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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 2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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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的臉色當時就變了!我也嚇了一跳!」王仙露跪坐在正在習字的鄭凜跟前,一面慢理丁香色的裙尾,「然後我一看她,她就靜靜坐在那,和沒事人一樣。」

    鄭凜眼風微撩,睨她一眼,忍了半晌,很低聲地笑道:「我想夫子少有這麼失態。」

    「可不是嗎。」王仙露笑了笑,將裙尾上的褶皺一一捋平,「鄭凜,你說,她是怎麼回事呢?」

    鄭凜一筆一畫地寫着,應她:「你看她平日——我說不上來,就覺得她有種通透豁達的感覺。通透豁達說的也不對,她才多大,反正就是這種感覺,又不太一樣。」

    王仙露不再整理裙裳,直起腰板,雙手扒着桌檐道:「我知道這個詞,達觀知命!」

    鄭凜停筆想了想:「你這個詞比我的好。」

    王仙露道:「入宮這些時日,從沒見她哭過。像這次,她說起以前的事仿佛沒多大感觸似的。我也不是要她哭,她不哭當然好,我只怕她現在還不懂死生之事,長大之後明白了會難受。」

    鄭凜看着她:「你想過沒有,她都明白呢?」

    王仙露訝異:「她要是明白她不傷心的嗎?」

    鄭凜抿嘴:「她多聰明,怎麼會不明白?何況你怎麼知道她不傷心?」

    王仙露嘆氣:「誰知道呢,我再去看看課業有沒有什麼疏漏之處。」

    何夫子佈置的課業十分輕鬆,將上課時所學抄寫一遍並理解背會就好,說來寫得很少,多是需要記憶的。不過何夫子講課生動有趣,引經據典,一堂課下來認真聽講了的通常都直接記住今日講的什麼,只消回去鞏固一番。

    王仙露檢查了一番自己謄抄的句子,還算滿意,忽而想到什麼:「鄭凜,明日才有意思。」

    「什麼?」鄭凜繼續練字,聽到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不明白。

    「明日夫子抽查課業,她肯定讓夫子吃驚。」

    王仙露這麼一說,鄭凜頓時也想起公主過目不忘的本事,笑意剛到眼底又彌散了。她語氣帶着可惜:「她為什麼就不會說話呢?」

    「是啊,為什麼呢?」

    鄭凜看她:「你如今也盼着了?」

    王仙露瞥她,拒絕承認:「我與你不一樣。你盼着她會說話是因為你有雄心壯志,要做蕭尚書那樣的人。而我只是單純盼着她能說話罷了。」

    鄭凜反問:「那你想做哪樣的人?待字閨中?」

    王仙露被問住,突然惱了:「多管閒事!」她將身子一背,肉眼可見地不願再理會人。

    但是因為什麼生氣,她不是能說得很清楚。或許是被說到「待字閨中」而感到被冒犯,或許是對未來並沒有設想被點出而惱羞成怒,或許是不肯承認自己內心的野望而怪罪自己等等。

    鄭凜錯愕一瞬,轉而陷入深思。

    她說:「你不覺得我們不該這樣嗎?」

    王仙露不想理她。

    鄭凜將筆擱下,起身去找她。王仙露從沒見過鄭凜這樣主動,被嚇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她:「你做什麼?」

    鄭凜在她旁邊坐下,王仙露扭過身去,表明態度。

    「你想想你在家中會這麼哭笑隨意嗎?」鄭凜對着她的背影說。

    王仙露的背影頓了一下,緩緩轉過了身:「你什麼意思?」她已經隱隱領悟到鄭凜要說什麼,有些無措地將唇咬住,最終哎了一聲。

    「她,還是明光殿的問題?我我的矜持哪裏去了?」王仙露意識到她現在太「自我」了,換做過去她絕不會這樣任意喜怒,多要將所感所受藏在心間,面上是端出不動聲色的和婉。瞧瞧她現在在做什麼!她在同鄭凜明目張胆地鬧脾氣,縱然她知道鄭凜的心事,與她還算親近,換作往日她也絕不會這樣。

    鄭凜也在反省,在以前,她從不會多問別人的前程。她才沒有管別人閒事的閒情逸緻。

    何夫子回家同老妻提起此事:「你不知道,我少有這麼窘迫的時候。她那個本子一舉起來,我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去看她哭了沒有,結果她倒平靜得很。這事是我做得不好,竟然疏忽了。果真是在家中待得久了,微末之事都周全不了。我得時時銘記,不能再犯。」

    翌日依舊是籠罩天地的風雨,叫人很難不懷疑一整日天都會是黑的。

    夫子還沒來,王仙露站在含章殿的紗窗後吹風,惆悵地眺望着窗外的陰翳:「這樣大的雨什麼時候才能夠停止?月余不見太陽,總感覺乾衣裳也能擰得出水。」

    蜷腿坐在案前的公主無端地抬頭看了眼殿門,便又重新垂下眼睛,一動不動的,真像一尊栩栩如生的泥俑。

    鄭凜默默觀察公主,跟隨着她的目光看向殿門,並沒有發現什麼。她一邊思索着,一邊應和王仙露的話:「我愛看雨,如今也膩煩了,只盼能早些雲銷雨霽。」


    何夫子打殿外進來,衣袖與袍角不可避免沾濕。書童也是一身水氣,倒是他護着的書箱還是乾乾爽爽的。

    含章殿伺候的宮女們奉上干毛巾和熱茶,何夫子擦着身上水漬低聲道:「河內已經有幾個縣被淹了,還不知道其它地方怎樣。再不放晴,不知道要有多少地方受災。」

    女伴讀們立時嚴肅起來,感到一陣揪心。她們還沒往民生上想過,知道有人因雨遭難,一瞬為自己過去賞雨的情思而感到慚愧,因為在她們臨窗聽雨時還有人因洪澇流離失所。這當然不是她們的過錯。要說有錯也是老天有錯,不顧百姓生死降下連綿暴雨。但侍讀們的道德感太高,責任感太強。

    將身上擦乾了些,何夫子揮揮手示意宮女們退下,自己向殿內走:「不說這些,昨日佈置的課業可認真完成了嗎?」

    這話一出,緊張的氛圍就有了。

    女伴讀們細聲道:「完成了。」

    公主一板一眼地點頭,參與感極強。

    何夫子嚴厲起來,對於學業他向來要求嚴格,不許人偷奸耍滑。他隨意到鄭凜跟前,鄭凜有眼色地將作業雙手呈上。

    何夫子檢查起鄭凜的課業,隨口問道:「你練的是北魏碑帖?」

    「是。」

    「我那裏有幾份好帖,明日拿來予你。」

    鄭凜心中泛起細微的喜悅,誠懇要謝。

    何夫子看出她意圖,先擺了手:「先別道謝,我要先考你一考昨日所學。若是不成,帖子是不能給你的。」

    鄭凜生出戰意:「請夫子考校。」

    於是何夫子先讓她背了昨日所學的幾句,又挑選幾個典故與釋義抽查,鄭凜都答上來了。他嚴肅的臉上顯示出細微的笑意:「帖子明日帶來給你。」

    鄭凜靠自己贏來獎勵,抿出個淺淺的笑弧,這下可以說謝了。

    何夫子越過公主,向王仙露去。察看了她的作業並問過幾個問題,王仙露都回答得毫無錯漏,夫子點頭讚許,不好厚此薄彼,便贈了一方硯台。

    將公主安排在最後,既是為了給她留夠多準備的時間,讓伴讀們為她做榜樣,使她熟悉流程,不至於不知所措。

    「公主。」何夫子低頭看向公主,略略和顏悅色,「您的課業。」

    公主學着鄭凜與王仙露的動作,將寫了課業的紙雙手遞上,胳膊伸得筆直。

    何夫子接過她的作業,見她一筆一畫地認真寫了,就到背書、問典和釋義的時候了。公主不會說話還真讓人頭疼,夫子提問,她回答時要靠筆慢慢寫出來。

    先是背誦昨日所學的四大句八小句,宮女來為她研墨,公主拿筆舔了墨,一字一句寫。

    何夫子就站在她身旁看她書寫,她拿筆的手很穩,姿勢也是最正統的寫字姿勢,不見半分緊張。對於公主,他便沒有那樣嚴格了。兩個伴讀是開了蒙來的,出錯則是態度問題。但公主是初學者,有些錯漏也很正常,何況她還不會說話。

    抱着這樣寬容的心態,他彎腰拿起公主所默,一檢查,驚訝極了。

    竟無一錯處。

    何夫子頓時正視起公主,能默得一字不錯,想來她回去花了不少精力。對於態度端正且知道努力的學生,他一向持鼓勵態度。

    接下來是問典與釋義,公主依舊是要靠寫的。何夫子問,她寫。很快地,他就察覺出一些不對勁來。

    他所問公主皆答得上來,這或許可以歸因為刻苦。但他越看公主的回答,漸漸想起什麼,眉頭深鎖片刻後流露出不可思議。

    公主的回答竟然與他昨日上課時所講一字不差!

    他還是從她回答的語氣中發現的不對勁,在心中默讀了公主書寫的答案,越讀越覺得口吻熟悉,再一想這不就是他自己的講話習慣?

    何夫子回想昨日課上,錯愕地看向公主。

    她把他課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記了下來並應用於今天的回答中。

    這已經不是聰明或努力的範疇了。

    何夫子身上一陣陣地發麻,口齒也麻,講話時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你都記下來了?」這是毫不誇張地問話,問的就是公主把他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沒有任何偏差。

    公主今日梳的是雙髻,貓耳朵似的掛在頭上。她抬頭看人,瞳孔像是光滑的水面,只因外界的光反射而有所變化,精巧而缺乏生氣。

    她沒有回答夫子的話,只是默默看人,像是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女伴讀們從旁解圍:「夫子,我們也發現公主有些與眾不同,她好像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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