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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龍爭虎鬥(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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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克斯轉了一下椅子,打開了辦公桌上的電腦,在姓名欄中輸入了「orphanage(孤兒院)」的關鍵詞,在下方點擊跳轉。

    旁邊的投影屏幕上自動刷新出了一幅作品。

    「投稿藝術家:顧為經」

    「作品名:《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

    「唔,就是這個了。」

    唐克斯輕輕抹了一下下巴。

    這幾天的審稿的過程中,有些作品是隨便瞄一眼就知道可以丟進垃圾桶的。

    也有些作品是隨便瞄一眼,就能讓他留下頗為深刻的印象的。

    比如說之前那張《為貓讀詩的女孩。》

    又比如說——

    眼前這張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讓我猜猜,很特殊,看上去有中國傳統繪畫的影子,色彩搭配風格又有西式的味道。」

    明知道。

    酒井一成讓自己提提意見,只是個說話的由頭,不是真的讓他來評論的。

    對着這幅畫時,唐克斯還是忍不住直接念叨了起來。

    「用筆很老道,情緒傳達的很好,色彩調度的更好。畫面的佈局雖然簡單,氣氛感卻已經畫了出來,十字架型的構圖,端莊平和,人物卻充滿了動感」

    之前他就已經這幅畫上了心了,此時說起評價來,更是張口就來。

    唐克斯對着辦公桌上的通話器,微笑的點評了兩句。

    「這是自創的風格麼,還是——」

    他頓了頓,慢慢的說道:「沒有記錯的話,我可能曾經在美術館,見到過一些風格接近的作品。」

    「您的洞察力真的很敏銳,概括的一點不差。」

    酒井一成先是簡單的來了一句商業互吹,這才適時的開口說道:「他借鑑了一些郎世寧的筆法,新體畫,您有聽說過麼?」

    「郎世寧?」

    唐克斯點點頭。

    他不算是亞洲藝術歷史研究領域的專家,對東方藝術的繪畫體系僅僅也只能說是有所涉列。

    不過。

    類似是朗世寧這種西畫中用的代表畫家。

    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近些年來與郎世寧相關的各種展覽蠻多,蘇富比、嘉士德一些頗受業內關注的大拍上,也時常能夠見到這個名字。

    「為雙年展準備出這樣的一張作品,確實挺有想法的,野心蠻大的。」他舔了一下嘴唇。

    都是受到東、西兩種文化碰撞,由兩種不同的藝術理念和美術哲學相互融合所形成的畫法產物。

    印象派的作品在如今的雙年展上只能說是少見。

    郎世寧獨樹一幟的新體畫風格的作品。

    就可以說是罕見了。

    新體畫的年齡比印象派還要年長了接近兩個世紀。

    如果說印象派是西方繪畫和東方審美相互碰撞,在巴黎塞納河畔開出個果實。

    那麼它就是東方繪畫和西方審美相互交融,在紫禁城層層宮院的圍牆中,所開出的一束花朵,是由耶穌會教士和宮庭畫院處的供奉畫家們,在藝術融合的道路上,探索出的另外一種藝術的打開方式。

    (圖為雍正皇帝。是清代所流傳至今的帝王畫像中,少見的純洋裝畫。)

    唐克斯沒有想到。

    竟然能有人在今天,又把「新體畫」重新挖掘了出來,並以此來向組委會投稿。

    在其他畫展上看到這樣的畫法,可能頂多只算的上一個新鮮。

    但這種藝術融合的可能性,碰上了本屆新加坡雙年展,那就只能說——

    「真聰明。」他扯了扯嘴角,輕輕的嘖了一聲。

    「年輕人的一些小心思哈,小孩子們總有一些想要另闢蹊徑的念頭,讓您見笑了。」酒井一成聽懂了對方那句「真聰明」的含義。

    大叔不好意思的做謙虛狀。「我就一直教育他,把作品搞好了,再談這些有的沒的,才有意義,若是作品本身不行,那就成笑話了。」

    「No,No,No。酒井先生,有好的想法就是有好的想法,看到更多不同的繪畫方式,尋找藝術世界多元發展的可能性,這就是雙年展想要看到的東西,也是雙年展之所以存在的意義。年輕人能畫出這樣的東西,非常值得肯定和鼓勵。」

    唐克斯搖搖頭。

    「我可不是當着您的面才這麼說的,這確實是一張很棒的作品。就像是酒井小姐的那張畫一樣,這張《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早在撥通這個電話以前,它就已經在我的特別關注名單里了。」

    「我說他聰明,是真心的誇獎,而非諷刺。」

    「酒井先生,咱們說句不藏着揶着的實誠話——」唐克斯笑道,「我們都清楚,研究評委的喜好,不從來都是藝術展準備工作的一環麼?優秀的學生,總是在卷子發下來之前,就知道了老師要出什麼題。」

    不光是酒井一成。

    在旁邊豎着耳朵聽着丈夫和策展人談話的金髮阿姨,聞言也點點頭。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搞明白評委的口味,本來就是藝術展覽籌備的一部分。

    幾乎所有畫廊、所有的大型電影製片公司,營銷團體,在決定要衝獎的時候,都會在研究評委的事上,做的不遺餘力——

    研究評委們是喜歡在遊艇上開Party,還是在莊園裏開Party,或者乾脆在莊園裏的遊艇上開Party。

    研究他們是喜歡維密超模型的遊艇妹,還是喜歡豐腴美人型的公關女郎。

    是喜歡黑長直還是大波浪。

    招待會上要不要請拉拉隊員,要不要再請英俊小哥來,要金毛還是黑毛的。

    呃,好吧。

    如果這種形式的「口味」,也許不能光明正大的來。

    至少現在不行。

    時代終究是在螺旋進步的。

    如今去邀請評委們開party、去滑雪、打高爾夫球,定期在阿爾卑斯山上找個風景優美的度假酒店搞搞「學術研討會」、「藝術品鑑會」依然是藝術營銷部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2023年已經不是1963年,那種想要衝個大獎,便去比佛利山莊,和評委們開上半年派對按傳奇記者法拉奇的諷刺,就是那種「男人們交換他們的女伴,女伴們交換她們的男伴,丈夫交換妻子,妻子交換丈夫」的攢勁派對,就能決定某個重要獎項的歸屬的舊荷里活式玩法了。

    PY交易依然存在。

    齷齪的、骯髒的陰暗面並不少。

    卻都變得含蓄了許多。

    起碼不敢玩的太花,太招搖。


    不小心被Metoo了,就不好了。

    但不論是1963還是2023,哪怕是再過六十年,到了2083年,只要雙年展依然保持着今日這種藝術競賽的模式的話,那麼猜測評委偏愛的藝術口味這件事,依舊會是美術展的傳統組成部分。

    這沒什麼見不得光的。

    雙年展從來都是命題作文。

    而會點題,是優秀學生的基本素養。

    評委是研究古典藝術出身的,就多搞搞古典類型的繪畫創作。

    評委團和策展人是搞先鋒藝術出身的,就費心多在作品的理念和行式上下下功夫。

    你非要反着來

    這當然是你的自由,但人家評委不喜歡你,也是人家的自由。

    這就好比乾隆過壽,讓畫院處的畫家們畫命題作文,你非交幅《野豬皮(歷史上努爾哈赤的滿語名直譯)寧遠奔逃圖》上去,或者給宋太宗上幅《高粱河驢車顯威圖》,梗着脖子,非說這叫寫實藝術。

    皇帝老子拿你的九族當消消樂玩,也別嫌棄人家氣量小。

    顧為經優勢是,他在樹懶先生的播客節目上,在唐克斯的口中,得知了這屆雙年展挑選作品的偏好方向。

    而對於背後站着大畫廊的參賽者來說,新加坡雙年展這種能被獅城政府當成國家文化名片的藝術競賽,如何點題其實也一點都不難猜。

    文化融合性、國際性,文化交流,多元化風格展覽上重點要素其實無非就是這些。

    早在多年前,行業大犇南條史生策劃首屆新加坡雙年展的時候。

    他就對記者明確表態過——在新加坡所舉辦的畫展應該有其特殊性。

    它應該既有亞洲屬性,又有歐洲屬性。

    很多展覽與獎項,都有其封閉的一面,比如英國的透納獎做為水彩領域的最高獎項之一,便只會頒發給英國人,英國永久定居者,以及英聯邦國家公民。

    而像是酒井夫婦本來想安排勝子出道的橫濱美術展。

    對方也是老牌的亞洲藝術展。

    論規模,論資歷,它都不比新加坡雙年展來的差。

    橫濱三年展的問題是日本屬性也顯得太濃。

    基本上都是日本本土的畫家在玩,歷屆策展人和評委團幾乎完全都是由純粹的日本人構成的,也會顯得排外。

    在這一點上。

    縱然新加坡的面積非常小,場館會比較侷促,但擁有着其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

    它的東南亞背景,它的四大種族的多元屬性,還有它的國際色彩

    南條史生面對媒體時,最開始為新加坡雙年展定下的風格基調,就是「雙年展的大方向既有本國性又有國際色彩,而且要從亞洲人觀點出發,成為連貫東方和西方的一條橋樑。」

    歷屆策展人和評委團的背景幾乎全部都來自歐亞大陸。

    而無論策展人怎麼換。

    每屆畫展的風格、審美傾向,甚至是場地,都會根據各個策展人不同的策展哲學而有所改變。

    雙年展最基礎的調性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望着身前的投影屏幕,唐克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人人都知道,什麼樣的作品才是評委們喜歡的。

    可如何能把「概念」落到紙面上。

    就難了。

    能看到這樣的作品,更是讓他感到分外的驚喜。

    「另外,這張畫的畫法,要真的說是單純的討巧,可就說的過于謙虛嘍哦。」

    唐克斯沉吟了片刻。

    他剛剛和酒井一成交談間,已經在網上找了些郎世寧新體畫的電子畫冊一一看過。

    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那些作品粗看時,氣質風格確實近似,仔細看,又有着鮮明的畫法差別。

    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都是新加坡雙年展,都是同樣的基礎調性。

    他手裏的雙年展和南條史生打造的雙年展,最後呈現出來的面貌,一定會呈現出非常大的差異。

    畫的都是印象派,都是塞納河邊的落魄藝術家小幫派出身。

    雷阿諾的作品和馬奈的作品風格就很不同,馬奈的作品又和莫奈有非常大的差異,這兩位還是關係極其相近,經常在一起交換創作思路的密友呢。

    更不用提還有印象派、新印象派、後印象派,印象派立體主義、印象派現實主義的諸多風格細分的差別。

    唐克斯還沒有來得及精細的研究。

    粗粗的一看。

    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郎世寧電子圖冊上的那些繪畫作品之間的不同,有點類似於以修拉為代表的,喜歡用點彩技法來表達筆觸紋理的新印象派畫家,和以莫奈、雷諾阿為代表的老一代傳統印象派畫家作品所帶來的觀感上的不同。

    區別遠遠沒有印象派和新印象派之間差異那麼大。

    整體帶給觀眾的感覺卻類似。

    郎世寧的作品筆觸非常工整,用筆中正平和,色彩搭配也非常端莊嚴謹,這也是所有宮庭畫家的作品共通點。

    他們以平穩莊嚴為主,幾乎不會玩什麼花活,或者搞什麼大膽的創新。

    尤其是在創作那些會用在禮教場合的神聖的儀式性作品。

    不出錯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這種事情別說郎世寧了,雍正祭祀他爸爸的時候,覺得冷豬頭什麼的康熙生前不愛吃,想額外加兩個特色小菜端上去,都要和群臣搞大辯論呢。

    歷史上也出現過好幾次,因為畫師的畫的肖像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搞的祭祀典禮推遲或者重辦的現象。

    通常搞出這一出的畫家,下場都不算太好。

    而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整體的筆觸表達明顯就要大膽的多,顏色變化也顯得更加細膩,更加多變,更加靈動。

    不光是筆觸靈動。

    唐克斯還在其中看到了手指塗抹的顏色過度痕跡,油畫刀所塑造的刀痕。

    之前沒有聯想到一塊去。

    此刻。

    經過酒井一成的一提醒。

    唐克斯在腦海中把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剛剛的那幅《為貓讀詩的女孩》,在腦海中擺在一處。

    頓時發現畫法不同的兩幅作品,在創作時的筆觸表達上,卻擁有着很強的默契感。

    「男女朋友啊」

    唐克斯抽了一下鼻子。

    想起如今正在和他打着財產官司,互相都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准前妻,再看看這兩張畫。

    無形之中。

    他忽然覺得自己被灑了一把狗糧。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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