓音,蓄勢的三步踏出,一次比一次聲勢驚人,磚石被踩得發出崩開龜裂聲響。

    你不知道該不該打,我於祿逼着你不得不打,就這麼直截了當。

    老人瞳孔微縮,心湖大動,只見那高大少年本就不弱的氣勢,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神魂之雄壯,仿佛有古代戰場殺神英靈坐鎮其中。

    饒是老人臉上都露出一抹驚駭,「六境武夫?」

    練氣士十五境,武道九境,練氣士與純粹武夫的「同境」之爭,除去劍修和兵家修士這兩種練氣士里的怪胎變態,若是再摒除練氣士一些逆天的法寶,那麼勝負幾乎毫無懸念,甚至低上一層武夫,重傷、以至於活活打死高出一層的練氣士,也有。

    但是老人震驚歸震驚,畏懼絲毫也談不上。

    因為他是積攢多年底蘊的老資歷劍修,是練氣士境界第七層的觀海境!

    如果不留退路,執意殺人,即便面對一位六境武人。

    當真是一招而已。

    所以老人冷笑道:「你要找死,我礙於書院規矩,不會讓你真的死了,但是讓你只剩下半條命,無妨!」

    前沖的高大少年,看似殊死一搏,實則眼神玩味,在心中默念,「我求你厲害一些。」

    ————

    舍了官道驛路,陳平安帶着倆孩子一起翻山越嶺,準確說來是那青衣小童現出十數丈的龐大真身,馱着陳平安過山過水,意外之喜是陳平安發現在水蛇背脊之上,一樣可以練習撼山譜走樁,一開始經常腳底打滑,走得不倫不類,久而久之,陳平安已經可以讓水蛇故意晃動身軀,依然可以做到如履平地。

    粉裙女童可沒資格騎乘水蛇,只能背着書箱在一旁飛奔,為自家老爺拍手叫好。

    這一天陳平安尋了個山頂休憩,三人一起湊在篝火旁,青衣小童又開始叨叨叨,「老爺,你年紀也不小了,想不要收幾房小妾美婢、通房丫鬟?」

    陳平安雙手靠近火堆,火光映照在黝黑臉龐上,他搖頭道:「不想。」

    青衣小童伸手探入火堆,這條水蛇抓取一縷火焰,然後一點一點掐滅,發出黃豆崩碎的清脆嗓音,「為啥?老爺你放心,人家不但不收聘禮,還願意自己帶着豐厚嫁妝過來!這種買賣,老爺都不動心?」

    陳平安笑道:「不動心。」

    青衣小童一頭霧水,掐滅了一團火焰,又抓來一把,「到底為啥啊?」

    陳平安笑着不說話。

    青衣小童嘖嘖道:「原來老爺有心愛的姑娘了啊。」

    陳平安瞪了他一眼。

    青衣小童小聲嘀咕道:「老爺你喜歡姑娘,又不丟人,喜歡爺們才讓人瘮得慌……」

    他突然滿臉異彩,矯揉做作,扭扭捏捏道:「老爺,你看我其實眉清目秀的……」

    陳平安頭皮發麻,伸手一揮,發號施令道:「消失。」

    青衣小童一邊跑向遠處,一邊對粉裙女童凶神惡煞道:「傻妞兒,有沒有偷偷帶着胭脂水粉,借我用一用!」

    陳平安伸手扶住額頭,這日子有點難熬。

    之後陳平安像往常一般,找到青衣小童切磋武道,用以砥礪體魄。

    別看青衣小童言行舉止不着調,但是對付一個武道二境的陳平安,綽綽有餘,哪怕陳平安的境界遠勝尋常武夫,可對於天生體魄堅韌的蛟龍之屬而言,陳平安打在青衣小童身上的雨點拳頭,不痛不癢,倒是他的一拳,一旦打中陳平安,那就是山崩地裂的效果,起先青衣小童沒拿捏好力道,害得陳平安被一拳打飛出去老遠,直接撞斷了一顆大腿粗細的樹木,嚇得青衣小童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可是等到陳平安痊癒之後,依舊要青衣小童繼續餵拳。

    今天陳平安剛剛起了一個拳勢,尚未真正出拳,青衣小童就已經滿地打滾,能一口氣滾出去幾十圈。

    青衣小童站起身,拍打滿身灰塵,讚美道:「老爺好剛猛的拳罡,太嚇人了。」

    粉裙女童蹲在遠處,看得目瞪口呆。

    只聽說這條御江地頭蛇性情暴戾,想法簡單,修為高深,沒聽說是這麼個臭不要臉的傢伙啊。

    陳平安習以為常,嘆了口氣,認真道:「別鬧了。」

    青衣小童立即做了個金雞獨立的姿勢,雙手亂揮,口裏發出咿咿呀呀的怪聲。

    陳平安黑着臉,轉身坐回火堆。

    青衣小童手忙腳亂地飛奔回他身邊,賠笑道:「老爺別生氣,等下我一定認真。」

    陳平安擺擺手道:「跟你沒關係,我就是想到一些事情,心靜不下來。」

    青衣小童哦了一聲,「那等老爺心靜下來再說。」

    ————

    深夜時分,山崖書院,東華山山腳,有一位白衣少年開始緩緩登山,不斷唉聲嘆氣。

    有個嗓音在他心頭悄然響起,「你來做什麼?」

    崔瀺沒好氣道:「我家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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