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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後一份禮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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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了,我爺爺臉色都漲紅了。」

    顧為經在話筒里笑着說。

    「嗯吶,嗯吶,擱我我的臉色也得漲紅啊。我跟了曹軒先生這麼久,都沒得到過這麼好的東西。別說我了,這麼年來,曹老給小顧您這般的晚輩寫字的,我還是頭一次瞧見。」

    老楊在話筒里附和。

    他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

    「顧同學,不是老楊我豬鼻子插大蔥,非要指點你做事。不過我還有必要和你說一聲,曹老先生的這幅字,千千萬萬可要收好了。也別動什麼拿出去賣的心思。缺錢管你楊哥開口,等閒百八十萬的,我還是能拿的出來的。曹老的書法是值錢,但是嘛,這情份可比這錢本身貴重多了。」

    「既然好不容易得來了這種天底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機緣,咱就把它拿穩了,握好了,萬萬不能往外趕。」

    「我在外面打拼了這麼多年,就總結出了一個千金難買的道理,人要惜福。人這輩子有幾分福分不容易,能把它牢牢抓在手裏更難。」

    老楊笑呵呵的說:「話不好聽,道理是這個道理,伱說對吧,小顧。」

    讓曹老喜愛的青年才俊不是沒有過。

    可年過古稀以後,還能讓老人家生出此般心思的,真就天地下獨一份兒了。

    曹軒的書法不值錢。

    那是特指跟老爺子的畫比的。

    舉個例子。

    晚清畫狀元宮廷畫師唐岱,他的徒弟吳仲謹,吳仲謹的徒弟,唐岱的外孫趙顯庭,三代人都是宮庭畫家。

    早在乾隆年間,收藏界就有個共識。

    吳仲謹的作品上有些有老師唐岱提款的,字比畫金貴。

    趙顯廷的作品上偶爾有吳仲謹提款,也是字比畫金貴。

    坊間傳說有一幅趙顯廷兒時的練習之作,捲軸背面有唐岱隨手寫的「臘月初二」四個字,該作品幾經風霜,重裱了五次,每代主人都再三叮囑重裱時,裝裱師傅務必務必要把後面那四個字留下。

    人家藏家直言,玩的就是這四個字。

    至於趙顯廷的畫,不過百來塊袁大頭的東西,無所謂了。

    雖然這師徒祖孫三代,聽上去有點魯迅《風波》裏的九斤老太最愛的口頭禪,「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

    事實大體也是這般,可是這沒有太多值得嘲笑的。

    文徵明、唐寅這些名動整個東夏藝術史的大才子,又有哪個普通人聽說過他們子孫、弟子的名諱?

    就算魏晉大小王,唐代大小李,這幾對父子都僥倖闖出偌大藝術名聲的,依舊是長輩的名聲更大幾分。

    整個藝術圈的規律都無非如此,師徒傳承如那王侯公卿襲爵的遞減。

    公降為候,候降為伯,伯降為子。

    在收藏家心中,照例分量總是多少要降一等乃至數等的,即使是堂堂「畫壯元」也跳不出這個圈子裏。

    未必是晚輩生在富貴聲名顯赫之家,就練畫不努力了,也未必是虎父犬子教導無方,三代畫家的畫功筆墨傳承間就丟了神運。

    而是一個畫家的地位。

    是由機遇、運氣,時代環境等等無數因素多方面一起組成的。

    作品的好壞,只佔其中的部分因素,更多的則是外界機遇。

    只能說是時也運也。

    光是康熙在乾清宮裏欽點了唐岱為「畫之狀元」這一句話,甭管這傢伙是不是踩了狗屎,康熙皇帝的藝術審美眼光的高低能否足以評定天下畫家的好壞。

    就這合適場合下的一句話,直接勝過了畫宮處里無數如顧為經祖輩那樣的小畫師同僚們,一輩子的努力。

    像小荷爾拜因和老荷爾拜因這樣,強爺勝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事例,則絕對屬於祖墳冒青煙。

    是讓老爹躺在巴伐利亞的鄉間墓地里,都恨不得重新蹦起來跳三圈舞再躺回去的美事。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酒井勝子畫的再好,也沒有人敢說,幾十年後她能真的代替她老爸酒井一成的地位。

    同樣是因為這個原因。

    顧為經到底能走到最後,石破天驚的成為曹軒的徒弟,還是林濤當年所說的——當他的徒弟,哪怕曹老實在喜歡,有興趣了時而親自提點一下呢。

    聽上去對學畫來說沒準差距不大。

    可對於畫家本人的市場價格來說,差距就真太大的了,不是跌一兩個等級的差距。

    無異於北大的本科,還是北大青鳥的專科,大學時去北大課堂旁聽,含金量的區別。

    老楊還真擔心,顧為經他們爺孫兩個或是眼界太小,或是鬼迷心竅,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把這幅字拿到外面去賣了。

    曹老一定會很傷心的。

    連老楊都會覺得是暴殄天物。

    別說不可能。

    在貨真價實,拿出去就換錢的東西面前,根本就沒有不可能。

    好的壞的,高尚的,險惡的,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老楊多多少少都見過。

    有些人能拿住曹老的禮物,有些人則在手裏拿不住。

    知道顧為經家裏不寬裕。

    老楊才特意有此一說,既是點醒,也是好心。

    「自然的,謝謝楊哥。我爺爺把他自己拿外面去賣了,都不會捨得把這幅字拿出去賣的。」顧為經開了個小玩笑。

    「那倒不至於。」老楊也笑笑。

    「他嘴裏一直嚷嚷的要把這幅字每年祭祖的時候,拿到祖宗排位前給先人們看。這幅字以後就和一套祖上傳下來的老畫筆一樣,是我們顧家代代相傳的傳家寶了,壓宅鎮風水的重器」

    「至於我。」顧為經在話筒里輕聲說到,「我明白老人家的激勵,很感激,也很願意惜福。」

    換成以前的顧為經。

    他肯定要恭恭敬敬的在此刻的電話聽筒里,表示自己能收到這封曹老的親筆題字,有多麼多麼惶恐難安,多麼夜不能寐。

    再說自己擔心自己不配大師贈予這樣的期許,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保存,囉囉嗦嗦的患得患失一番。

    非如此。

    都不能表現出他心中對這封厚禮的重視。

    從植物園回來後。

    顧為經長大了許多,也看開了很多事情。

    他想清楚。

    曹軒題這幅字給他,他就必須擔起來。


    老先生寫字就不是希望他去夜不能寐的。

    自己要是焦慮不安,畏首畏尾的樣子,那就太小家子氣了。

    「我爺爺說曹老稱讚我一枝獨秀,我知道老先生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會盡力讓自己變得真的一枝獨秀的。」他說道。

    「有志氣,就憑顧同學你這句話,就真比我老楊強。」老楊在電話的那端真的比畫了一個顧為經見不到的大拇指。

    他語氣中笑意不少,話里還真沒多少調侃的意味。

    設身處地的想想。

    就算以今日老楊的閱歷心境,換到電話對面那個年輕人的位置上,沒準都未必有勇氣說出那句「盡力讓自己變得真的一枝獨秀」的話。

    這可不是什麼閒聊時亂吹牛逼的地方。

    「大氣,這小伙子有前途。」

    老楊不由得在心中對顧為經再次高看了一眼。

    曹老目前最年輕的弟子唐寧和這位十八歲的「准弟子」顧為經,老楊心中不恰當的比喻,一個宛如舊社會的大家閨秀,一個好比小家碧玉。

    曹老的師門,就是藝術界最大的一座王候宅邸。

    他們各有各的風格。

    藝術家裏多了去那種從來不在乎其他人心情好壞,生來就以自我為中心的主。

    也有不少小心翼翼處理着社交關係,臉上永遠掛着笑容,生怕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天天精打細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人。

    大家閨秀自然盛氣凌人。

    小家碧玉從來謹小慎微。

    與生俱來的事情,談不上優點缺點。

    至少在現在而言,老楊反而覺得和顧為經聊天聽得親切熱絡,更讓他舒心。

    只是小家碧玉嫁入豪門往往就兩種結果。

    有些人生來野心勃勃,想要憑風借力一舉飛上枝頭變鳳凰。

    也有些人窮慣了,小心慣了,每天顫顫巍巍跟鵪鶉一樣,活得還不如婢子如意。

    把野心寫在臉上不可怕。

    可怕的是連野心都不敢有。

    畢竟吃了一輩子雜糧饃饃的人,忽然改吃了白米飯,自然想着悶頭吃飯,主家賞什麼就吃什麼,日子總好過滾回去重新吃剌嗓子黑饃饃。

    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固然不是什麼好詞。

    但要是顧為經是那種餡餅都遞過來了,連往上瞄都不敢瞄的人。

    老楊反而有些看不起他。

    曹軒的關門弟子,豈能真的是溫吞的軟泥人能坐的。

    有些東西你生來沒有,連爭一下的心思都不敢起,只期望王冠能直接砸在你頭上,憑什麼。

    憑你臉長的白麼?

    顧為經這話說的有野心,有朝氣卻不傲慢,恰到好處的漂亮。

    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

    老楊心中不由得喝了兩聲彩。

    此時再想起曹老爺子兩天前在飛機上,對他說的那個讓他幾乎要驚掉下巴的決定。

    老楊在感嘆老爺子以畫看人看的真準的同時,也覺得這件事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了。

    「顧同學。曹軒先生現在在酒店裏休息,不過,他有些話讓我轉達給你。算是個驚喜吧,所以我本來想着明天晚上再打給你的。」老楊聲音嚴肅了很少。

    「嗯,楊哥,我在聽。」

    顧為經點點頭:「這幅字還不算驚喜?」

    「算,當然算,但那不是全部,也許只能算是一小部分。相信我,論困難程度,我後面要說的事情,一星半點都不比一幅大字低。畢竟」

    老楊停頓了片刻,緩緩說道,「這可是歐洲美術年會。」

    電話那端開着免提,正在給貓刷毛的顧為經愣了一下就停下了手頭工作。

    惹得阿旺不滿的「喵」了一聲。

    顧為經摸摸阿旺的腦袋,側着臉看向電話。

    「能麻煩您解釋的清楚些麼,我沒太懂。」

    「曹老爺子說,他知道唐寧《油畫》採訪鏡頭前說的話,讓你心中有委屈,也有怨氣。但是他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婆婆媽媽的安慰你。畫家的生涯就是這樣,起起伏伏。承受得住苛責,才能承受得住讚美。想在藝術路上走的遠,這是必須經歷的事情,哭哭涕涕求大人抱,就不必了。他說你的《紫藤花圖》已經交出了一份很好的答卷。」

    顧為經將手上的泡沫在阿旺的後背上蹭掉,拿起手機,放回耳邊。

    「楊哥,我已經不在意了,就像曹老先生說的,我想事實勝於雄辯,只是唐寧女」

    「停!」

    老楊苦笑的示意顧為經打住。

    「小顧,你願意叫我一聲楊哥,那我也掏心窩子和你說一句實誠話。」

    「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可無論你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在心中對唐寧小姐滿肚子埋怨,都正常,也都不必跟我說。她是受人尊重的大畫家,你是曹老爺子喜愛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您兩位的事情,最好您兩位自己解決,或者找曹老傾訴,都可以。」

    「俗話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楊哥我就是一個小助理,在這邊複述一下老先生的話而已。找個工作不容易,顧同學您就別難為我在夾在中間當小人了,好吧。」

    老楊可憐巴巴的說道。

    「曹老先生說,但是話又說回來,看到你的那幅《紫藤花圖》是他今年目前最讓他開心的事情。老爺子開心了,既然你上次的採訪受了委屈,所以嘛,他說你可以在網上看一看後天的藝術年會的開幕直播。」

    顧為經有點出神。

    從老楊話里說出「歐洲美術年會」這個詞的時候,他就恍惚了一下,顧為經本以為這次事情已經就差不多結束了。

    能收到曹老的一幅字,他早就該知足了。

    可老楊讓自己收看開幕的直播,這個說法未免讓人浮想聯翩。

    年會開幕式嘛,政治性大於藝術性,宣傳性大於學術性的東西。

    為什麼曹軒特意要求自己收看?

    若不是老先生老小孩性子犯了,讓晚輩們收看自己在年會上發言的英姿的話。

    那麼,答案顯而意見。

    這次曹軒先生的閉幕發言,會和自己有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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