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對手(1 / 1)
崔軒祐一時間都聽蒙了。
啥?
倒是旁邊的雷奧妮,見狀,對丈夫發出了一聲毫不掩飾的短促有力冷笑。
「可是,小明,那個,這可是唐」
崔軒祐被懟得張口結舌,嘴皮子磕磕巴巴,試圖把這件事的利害關係解釋的更加清晰一點。
「不,這不關我們的事。父親,我懂你想說什麼,你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了,但曹軒的門人弟子們愛怎麼斗,怎麼斗,斗的你死我活。誰勝誰負,我們都不要去摻合。」
「幹啥上來,就往不死不休的地步玩。何必呢。」
崔小明打斷父親時的語氣和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古井無波。
聲色卻比雷奧妮的冷漠聽上去多了幾分理性的感覺。
「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你明明自己都知道,這裏面的水很深。為什麼發現這裏面有利可途,就要悶頭上趕着往裏沖呢。憑一條覺得若有若無可能能攀上的結緣人脈?還是憑河對面的果子太艷,太誘人?讓你像是被毒蛇的巧言所引誘,迷昏了心智?」
崔軒祐被兒子訓的一愣一愣的。
都不知道該怎樣的開口了。
他當然知道,這裏面的風險很大。
顧為經身後所凝聚的資源不可小覷。
如果有的選。
崔軒祐tmd腦子抽了,才會想要在這種大畫家的女婿,曹軒青眼有加的年輕人身上做文章。
要是他不來擋兒子的路。
崔軒祐不說趴下給對方當馬騎。
可就算心中再厭惡對方,也頂多頂多敬而遠之,繞着點走路。
面子值幾個錢。
到他這個年紀了,尤其是眼瞅着兒子那麼有出息。
他太明白多交朋友,少豎仇人的重要性了。
可現在——曹老的師門鬥爭,未來藝術資源的切割,以及兩個像是影子一般的同代年輕畫家的互相競爭這裏面的利益干係牽扯的實在太多。
又實在太大。
不是他鬼迷心竅。
而是他思前想後,覺得無路可退。
不來搶咱兒子的路,您就是爺。
可既然大家走的都是同一條羊腸小路,就比誰跑的快,誰先到終點。
那不好意思了。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您再是爺,敢擋在我們家兒子未來前途的必經之路上,我也只能想想折,偷準時機飛踹一腳。
把你從山崖邊整下去。
最好給你的職業生命弄的死得透透的,永世不得翻身。
他晚上睡覺時,才能睡的安穩踏實。
藝術之道,得要爭。
要大爭。
狠狠的爭。
從古之今,真正的黃金王冠,都是要靠拼命搶的。
這就和中世紀大主教的新完工的奢華教堂畫穹頂畫的活計一樣。
佛羅倫塞城裏全都是畫宗教畫的藝術家,恨不得幾十上百個。
可主筆的機會,就那麼一個。
考慮到那些重要的頂級宗教建築的規模,以及當時的工程施工效率,一棟大教堂輕易就要修幾代人的時間。
所以是幾十年,一百年,乃至幾百年,才會有那麼一個機會。
你得到了,伱就是米卡朗基羅,你就是拉菲爾,你就是喬托、馬塞喬。
你就是和教堂里的白淨的大理石拱門,和雕花的雪花石膏,和幾十英尺高的青銅裝潢,一同屹立千年不倒的美術大師。
你沒得到。
很有可能,你就因此淹沒在了滾滾紅塵之中,藝術生命和個人生命一同朽爛,幾十年後,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你了。
崔軒祐很委屈。
他覺得兒子根本沒有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難道他就天生想當壞人?
既然註定是要做那「宿命之爭」的同路人,對方來頭越大,看好對方的人越多,豈不是越麻煩。
時機轉瞬即逝。
捶人得趁早,否則就養虎為患了。
不趁現在,這個顧為經還沒有正式出道,趁着他們家資源上還有先手優勢的時候,摸上去對着他的後腰拿着匕首一陣亂戳。
全力以赴的亂拳捶死。
難道非得等人家功成名就,身價百萬的時候,神功大成了,再去動手?
那不純傻逼麼。
那時候,和憑他們夫妻兩個,可真就未必戳的動了。
「小明。」
崔軒祐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可你們不做敵人,難道能做朋友麼?」
崔小明並不答話。
他只是身體重心後移,右腳盤於左腿之上,左腳盤於右腿之上,柔軟的像是沒有骨骼,呈佛教或者瑜伽里「結珈趺座」金剛禪定的姿勢。
他用食指和拇指夾出了水杯里的半化不化的細小冰塊,輕輕將其拿起,冰晶快速被體溫融化。
「朋友?」
他揣摩着這個詞,盯着手裏化為一灘水跡的冰塊。
男人唇角修剪的很精緻的髭鬚處顯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我們估計是不會成為朋友的,但我們也不是敵人我們是對手。」
崔小明手指輕抬,將融化的冰水拋灑向老爸的額頭。
他明明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大孩子。
這個動作,卻有着得道高僧般的禪意。
仿佛是觀音大士拋灑揚柳汁,點化眾生。
「父親,你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春節我們在蘇州公園裏看過的耍猴戲麼?」
「呃?你說啥?」
這話題跳躍的太快。
崔軒祐明顯沒那靈光跟的上自家兒子的思維節奏,一臉迷茫的摸着自己大光頭上的冰水。
酷似不開竅被耍的團團轉的大馬猴。
「耍猴的手藝人會拿些瓜果零嘴訓練捉到的獼猴,又是立正、跳舞、拉車、爬竿、翻跟頭、舞槍弄棒、跳火圈、走平衡木整個一套流程下來,猴子忙的大汗淋漓,甚至被火圈燎了毛。或許它最終能得到主人給的獎勵,但那只不過是些三瓜倆棗罷了。」
「真正最大的收益打賞,已經被旁邊笑眯眯的手藝人拿走了。」
崔小明笑笑。
「父親,你太焦躁了。突然冒出來的競爭對手,這事兒讓你完全亂了陣腳,就像看見幾粒核桃就急於跳進去鑽火圈的猴子。我想,或許些許涼水能讓你的腦袋清醒一點。」
「等您真正讓心平靜下來,仔細審視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你就會發現,偷偷用見不得光的狠手害顧為經這事兒吧,就和鑽火圈的猴子一樣。」
年輕人的語氣有些揶揄。
也有些嘲諷。
「我們冒最大的風險,能收穫的——卻只有三瓜倆棗般的收益。」
「唐寧,呵,想把我當棋子,她也配。」
崔小明冷笑。
「她確實很厲害,聽說自己還想要搞畫廊什麼的。可我又不缺畫廊簽,不是每一條船都適合上的。」
「我們和顧為經之間的競爭,爭的不過是一些細分領域的藝術市場的關注度,她想要可是整個畫宗的繼承權,乃至也許代表了將來東方藝術家富豪榜排名第一的位置。」
「和她貪的東西相比,我們這可憐巴巴的一點份額,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想吃最大的果子,坐穩曹老的傳人的位置。那就她自然應該自己親自去整顧為經好了。老爸,你好好想想,讓自己平靜下來。這裏面邏輯一點也不複雜——唐寧要的比我們想要的更多,成功了得到的利益更大,那她自然比我們更着急。憑什麼髒活我們來干?」
年輕人指尖輕彈手邊的啤酒杯。
杯子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仿佛寺廟裏的遙遠鍾音。
「如蓮華不着水,如日月不住空。這灘泥漿,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是不沾為妙。」
「就像耍猴,這種藝術大宗師的師門內鬥,是多麼精彩的戲碼啊?咱們圍在旁邊,安心鼓掌加油,嗑着瓜子,看看熱鬧,頂多再打賞幾個銅板就好了。親自湊過去,當成被耍的猴子,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讓親愛的唐寧大師,自己慢慢玩去吧。咱們才是看耍猴的,她要能把這位顧為經小朋友整下去,我們什麼都不干,安心喝茶,嗑瓜子,照樣可以坐待其成。」
「可是,萬一她要是沒幹成呢?」
崔軒祐忍不住問道。
崔小明保持着金剛坐的姿勢。
聞言扭頭。
他微微歪了一下腦袋,用「我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親。
忍不住吐槽道。
「人家唐寧都惹不起的人,你想跑過去下黑手,老爸,還是開始時的那句話,照照鏡子,你算老幾啊?除了惹出一地雞毛,還能有任何別的結果麼?背景這麼硬,手腕這麼牛逼轟轟的人。咱不轉頭就跑,都算好的了。」
「哦。」
崔軒祐想了想,竟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於是老老實實的乖巧的哦了一聲。
好有道理。
兒子說得對啊!
雖說當爹的在親兒子面前,被教訓的跟孫子似的,似乎非常丟面子。
但這事,一回生二回熟。
面子被丟在地上,踩來踩去的久了,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自從自家小明成年以後,類似的情況就在家裏發生的愈發頻繁。
崔大藝術家都習慣了。
面子算什麼!
能被自家這麼牛氣的兒子教育,那是他教導有方,是他這個當爹的福分。
沒出息的虎父犬子,才在老爸面前唯唯諾諾呢。
他們家是「犬父虎子」,走的就是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路數。
這便是家門真正興旺的樣子。
嘿!
外人誰在那裏陰陽怪氣,那是他們家裏晚輩不成氣,在那裏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能被兒子教訓,他驕傲,他自豪。
崔軒祐撓了撓頭,那幾滴灑在他腦門上的冰水,涼絲絲的,宛如一直透到心裏去,澆滅了從接到手機上的消息的時刻,便在心中熊熊燃燒的煩躁感。
沒錯。
這事兒吧,天踏下來有個高的頂着呢。
理應是唐寧頂在他的前面,而非他頂在唐寧前面。
想明白此節。
崔軒祐立刻就不太慌了。
「是啊,讓他們互相掐去吧一個十八歲的小朋友對唐寧,呵,誰輸誰贏,這不明擺着麼。大衛對戰歌利亞,我們在這裏慌什麼,太傻了。唉,我本來還覺得,能靠這件事情,和東夏畫宗未來的接班人,交個朋友,存分香火情麼。」
「我同意大衛對戰歌利亞的那部分。」
崔小明搖搖了頭,「可我不覺得,唐寧一定能贏的很輕鬆,是個無名小卒又怎麼樣?你憑什麼輕視他。」
「還是那句話,畫國畫頂流的曹軒,畫油畫的頂流酒井一成,藝術評論屆如今最風光的人物伊蓮娜小姐,這三個人都看好他,就算你覺得他畫的是一坨狗屎,這也是因為你沒那悟性聞出狗屎里的禪機來。」
「更何況,人家畫的根本就不是狗屎,這畫」
崔小明看着平板上的照片,沉默了幾秒鐘。
無聲的搖了搖頭。
「明,你比他畫的更好,也會比他更成功。」一直在旁邊沒有出聲的雷奧妮,此刻突然開口。
女人聲音堅定,沒有一絲游移。
「感謝老媽,感謝您的信心和你從小到大所奉行的鼓勵教育。」崔小明挑了挑眉頭,「遺憾的是,我對我自己沒有您這樣的信心。」
「不說別的,就說這進步速度,如果真的是兩個月時間,從無到有,熟悉一種新畫法,就進步到了如此地步的話。」
「我很清楚,我也沒這個本事。」
「既然如此,你憑什麼那麼篤定的相信,這場較量,勝的一定是唐寧,輸的一定是這個顧為經呢?」
「只是因為唐寧如今的名字更大,已經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女畫家之一,而這位顧為經,還默默無聞麼?我非常喜歡剛剛那個關於大衛與歌利亞的比喻。可請不要忘了,《聖經》故事裏,這場凡人和巨人之間的不平等戰爭,最後活着走下戰場的,可並非是巨人歌利亞啊。」
「之所以我不同意媽媽剛剛所說的私下裏去聯繫記者,除了因為不想被當猴耍以外,是因為我覺得搞小聰明,無論是你們,亦或者唐寧本人,在這種人身上是沒有用的。藝術家一生就兩條通向成功的登天之路,要不然有人脈,要不然有本事。」
「而他要人脈有人脈,要本事有本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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