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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6 天時在我,應時而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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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非川一場戰鬥下來,唐軍首戰告捷,一路追殺下來,斬首兩千餘級,收繳戰馬數千匹,繳獲刀甲器杖數量同樣極為可觀。

    正面戰場上的蕃軍雖然潰走,但接下來的追剿又持續多日。畢竟騎兵機動靈活,想要直接在正面戰場上大規模的斬獲幾乎不可能。而且這些蕃兵能夠被選為前鋒部伍,其武裝配給也是非常的精良,單單戰馬便達到了一人雙騎乃至於更多的水平,唐軍在這方面的優勢有限。

    但大軍交戰鬥的就是一個氣勢,當蕃軍主力部伍被正面擊潰之後,接下來的追擊中,唐軍仍是有組織的調度靈活,而潰逃的蕃軍則分成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隊伍,或被圍剿烈殺,或是慌不擇路、迷途荒野。兩千餘級的敵首斬獲,倒有一多半都是在追擊中產生。

    這一路蕃軍將近兩萬餘眾,直接的斬獲雖然只有十分之一多一點,但若加上那些逃散、受傷與投降的,可以說是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的戰鬥力,幾乎不可能再成建制的參與到後續戰事之中。

    因此這一戰也可以說是當時無愧的大捷,唐軍前鋒人馬進入青海腹地已經有了不斷的時間,終於取得了這樣一場值得誇耀的勝利,自上到下也都是群情振奮,後續的追擊告一段落之後,郭知運便即刻擬定戰報着員送向後方。

    一場戰鬥進行下來,除了對敵人有生力量造成的傷害之外,更重要的是唐軍獲取了前方戰爭區域的主動權。郭知運順勢將前鋒大營駐紮在了此前蕃軍所佔領的暖泉驛,唐軍前線也因此向前推進數百里,抵達了大非川西部地區。

    後方的大軍主力前路得以肅清,行軍速度同樣的加快起來,中路積石道行軍大總管夫蒙令卿再遣五千勁旅晝夜兼程抵達暖泉驛,歸入郭知運麾下,繼續擴大唐軍的優勢與主動權。

    首戰告捷,但前鋒人馬的任務仍然非常的艱巨。特別是當戰線推進到大非川西麓之後,整個戰場的戰略縱深擴大數倍,戰場形勢也因此變得複雜無比,蕃軍前路人馬雖然損失慘重,但後續兵力仍然極為可觀,隨時都有可能從任何方位出現。

    而且接下來大軍主力抵達之後,對於地理形勢的要求也更高,無論是水草豐美的水源地、還是地勢開闊的駐營休整地點,都需要提前的進行偵查並佔有。

    作為蕃軍大本營的積魚城反應同樣非常迅速,雖然首戰不利,但卻並未氣餒,分遣諸路人馬前往巡駐地理要害所在,更依仗烏海地在河源上游的地勢,分遣役卒、壅塞河流,希望能夠以此給唐軍的行動帶來阻礙。

    這一系列的舉動,還是給唐軍帶來一定的麻煩。雖然時令轉入初夏,青海地區也不乏河渠縱橫,但最大的水源還是來自高山冰雪融水。隨着上流水源被壅塞,一條條無源之水快速乾涸,哪怕是深掘河床,也幾乎沒有泉眼湧出。

    蕃軍的這一做法,也顯示出青海作戰、對手不同的差異。

    若是原吐谷渾政權抵抗唐軍,是不會採取這種手段的。畢竟他們生長於斯,而青海的生存環境也頗為脆弱,一旦作為生機根本的水文環境發生改變,那給地域帶來的傷害數年都難修復過來,哪怕苟全於一時,後續還會有各種各樣的生存危機衍生出來。

    但吐蕃對此則就全無顧忌,青海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塊征服之地,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源源不斷的榨取利益。可如果這一次與大唐交戰不勝,青海自然也守不住,後續就算有什麼惡劣的影響也與他們吐蕃沒有任何關係。

    當然,蕃軍的這一做法也透露出幾分底氣不足。前路人馬的慘敗讓他們認識到唐軍戰鬥力之強大,在正面戰場上的攻防之計尚無創建,只能在戰鬥之外的元素上另闢蹊徑。

    而且這種阻斷水源的絕戶計也只是權宜之法,且適用範圍有着很大的限制。青海湖雖然本身水多苦鹵,但也是地域中心水汽充盈所在,周遭山嶺冰雪融水同樣匯聚出包括大非川在內的諸多河流,這都是蕃軍所控制不到的。

    唐軍在青海周邊的活動不會因為蕃軍的這一舉動受到太大的影響,僅僅只在大軍離開海西、向積魚城推進這一路上缺乏足夠的水源補充。而蕃軍主力人馬的活動也因此受到極大的制約,很難再大軍出動、長驅直入的佈置反擊。

    還有一點就是時令,眼下才剛剛進入初夏,氣溫仍在逐漸升高,境域中諸多雪山融水不斷的奔涌而下,水量將會有數月的增長期,想要長時間的進行擁堵是不可能做到的。

    雖然此戰蕃軍動員力度同樣極大,但在自然偉力面前同樣渺小。況且由於地勢的緣故,積魚城附近的烏海本就是黃河的源頭之一,境域中一多半的冰雪融水向此匯聚,若蕃軍再繼續壅塞河道,只怕沒等到唐軍打過來,泛濫的河水便要先將積魚城給淹沒,所以這樣的手段必然不能持久。

    儘管這一手段有着各種限制,但也並不意味着就全無意義,起碼在當下隨着地表水源的暫時枯竭,唐軍的主力人馬是很難直接兵臨積魚城下,這就給蕃軍爭取了極大的戰略時間。

    須知眼下還有十數萬人馬正從國中快速向東行進,只要他們能夠在大戰前夕趕到前線戰場,對蕃軍的實力就是一大增強。

    而且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拖延出的這段時間還不知會給戰場帶來怎樣的變數,起碼對於唐軍的後勤是一大壓力。

    唐軍可並沒有家眷隨軍、戰爭與生產同時進行的習慣,幾十萬大軍離境遠來,每一天的物資消耗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一旦在這過程中發生後勤不繼,必會軍心動盪、戰鬥力大幅度的下滑,甚至有可能不戰自潰。

    從這一點而言,唐蕃這一場戰爭,雖然噶爾家並不再掌握軍權,但吐蕃方面所遵循仍是幾十年前大非川一戰的基本思路,那就是儘量避開正面戰場上的直接決勝,先從戰爭周期與唐軍的後勤輜重下手,就算不能直接的進行阻截搶奪,也要儘可能的拖延並間接消耗。

    清晨時分,在百數名騎兵精銳護衛之下,郭知運策馬來到了暖泉驛西邊百數里外的那錄驛,此間駐守的幾路唐軍將領紛紛外出迎接。

    郭知運神情冷峻,在馬背上微微頷首對諸將見禮稍作回應,並沒有寒暄的心情,只是沉聲道:「先去赤水源。」

    赤水是黃河源頭的一段支流,發源於烏海,沿山麓下行,至苦海匯集諸水,再從渴波谷流入黃河九曲地區,是這一片區域中最為重要的地表河流。諸如那錄驛、暖泉驛等地點,都是依託赤水沿線所建立起來的據點。

    那錄驛向西的這一段赤水河道又被稱為赤水源,青海當地則稱為沙棘溝,河道雖然曲曲折折,但卻直通如今蕃國大軍所在的積魚城。

    一眾人簇擁着郭知運繞過那錄驛,策馬前行不遠便抵達了赤水河谷,此時陽光已經照耀大地,視野變得極為寬闊,氣溫也逐漸變得燥熱起來。

    青海氣候迥異於內陸,雖然入春時晚,但春風和煦的日子卻持續極短,到了四月末已經頗有幾分炎夏的燥熱。晝夜溫差極大,朝夕時分或許還要加披寒衣,可是到了正午時分便陽光炙熱,人馬暴曬很容易便會脫水。

    郭知運於高崗上下馬,腳下是全無泥土覆蓋的岩殼,坡下便是赤水河溝,但卻全無水波流淌,暴露出來的河床泥塊已經略顯龜裂,原本河邊淺生的水草也在陽光暴曬下枯死。

    墊腳極目向西望去,彎曲的河道全無水色波瀾,有軍卒沿河向下挖掘,坑洞已經挖的極深,但翻出的土壤也只是略有潮意,完全沒有地下水涌動出來。


    眼見到這一幕,郭知運眉頭皺得更緊,在部將指引下繼續向前行出十多里,抵達了一處岩石壘砌圍成的河塘。這河塘是原本蕃人修建的飲馬地,河灣依傍的山嶺處有幾處泉眼湧出,匯入河塘後在塘底形成了一汪渾濁的泥湯。

    為了避免水汽的蒸發,此時河塘上方架設着幾層草氈,避免陽光的直接照射,河塘一側引出一道溝渠,用乾草充塞其中過濾篩阻泥沙,流出的水用木桶盛接出來,雖然較之塘底清澈許多,但仍泛着一股暗紅色的渾濁。

    郭知運取過水瓢啜飲一口,含在唇齒間咕嘟片刻生咽下去,旋即便搖了搖頭,然後才沉聲道:「上游情形探聽清楚沒有?」

    部將高舍雞上前叉手回道:「已經探查明白,五十里外有牛心堆,為赤水源上游大隘口,牛心堆西北兩側六水匯流,蕃軍於隘口設堤,峰嶺設堡,駐軍約兩千眾。牛心堆周邊皆有蕃營設置,各為呼應,眾在七千上下……」

    很明顯,牛心堆便是蕃軍阻扼赤水源頭的重點所在,地勢雖然不算奇險,但卻駐兵數千有餘,可見對於此地的重視。

    「近日之內一定要攻克牛心堆!」

    聽完部將所匯報的敵情,郭知運略作沉吟後便開口說道。

    海西地區雖然地勢平坦廣闊,但大軍行止必須要傍水而行,所以真正的行軍路線選擇也是有限。眼下中路大軍主力還有旬日便可抵達暖泉驛,在此之前郭知運所部必須要解決水源問題。

    如果這一問題得不到解決,大軍便不可入駐暖泉驛。

    雖然向北偏移百里還有大非川這一水源,而大非川南麓也是一處比較適合的駐紮地,但如此一來大軍與烏海之間的行程便將偏移兩到三日,不說直取烏海,就算境域當中發生什麼稍具規模的戰鬥,由於大非川偏在一側的緣故,諸部之間的調度呼應與策援也將變得效率低下。

    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大非川南麓有平坦道路連接着海西的伏俟城,一旦大軍主力於彼處駐紮,必然會受到伏俟城噶爾家的側翼侵擾。若分兵攻拔伏俟城的話,在正面戰場上便防備不住來自積魚城的蕃軍,而蕃軍既然作此佈置,必然也不會放過唐軍分兵的這一戰機。

    所以眼下最合理的做法,就是攻奪蕃軍牛心堆這一據點,讓水源與前行的征途都變得暢通起來。

    做出這一決定後,郭知運便在諸將簇擁之下繼續向前而行,午後時分抵達了蕃軍堡壘所在的牛心堆。

    牛心堆是一處土石堆疊的高坡,因形狀類似牛心而得名,坡度並不算大,但範圍卻非常廣闊,南北略窄、東西極寬,蕃軍在坡頂設置了兩座烽堡,在山坡腳下還佈置了壕溝、拒馬等防事。

    烽堡上的蕃軍眼見有唐軍人馬靠近,很快便響起了鼓角示警聲。約有近千名蕃卒自烽堡中策馬衝下來,在拒馬陣後擺設陣型,眼見坡下唐軍數量並不多,且並沒有進攻的趨勢,膽氣不免壯了起來,繞着拒馬在後方奔走叫囂,雖然唐軍大多不通蕃語,但觀其神情模樣可知叫囂的絕不是大爺大娘過年好這樣的問候語。

    眼見這一幕,郭知運自是氣悶不已,他是河源老卒,經歷過唐軍勢弱、不得不在赤嶺一線設置烽堡苦守隴邊的歲月,卻沒想到如今雙方攻守態勢互換,而蕃軍又把唐軍的本領學個十足十。

    一行人不理蕃軍叫囂,繞着牛心堆偵查了一個徹底。而蕃軍則把唐軍的技能學得太像,一溜壕溝深挖幾乎讓牛心堡成為一個孤島、卻沒留下一個出口,眼見着數量不多的唐軍大搖大擺的饒坡行走卻不能攻出,不免從剛才的趾高氣揚氣得哇哇大叫。

    「有點麻煩啊!」

    郭知運偵查一周後,不免嘆息一聲道。蕃軍築堡為守的手段應用雖然有些死板,做不到攻守之間的靈活切換,但也因此讓進攻變得艱難。

    如果正面進攻的話,先要突破壕溝、拒馬陣等阻礙,還有長達數里的緩坡逆攻,一系列的動作都將在蕃軍弓矢的覆蓋之下,想要攻奪下來,必將損失慘重。

    而若繞行別處,且不說路線的曲折、距離的遠近,蕃軍在周邊所作的佈置也並無明顯漏洞,同樣免不了要遭受左右夾擊。

    但無論有怎樣的困難,赤水源這一條河流對接下來的戰鬥推進有着至關重要的意義,眼前的攔路虎無論如何都要打倒。

    敵營前方巡察一番後,郭知運便暫時返回了暖泉驛,並傳令分散出去的諸路人馬在肅清境域周邊蕃軍游弈斥候的同時,逐漸向牛心堆附近會師,打算匯集優勢兵力,一舉拔除這一障礙。

    儘管心裏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可是想到接下來戰鬥的艱難與可預見的慘烈,郭知運心情還是沉甸甸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這一聲令下,之後的戰鬥中不知又會有多少赤膽忠心的將士們將會伏屍於牛心堆那稱不上險峻的坡嶺上。

    雖然說慈不掌兵,但若非天性大凶大惡之人,誰又會對生死漠然呢?

    因此在等待諸路人馬會師的同時,郭知運也是晝夜難眠,將牛心堆附近的地形與蕃軍佈設據點繪成簡圖,起臥都隨身攜帶,希望能夠選定一個戰損最小的進攻方案。

    這一天,諸路人馬業已匯聚牛心堆附近,郭知運即將動身前往前線之際,一名風塵僕僕的參軍策馬行入營中,正是郭知運頗為看好的杜暹。

    入營之後,杜暹不暇頓足,問明主將尚未動身離營,便忙不迭闊步行入大帳,來不及周全見禮便開口說道:「卑職此行遊走傳令,幾次途經牛心堆,觀彼陣設,略有所得,不敢藏私,盼能有益破敵!」

    「快快講來!」

    郭知運聞言後自是一喜,他近日遭此困擾,可謂寢食不安,腦海中略有一些模糊的思路,但卻始終有一層隔膜突破不開,心情自是焦灼不已。

    杜暹聞言便也不再拘禮,入前伏案看了一眼牛心堆的簡圖,提筆在這圖紙上一勾,新勾出的墨線恰好與蕃軍所挖掘的戰壕溝塹重疊,使這一條防線變得更加粗重,也讓圖紙上的牛心堆方位更加凸顯,與地圖上其他的元素隔絕孤立起來。

    郭知運眼見這一幕,眸子頓時一亮,一直阻隔思路的隔膜頓時被戳破,而杜暹已經放下毛筆自陳所計:「蕃軍法我防計、掘土壘石以構艱險,但所張施唯得淺表。牛心堆此陣看似牢固,實則劃地自圈,我軍之所必取,不在一隅死地,而在活水奔流。水勢無常,應時而興,天時在我,殺敵取水,可以兼得!」

    「此言大善,此言大善!杜參軍敏於戰機、洞察深邃,我亦不如啊!蕃賊不知水火可畏,擅操共工之威,必死無疑!」

    有了杜暹的點撥,郭知運思路頓時也暢通起來,拍案大笑,旋即又說道:「賊此番拙計自限,應用不止於此,參軍持我手書,告令夫蒙大總管,戰機賊授,不可錯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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