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生日快樂(下)(1 / 1)
「哦,當然,我也喜歡。我只是覺得,這裏的曲調,應該可以再處理的舒緩一點。噔噔噔噔,這麼彈高音要更有力量,像是對左手某種激烈的附和。」
老闆可能剛剛只是隨口一問。
也可能。
對方單純的不想暴露他選擇曲子《天鵝湖》時,只是想要去附庸一些風雅,其實老闆對自己所選的音樂也沒有多大了解。
「認真彈,我可是付了你錢的。」
假模假式的指導了一下,他就轉身背着手離開,巡視自己的場子去了。
「明白了,右手更有力量,我會注意的。」
蔻蔻點點頭,裝作乖巧的模樣。
可是等老闆一轉頭。
她就一撇嘴,朝着老闆的背影做了一個口型。
「傻老帽!」
她彈的是《天鵝湖》麼?
不。
她彈的根本就不是《天鵝湖》。
她彈的是《四季》。
蔻蔻見天鵝湖後面有點樂句比較難,彈着彈着,她就順手直接給它換了。
蔻蔻膽子可大了,她就知道他們都聽不出來。
裝。
就在那裏硬裝吧。
雖然都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但是《四季》是老柴同學為每一個月份單獨選定一個主題,她彈的是其中的「十二月」。
十二月是柴可夫斯基專門為了慶祝聖誕節編寫的曲子,擁有着圓舞曲式樣的歡快詼諧。
要是誰能從中聽出什麼「寧靜舒緩的天鵝舞步」來,那才覺得奇怪呢。
這首曲子一般是被拿來和貝多芬的《歡樂頌》、舒曼的《幻想曲》等等一起,連在一起,當成過生日時放映的背景音樂。
是的。
今天,是蔻蔻的生日,這支曲子本來就是她生日宴會原定的開場音樂。
老爸寵她。
每年過生日時,蔻蔻都會開很厲害很厲害的生日會。
有泳池派對,有鋪滿一張桌子旗幟蛋糕。
有些時候,還會專門請個小樂隊或者本地的小歌手來,在現場做表演。
有一次還不知道從哪裏整了只小象過來,讓大家輪流騎着玩。
顧為經多年以前參加過一次蔻蔻的生日聚會。
當時。
他回家後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不像是小姑娘過生日,反而更像是英國女王在那裏搞節日慶典呢。
今天,蔻蔻年滿十八歲的成人禮,更是個隆重的大聚會。
本來日程都定好了,邀請函都發了出去。
卻家裏出了變故。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轉眼之間,就變的門庭冷落下來。
錢財、地位,房產,那一張張討好的笑臉,堆積在長桌邊的禮物很多時候,年少時你誤以為會永遠天長地久,地老天荒的東西。
剎那間,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蔻蔻這些天來,反而開始沒有那麼討厭那位莫娜·珊德努的了。
不怪她那種小家子氣式樣的精明。
很多時候,地位夠高的人,才能擁有選擇的權力。
財富就像綁在你身上的氫氣球,可以讓你輕飄飄的在雲中漫步,隨心所欲。
當你階層滑落,氣球一個接着一個被戳破,身體就會變得越來越重,你便會慢慢的跌入泥沼。
爸爸要還債,阿姨要生孩子。
下一頓飯還沒有着落的時候,你其實也就沒有了那麼多肆意選擇的權力。
你會從小公主,變成在湖邊蹦跳着任人觀賞的大鵝,就像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所描繪出的故事一樣。
生活——
它就是那位在伱身上施加邪惡的魔法,讓你不得解脫的黑巫師羅特巴特。
蔻蔻開始慢慢的理解起來,莫娜那種從來都不願意往腳下看一眼,拼命的想要抓住每一分階層躍遷機會的迫切和渴望。
好吧。
她承認,自己以前有些時候,可能確實對人家的態度有點惡劣。
「抱歉嘍。」
不過她們兩個畢竟不是同類的人。
從如火如荼,到淒淒冷冷,一般人肯定會非常的難以接受,或者對生活感到絕望。
蔻蔻卻有一顆自由的心。
所以當偶爾音樂響起,月光落下的時候,她依然會從被魔法封印的軀殼中破繭而出,變成了那個活力滿滿的小公主。
沒有慶祝會,沒有樂隊,沒有了大蛋糕。
她也可以自己給自己過生日。
「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蔻蔻生日快樂!」
蔻蔻在心中哼着。
在這個她十八歲成人禮的晚上,在糜醉而混亂的夜總會裏,她依然驕傲而勇敢。
把自己活得像一支插在香爐里,青煙緲緲而上,直奔陽光和天空的禪香。
——
音樂家酒吧。
兩個小時以後。
「如果這是要給的小費,我很感謝,但您應該知道,就算給我小費,這錢也不是能塞進我大腿的絲襪夾帶里的(注),對吧?」
一曲終了。
(註:脫衣舞俱樂部通常的打賞方式,是客人把零錢伸上去,塞進舞娘的絲襪或者內衣里,藉機揩油。)
蔻蔻無聊的聳了一下肩膀。
望着站在鋼琴邊,手裏拿着兩張上面印着華盛頓的一美元鈔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了半天的客人,她把鋼琴台邊放着的那個裝着打賞的零錢和幾枚硬幣的金屬盒推了一下,很熟套的開口。
她現在,對這些顧客們拿着零錢在旁邊時,腦子裏想的是什麼,已經了解的很清楚了。
「呃」
那名客人被這麼直白的點出了心思,反而有些尷尬。
他走過來,把手中的鈔票遞給蔻蔻。
「坂本龍一的曲子,小姐,你會彈麼?」
「《Where is Armo》可以麼?」
「隨意。」
客人攤了一下手,表示他並不在乎。
蔻蔻把小費放到鋼琴邊的零錢盒子裏,翻了翻一邊的曲譜集,就準備開始彈奏。
「我有榮幸,請您去喝一杯麼,可以等你下班以後,沒有關係的。」
客人順勢靠近了過來。
「抱歉,今天可能不行,不是您的問題。」蔻蔻禮貌的笑了一下,「我今天不太舒服。」
蔻蔻曾經裝過來月事,裝過吃了頭孢。
後來。
她發現這些理由可能不像想像的那樣好用,不提她每天都來這裏彈鋼琴,很難向着經常來的老客人解釋她為什麼每天都在生病,或者每天都是生理期。
所以。
蔻蔻小姐決定更進一步。
她從包里掏出了一個小藥瓶,晃了一下,壓低聲說道:「我這兩天有點擔心,一直在吃抗阻藥,要是您覺得沒關係的話,我11點下」
蔻蔻的話還沒有說完。
一陣風吹過。
旁邊的那位客人,就已經像是博爾特一般,十分靈敏矯健的消失掉了。
蔻蔻得意的一笑。
雖然在夜場幹活,裝自己有愛滋病,可能不是很有職業道德。
不過嘛,這個方法簡直高效極了。
而且她的老闆看上去,也不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樣子,所以蔻蔻這麼幹的毫無愧疚之心。
要是能讓對方相信這一點,簡直再好不過。
她把空藥瓶重新收進小書包里,對方雖然人跑了,不過畢竟給了小費,曲子還是要彈的。
很遺憾。
從客人的角度來說,他的行為也不太算過分。
所以蔻蔻既沒用指揮棒敲他,也沒能在心中湊到「傻冒十號」。
也不知道今天結束,她心中的傻帽名單,能不能上雙。
隨着坂本龍一為《末代皇帝》譜寫的配樂聲響起。
蔻蔻腦海中在思考着自己的未來——
認真的考慮一下。
這家酒吧里應該幹不了太久。
畢竟這一招太狠了。
老闆可能能允許這裏的女雇員用指揮棒敲人的手,大概很難能忍受在風月場所裝有愛滋。
就算對方不在意。
蔻蔻也不想在同一個老闆手底下工作太久。
她聽說外交部大道那邊,有家私人俱樂部在招女駐唱,蔻蔻覺得她唱歌也還不錯,至少應該比彈鋼琴還能強上不少。
去應聘一下。
搞不好能選上。
只是她以前就聽說過那裏。
那邊俱樂部的客人外國人多,達官貴人也多,還有帶槍的軍方的要員,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風險很可能不可控。
那可未必是她拿着指揮棒敲打幾下,就能趕走鹹豬手的了。
再說。
萬一碰上老爸舊日的同事,或者鄰里的那些曾經所謂的「叔叔伯伯」們,事情可就太另人尷尬了。
她不想讓風言風語傳的太遠。
連學校里最近,就隱約開始傳聞她在某處當好聽點叫陪酒女,不好聽點叫婊子。
蔻蔻也不知道這種傳聞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德威的學校不缺少有錢有閒享受夜生活的同學。
會來到這一條街里找樂子的,應該也有。
或許撞上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而造漂亮女生黃謠,這幾乎是從遠古以來,大家私底下說小話,傳播桃色八卦經久不衰的傳統組成部分。
上至皇后,下至女學生,誰也逃不過。
蔻蔻就算是小女俠,對待這種事情也是蠻無力的。
她知道,搞不好連那些拉拉隊的塑料小姐妹們,這種時候,嘴巴都未必會有多積德。
她總不能拿一個叭叭叭的大老闆,走到哪喊到哪,說她是在一家夜總會裏彈鋼琴,不是tmd賣春吧。
蔻蔻小姐甚至前天在校園裏,遇到過一個在轉角處,攔住她遇言又止的神色詭秘的男生。
雖然在自己凌厲的神情,和用眼神無聲的警告「你要敢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我就扇的你媽媽都不認識,我保證說到做到」之下。
對方沒敢說什麼又跑掉了。
可蔻蔻心裏明白,對方搞不好是想要問,把她約出去玩要多少錢的。
「唉。」
想到這裏。
連一些樂觀開朗的蔻蔻小姐,心中都難免湧上些許難以和他人分享的憂傷與哀愁。
生活中,總有些事情,會讓人感受到無力的。
她甚至連向學校校方求助都做不到。
這反而是迫使讓她需要換個地方上班的重要原因之一。
拜託!
德威是什麼地方。
它是整個仰光收費最高昂的私立名校,人家是貴族學校!
校方怎麼可能會允許,有在校就讀女學生在什麼地方的酒吧一條街里兼職,這種敗壞學校聲譽的事情出現?
最後一個學期過完,馬上就要畢業了。
蔻蔻可不能接受,在這種事情上鬧出么蛾子來被開除,連畢業證都拿不掉。
「也不知道,多久能攢下一千美元,公租房那裏不給批,想想看」
鋼琴曲才起了個頭,蔻蔻在腦海中盤算着呢。
有招待生端着托盤,走到她身邊,將一杯加了橄欖的雞尾酒放到鋼琴上。
「MIA,6號桌請你喝一杯Lady Drink,夏威夷酷樂雞尾酒。」
MIA,這是蔻蔻來這裏應聘時,隨口取的名字。
「老規矩,給那位先生端回去吧,替我向他說聲抱歉,我今天身體不是很舒服。」
蔻蔻朝已經人影搖曳,各種燈光射燈亂晃的酒吧卡坐區,一個雲揮手加一個雲微笑,就算是打過了招呼。
誰知。
這一次,旁邊的招待沒有走開,而是聳了一下肩膀,說道:「MIA,你的情況我知道,點酒的時候。我就跟卡坐那邊說過了,只是人家一定要你喝。」
蔻蔻抿了下嘴唇。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拒絕了,酒杯放在旁邊吧。」
「好吧,這可是2刀,隨你了。」招待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幾乎所有的東南亞的GOGO吧,都是差不多的規矩。
客人可以請酒店裏所有看的上眼的女雇員喝LADY DRINK,女孩當然有提成拿。
但按照規矩。
女孩必須要過去,陪着喝完這杯酒,至少要給客人敬一酒。
這種時候,就可以玩一些拉近關係的遊戲,或者乾脆露骨一點,談論相關晚上出台問題了。
你可以不同意出去,甚至可以不玩遊戲。
但是,這杯酒你是一定要喝的。
當然。
如果你非不想喝,或者就是覺得客人真的丑的慘絕人寰,沒法看的那種,你也可以把酒放到一邊,表示拒絕。
酒吧畢竟不是舊社會的青樓,不能強迫你去賣。
而酒吧也是要做生意的。
所以。
那不好意思,如果你連這點面子都不願意給客人的話,這杯酒就要記在你的賬上。
從你的工資里扣。
蔻蔻以前也遇到過兩次這樣的事情,對方真不通情打理,或者覺得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想報復她那也沒辦法。
誰知,剛剛過去了半分鐘。
那個招待有去而復返了,這是這一次,她的盤子裏端了兩杯酒。
「MIA呃,還是六號桌,還是夏威夷酷樂雞尾酒,這次是兩杯。」
誰啊!
蔻蔻心中火大,這傢伙送了幾杯酒,老娘剛剛半個小時琴全都白彈了。
「傻帽十號的人選有了。」
蔻蔻氣乎乎的站起身,往6號桌那裏認真的瞅了一眼。
這次她看清了。
被人們簇擁着的年輕人正站起身,微笑着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那是——
苗昂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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