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相遇?(1 / 1)
安娜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控制着輪椅行到桌邊,翻開了放在寫字枱上的MACBOOK。
她登錄樹懶先生的谷歌郵箱,點擊進了子夜時分所收到的新郵件,選擇下載附件。
綠色的進度條在附件的底部流動。
伊蓮娜小姐掃向收件箱上的來件時間戳——【2:38AM】,說明這封郵件是當地時間凌晨兩點鐘發來的。
巧合的是。
雖然在地球上上下一南一北。
由於都處於東經16°左右,中非標準時間和格利茲的恰好位於完全相同的時區。
從時間上講,雙方位於同一天同一小時的同一分鐘。
誰也不快一分鐘,誰也不慢一分鐘。
也就是說。
如果偵探貓真的來自阿爾及利亞的話,那麼對方窗外的日升日落晝夜交替的時間,應該是和伊蓮娜莊園差不多的。
偵探貓發來郵件的時候,那邊應該也是夜色正濃的子夜。
凌晨兩點鐘發郵件稍稍有點奇怪。
安娜留意到了這一點。
「偵探貓的身份線索+1!」
不過。
這也未必能說明太多問題。
也許對方並不在阿爾及利亞生活,也許對方是個喜歡半夜工作的夜貓子繆斯女神也是月亮女神,夜晚是很多人創作能力曲線的高峰,也是她們靈感濃郁的時候。藝術行業里最不缺的就是晝夜顛倒的夜貓子了。
莊園裏的網速很快。
安娜不過是片刻的出神,所有的附件都已經加載完畢。她輕敲觸摸板,屏幕上便出現了畫稿的高清掃描圖。
新鮮,明亮,畫面中帶着光的特質。
筆觸細膩而嚴謹,畫的很準。
這是安娜看到作品時的最初印象。
畫的准也是安娜在打開作品前,心中就已經預料到了的。
得知偵探貓想要採取水彩畫的畫法,來完成簡·阿諾畫室的委託時,伊蓮娜小姐沒有阻攔。
水彩畫是表現寫實時,表現的最為生動細膩的畫法。
縱然未曾見過偵探貓的水彩畫,但安娜從來不曾有過片刻擔心,偵探貓水彩方面的用筆能力無法勝任這部音樂劇《貓》的形象設計要求。
伊蓮娜小姐見過對方的彩色鉛筆畫,也清楚對方的素描能力是多麼的傑出。
當畫家對物象加以觀察,加以客觀描繪的時候,決定她落筆時畫的像還是不像的核心影響因素,就是她筆下的線條塑造的夠不夠準確。
素描能力是所有寫實畫法的的基礎,也決定了一個畫家寫實能力的下限。
線條是作品的骨架。
骨架搭的正,整個「人」就歪不到哪裏去。
安娜擔心的是偵探貓畫的實在太像了——
太像一幅畫,像一套絕對嚴密的機械,一組完美平衡的數學模型,每一個齒輪之間絕對的契合,所以容不下那些想像力和激情存在的空間,也因此丟掉了藝術展評委們最為看重的品質。
那張她為海伯立安先生所畫的蝙蝠俠的畫稿上,就存在着類似的問題。
那場評選中,相同題材的作品,安娜給簡·阿諾的畫稿打分是10分,給偵探貓的打分是9分。
扣除一分的原因除了顧為經在那裏省錢,拿着素描紙畫彩鉛,導致筆觸的軌跡不夠圓融圓滿,還有地方出現了磨損和髒污以外。
安娜也說過。
在情感塑造的深度的上,偵探貓比起前者,也有很大程度上的不足。
別看簡·阿諾畫的是一張比偵探貓的彩鉛畫更加小眾,更加孩子氣的蠟筆畫,但那卻是一張充滿了童趣,絕對溫暖的作品。
蠟筆在紙面上畫出了大大的太陽,觀眾就仿佛端坐在太陽所發散出的萬千霞光之上。
舉目都是橘紅色的熱意。
偵探貓作品的優勢在於素描絕對的精確,甚至拿着放大鏡也找不到那些線條中有着任何的不流暢的雜質。
可正經的繪畫評委,誰整天拿着放大鏡看畫?
嚴格意義上說。
偵探貓的寫實作品更像是那種從人體解剖圖上撕下的一頁教科書,而非是一幅畫。
偵探貓的作品上戴面具的海伯利安先生手臂抬起的角度,脖子處的輕微扭轉,肩頸處的拉伸與舒張,這些方面,哪哪畫的都好,哪哪畫的都准。
唯獨。
他不像是一個人。
如果在生活中,你在那裏能看到一個人——他擁有人的五官,人的肌肉,人的皮膚,卻沒有人的溫度,人的熱意,人的靈魂。
那麼。
你大概看到的是解剖台上的大體老師,或者醫學院裏的模型教具。
它們在教室里是極好極好的事物,可在教室之外,人是很難和模型教具或者大體老師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對吧?
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要是真的做到了仔細想想還是挺瘮人的。
偵探貓的寫實畫放在教藝術生如何塑造人物線條紋理課堂上,會是完美的教科書級別的作品。
放在海伯里安先生的視頻節目裏,光靠着素描線條也能在普通畫家裏神擋殺神。
但放在並非絕對以技法水平為評獎導向的嚴肅雙年展上,也許就有些不夠看了。
這種地方,她會遇上很多個簡·阿諾。
而簡·阿諾自己,甚至都未曾在雙年展上獲過什麼獎呢。
當然,以簡·阿諾如今插畫界一哥的地位,也未必會樂得跑到傳統嚴肅畫展的一畝三分地里,玩什麼跨界就是了。
安娜曾不無擔憂的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一張類似此前彩鉛畫的作品。
彩鉛和水彩兩種畫法是近親,只隔着一線之遙。
水溶線彩色鉛筆畫完後,噴噴水,塗抹一下,廣義上也能稱呼自己為水彩畫,不太正宗罷了。
偵探貓卻給了她另外一個答案。
更好的答案。
屏幕上的是一幅再正統不過的濕畫法水彩畫。
整幅畫都籠罩着一種氣質——仿佛若有若無的細雨打濕了長街,又被清晨的太陽烤乾,只帶着一絲清清亮亮濕意的潤澤的質感。
這種潤澤的水氣里,有光在流動,也包含着太陽的溫度。
它不簡簡單單的是一幅塗上色彩後的素描畫,安娜能感受到素描技法與水彩技法,線條與色彩,結構與光影,它們似是想像力的果核所生發出的兩條交纏的青藤,在畫面上無限的延展延伸,彼此的纏繞,編織着畫面。
她預計到了這些作品的精確,卻不曾預計到這些作品的溫度。
老貓蜷縮在馬路邊,安寧的曬着太陽;圓滾滾的胖子貓在餐廳里吃着米飯布丁,一隻戴着單片眼鏡的狡猾橘貓借着上菜做為掩護,準備偷走盤子裏的龍蝦;老婦人貓在教着耗子們編制毛衣;少女時離家多年的野貓正在盯着月光,她的眼角帶着警惕,也帶着倔強
伊蓮娜小姐一張又一張的翻動着眼前的插畫集。
這日光下的,月光下的一切——
跳躍的光線,流動的色彩,舞蹈的貓咪,搭配上精美絕倫的筆法,最後便形成了亦真亦假的繪畫環境。
它們不是凝固的作品,而是旋轉的,流動的貓咪派對。
貓咪們在紙張上獨舞,又在一幅一幅作品間互相串門,追逐打鬧。
最為重要的是,它們也不是由人類演員帶上貓咪面具僵硬的扮演出來的演員貓,而是好似真的有一群貓。
它們一夕通靈,便有了人的喜怒哀樂。
貓的靈動加上人的情感就仿佛是從艾略特筆下的詩集裏跳出來的一樣。
安娜一幅一幅的看過去。
策展人唐克斯看畫的時候,喜歡模仿毒舌評論家的口吻,在那裏一個人念叨叨的大呼小叫。
伊蓮娜小姐就是唐克斯想要模仿的那種毒舌評論家。
她是正統的評論家出身,不帶情感傾向的客觀來講,安娜噴起人來時,嘴巴真的挺毒的,下筆更是和刀子一樣。
然而。
安娜在看畫的時候,她總是很安靜。
尤其是在看她喜歡的作品的時候,更是如此。
伊蓮娜小姐輕輕的笑了一下。
歷史書上說,奧地利和德國的主要人種接近,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室來源於日耳曼人的一支,這也是小鬍子合併奧地利時,會有2.2萬名奧地利人齊聚在英雄廣場山呼慶祝的原因。
但實際上愛結婚的奧地人幾乎是中歐民族構成最複雜的國家之一。
長袖擅舞的伊蓮娜家族在歷史上,從遠東的俄國,到亞歐之交的土耳其,再到西歐北歐,各個大家族幾乎都聯姻了個遍。
他們也不是純粹的日耳曼血統。
那位卡拉所殘留下的自畫像上一角上,就着有很明顯的希臘式的金紅色頭髮。
而安娜的頭髮又不一樣,是栗色的。
大體上呈暗色,仔細看才發現微微有一點相似的紅,和眼睛一個顏色,她的皮膚又皚皚如白雪。所以伊蓮娜小姐每次笑起來的時候,都是一瞬間的冰川解凍,眼波流轉,玫瑰色的暗紅鮮花開放。
真的很漂亮。
安娜望着屏幕上的作品,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從一個世界穿過屏幕,看向另外一個流動的世界。
冰冰亮亮的月光、溫溫熱熱的陽光、姿態各異的貓咪,搖晃着或滄桑或萌動的尾。
明徹、干靜、清新。
這樣的作品不像是一張畫,而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是孩子們床頭所擺放着的那種封印着冬夜的雪景,有白鬍子的聖誕人和拉雪橇的麋鹿,會放《Merry Christmas》歌曲的水晶許願球。
每當她們從早上睜開眼睛。
就能看見水晶球里的世界旋轉着跳舞,帶着夢幻的旖旎。
真有趣。
伊蓮娜小姐覺得沒必要再去尋找什麼啟迪了,啟迪正大大方方的展示在她的眼前。
每當她猶豫糾結的時候。
偵探貓的作品,總是能帶給安娜一種信念,這些畫都像是在無聲的說——
她的選擇從來都沒有錯。
安娜合上電腦屏幕,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那頂帶着輕薄面紗的小紗冠戴在頭上。
轉身推門而去。
「替我告訴新加坡雙年展的米卡·唐克斯先生。」安娜在樓下見到自己的私人秘書的時候,第一句便吩咐道,「我會到時候出現在新加坡雙年展的展覽現場的,不過,是以第三方評論者的身份,而非展覽評委的身份。」
聽到安娜的話,秘書小姐明顯愣了一下。
「新加坡雙年展,您確定麼?高古軒那邊,連社交晚宴都訂好了,他特意包下了廣場飯店的一層,希望您能致歡迎詞。」
雙年展、藝博會期間,舉辦各種派對和社交晚會,算是光榮傳統了。
不光各大畫廊會舉辦自己的宴會。
新加坡雙年展也有自己的官方藝術家晚宴。
能在紐約包下非常有影響力和政治意義的老牌酒店廣場飯店,就是簽《廣場協議》的那家,用做畫廊私人宴會的舉辦地。
錢很貴自不必說,更貴的是人脈。
它也是高古軒畫廊向外界展示實力的一部分。
「告訴他我很抱歉,我想高古軒先生總是能找到合適的致歡迎詞的人選的,不是麼?」伊蓮娜小姐淡淡的回答道。
「難道,您覺得,今年的新加坡雙年展要比紐約藝博會更受關注麼?」
安娜搖搖頭。
當一個人真正被打動的那刻,各種利弊的衡量就已經不重要了。
曹老看到那張《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的那刻,和老楊說,獲獎或者不獲獎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並不覺得比起崔小明的作品,顧為經的畫在評獎方面更有優勢。
但在他把這張畫交到自己面前的那刻,他得獎了,會是自己的學生,沒得獎,他也會是自己的學生。
與曹老不同的是。
當安娜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堅定不移的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是本屆新加坡雙年展的金獎作品。
但這個判斷對還是錯,紐約藝博會或者新加坡雙年展誰更受關注。
這些問題也已經不重要了。
偵探貓已經把它最好、最優秀、最華麗的那一面,展現在了安娜的面前,她所需要的做的只是靜靜的看,微笑,然後鼓掌。
「恭喜你,我已經沒有什麼意見可以提了,美好的藝術品自會發聲。讓它自己去展台上大聲歌唱吧。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打動雙年展的評委,但是它打動了我。」
安娜給偵探貓發了一條短訊。
仰光,好運孤兒院。
顧為經正坐在酒井勝子身邊不遠處,看着她畫畫。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他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
「謝謝您。」
顧為經點擊發送。
他又對着屏幕猶豫了片刻。
他會去新加坡雙年展,但不是以偵探貓的身份。
顧為經不知道樹懶先生會不會到場。
雖然他們約定好了不探聽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廳的人群中擦身而過,也是蠻奇妙的一件事呢。
安娜也在盯着屏幕。
她會去新加坡雙年展,但不是以樹懶先生的身份。
伊蓮娜小姐不知道偵探貓會不會到場。
雖然她們約定好了不探聽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廳的人群中擦身而過,也是蠻奇妙的一件事呢。
「新加坡雙年展的時候,我有事不能去,請問您能替我出現在展覽現場麼?」
「新加坡雙年展的時候,我有事不能去,請問您是會去展覽現場的,對吧?」
兩條一模一樣的信息幾乎同時出現了屏幕上。
沉默的兩秒鐘後。
千里之外的兩個人,又同時嘆了口氣。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六百五十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