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直擊魂靈(1 / 1)
托尼哭的忘情而投入。
淚水不要錢般從眼眶淌出,臉上濕噠噠的一片,狼狽的分不清是口水還是鼻涕。
寫紅樓的曹公,要是能看到一個四十歲外表的大叔能哭成這樣,恐怕應當會生出原來「男人也是水做的」的感慨。
會客廳里的眾人神態各異。
聽到這樣純粹的哀傷,在場的每個人心情都不算太好。
「簡·阿諾老爺子還說,若是三位畫刀畫家中真有哪一位作品能有幫到托尼的魔法,那就是這個偵探貓。」
助理想起之前僱主對偵探貓信心滿滿的樣子。
他心中滿是嘲諷的冷笑。
「算是開眼了,這作品是挺魔法的。將一個蔫呆呆的自閉症患者打擊的哭成這樣,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本事。」
安雅皺着眉頭,心生憤慨,拳頭捏緊,指緣發白。
她恨不得從電視機里揪出那位非洲畫家的衣領,質問她為什麼要畫這麼惡毒的作品。
她殘忍的傷害了一個天真混沌的小孩子。
倒是只有一邊博格斯教授震驚過後,依舊有些痴氣的望着屏幕上的顏色。
「嗯。」
「這橙色玩的得勁,火苗也畫的出神入化毛髮在火焰中略微捲曲的質感也很好對於悲傷和狂亂的情緒刻畫,水準還是很高的嘛!」
怪老頭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激賞的情緒。
能被載入美術師的超級大畫家,超過一半的人都是半個瘋子。
博格斯教授之前還擔心。
偵探貓當多了插畫師,已經被生活磨平了性格上的稜角,創作時只會功利化的討好甲方。
現在看來自己錯了。
能不在乎得罪權威,給簡·阿諾這種藝術巨擘的約稿作品,都我行我素的交出這樣一套反骨十足的畫來。
何止是沒被磨平稜角。
這傢伙簡直是太有稜角了!全身上下全都長滿了稜角!
在外人眼中神經兮兮如博格斯教授,此時在心中都覺得這個偵探貓實在是瘋的夠可以。
「我喜歡這小妞的瘋狂。」
博格斯教授悄悄掃了一眼臉色陰沉、鐵青的站在痛哭流涕的兒子身邊,拍打着他的後背,在那裏柔聲安慰的插畫家。
老頭心中噠噠噠的敲起了小算盤。
藝術家性格瘋一點渣一點通常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這傢伙原本就被《油畫》雜誌社所討厭。
好在插畫畫手本來就是嚴肅藝術行業里的下里巴人。
她還能抱着Scholastic集團的出版社大腿,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撲騰兩下。
現在又把簡·阿諾這位插畫皇帝,Scholastic集團董事會心頭捧着含着的藝術招牌大寶貝給得罪了個十足十。
要是簡·阿諾計較一點。
搞不好這幅畫就能直接給她畫失業了!
「好事啊。」
博格斯教授摸着下巴,眼神直冒賊光。
這種時候自己是不是可以雪中送炭一把,把她拉到畫室里給自己做助教?
六十五歲的終身教授。
只要他不再想着靠賣畫賺大錢,在大美術館裏開畫展。
博格斯教授完全可以厚着臉皮,閉起門來一頭扎在畫室的小天地里,把很多社會上的輿論壓力通通當成臭狗屁。
不知道偵探貓有沒有正經美院的文憑,也許布魯克林美院校董會會卡她教職的編制也沒關係。
博格斯教授覺得這傢伙目前滿打滿算就畫了《小王子》一套插畫,還是和Scholastic集團這樣的頂級出版發行商合作,應該賺不了太多錢。
若是整個藝術界都沒有了偵探貓的容身之所。
就算自己以學生的名義特招她,她沒飯吃的情況下,都未必會拒絕呢。
「自己的學生?嘿。」
博格斯老頭暢想着那樣的畫面,摸着下巴,嘴角慢慢的露出了賊兮兮的笑容。
「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不哭了,不哭了哦。艾米其實一直都陪伴着你的爸爸給你買小貓好不好,它們也很可愛啊」
簡·阿諾完全沒有博格斯教授的好心情。
托尼比他還要高不少。
老先生伸着脖子,湊到痛哭不止的兒子身邊,一邊撫摸着他的後背,一邊壓抑着怒氣,輕聲安慰。
看到這幅畫的時候。
簡·阿諾的臉色就已經難看的要死了。
他這個當父親的,為了能夠最好的體會到兒子看見這些藝術家作品時的感受和心情。
無論是博格斯的《艾米》,還是偵探貓的發來的畫稿。
出於對職業畫家們的信任和尊重,簡·阿諾都沒有提前檢查過。
他心裏想着高低都是在社會上有一定熱度和討論度的畫家,再怎麼着都有限度,不會整些太離譜的作品的。
誰能想到
這偵探貓還見鬼的真給他整了一個大活。
簡·阿諾對自己之前的決定,腸子都悔青了。
他請偵探貓來是為了給自己兒子治病的。
她不願意畫可以不畫。
這麼給托尼填堵,是什麼意思啊!
自己兒子平常是蠢了點,呆了點。可是現在哭的這麼可憐,插畫大師心裏依舊難受的像是有刀在割。
簡·阿諾非常的惱怒。
老先生甚至心中還有些委屈——老子頂着《油畫》的壓力,禮賢下士恭恭敬敬的請你這個小畫家來牧場裏作客。
面子給的十足十,你就這麼回報我?
真以為他平常比較低調,就整不了她了?
「關了,關了,把電視機關了。立刻!我們不看了!」簡·阿諾暴怒的命令道。
「等等。」
金安慶醫生忽然開口了。
這個心理醫生在托尼看畫的時候,就一直表現的很沉默。
他在旁邊緊皺着眉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這個時候金醫生卻突然開口,阻止了助理準備關掉電視的動作。
眾人皆是愕然。
心理醫生走了幾步,走到簡·阿諾身邊凝視着托尼佈滿淚水的臉幾秒鐘,輕聲開口:「不是壞事。」
「金博士?」
簡·阿諾撫摸兒子後背的手,停頓了一下,神色困惑。
「心理治療師之間有個說法,一個好的治療師的桌子上任何時候都備着紙巾。引導客戶哭泣永遠不是壞事。相反,流眼淚也許是最健康的感官行為之一。」
金安慶醫生果真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紙巾。
「哭不是壞事?你沒有看到這個可憐的孩子都傷心成什麼樣了!」
安雅忍不住出聲指責。
哼!
這些一個個人,全都是鐵石心腸。
「她是因為艾米的離開而傷心。眼淚是結果而非原因。」
「人們會因為失戀、疾病、丟掉工作,各種各樣的負面壓力而傷心,哭泣則是把這種壓力宣洩出來的一個過程。最危險的是那些把各種壓力憋在心裏祥裝微笑的人。」
金醫生搖搖頭:「哭泣的客戶,往往只需要一疊紙巾,一個理解的懷抱就能覺得好受很多。而那些強裝堅強的人,反而容易患上抑鬱。」
「我在醫學院曾經見過一個案例,一個35歲的律所合伙人在親朋好友齊聚的訂婚酒宴上,擁吻年輕漂亮的未婚妻後,在去廁所的間隙,從十七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
「人們在他隨身的遺書上,才發現他常年飽受壓力和抑鬱的折磨,並且驗屍官發現,他有用刀片自虐和藥物成癮的習慣。而直到他從天台上縱身一躍之前,所有的親戚朋友印象里的他,都是非常開朗愛笑健康的人。」
醫生將紙巾遞給了插畫家,讓他給自己的兒子擦拭眼淚,輕聲問道:「你有多久沒見到托尼這麼痛徹心扉的哭過了?」
簡·阿諾又是一愣。
憑心而論。
托尼作為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日常生活中哭鬧的次數不老少。
被鞋帶絆倒了會哭,沒拿穩摔碎了咖啡杯會哭。
有些時候睡到半夜,牧場裏也會響起托尼哭着要找貓貓,找艾米的聲音。好幾任護工都被折磨的精神衰弱。
但是那些哭聲往往要不然驚慌,要不然彷徨,來得快去的也快。
這麼撕心裂肺,痛徹心底,死去活來的哭聲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出現過了。
這麼純粹厚重如水的哀傷也很多年都不曾出現過了。
艾米死去的那個晚上,就像是永遠帶走了這個孩子靈魂的某個部分一樣。
「做為一個醫生,我很少會在沒拿到檢測報告以前就下結論,但我看到托尼痛哭流涕,情緒崩潰模樣的一瞬間,我就知道,這是一場價值2分的哭聲。」
金醫生點點頭。
「什麼叫價值2分?」
助理還在疑惑,簡·阿諾臉上已經閃過了驚喜的情緒:「您是說」
「對,我覺得光就是這一場情緒發泄似的痛哭,結束後就能讓托尼在ABC自閉症量程評估中,自我封閉嚴重程度的評級減輕兩分。」
金醫生點點頭:「看來,偵探貓的想法應該是對的。」
插畫家聽出了心理醫生語氣里的深層含義。
老先生稍微眨了眨眼睛:「博士,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偵探貓,會畫什麼樣的作品了麼?」
「樹懶先生,就是那個偵探貓的經紀人。」
「他事先跟我有過簡單溝通,大致的繪畫想法有過提前的交流。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想法,大膽到有些出格。然而,他還是說服了我。」
金安慶博士看着屏幕上的火光,聳聳肩:「當然,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畫作的實物。事先我完全沒有想到,偵探貓的作品會這麼有,這麼有」
「這麼有穿透力。」
心理醫生斟酌着措辭。
在那天安娜和偵探貓溝通後,決心要畫出一幅「直面靈魂」的作品之後。
伊蓮娜小姐立刻就將她們的想法告訴了金安慶博士。
這既是溝通,也是聰明的找人來背書。
偵探貓身為剛剛有登堂入室跡象的新人畫家。她可以單純,可以青澀,可以傻白甜,可以只關心繪畫作品感染力的好壞。
伊蓮娜小姐身為偵探貓大姐姐的經紀人,卻是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的。
別的不說。
事先不打好招呼,萬一像剛剛那種場景,簡·阿諾暴怒的直接關閉了電視,把偵探貓拉入了藝術巨擘心中的黑名單。
善緣沒結好,辛苦努力畫完畫,結果成了仇人。
這不就麻爪了嘛!
畫家人生的幾大錯覺通常就包括——你以為自己努力就一定能畫好,你以為自己畫好了就一定能達到獲獎水平,你以為達到了獲獎水平就一定不會被內定人選擠掉名額。
藝術最忌諱的就是「你以為」。
就算在絕對公平公正的情況下,一張優秀的作品也不一定就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每個觀眾都是一個主觀個體。
偉大的藝術作品能贏得絕大多數觀眾的讚揚,卻就是會有人就是對不上腦電波。
千好萬好,都敵不過一句「我不喜歡」。
陰暗點說。
最保險的情況下,就算托尼真的沒能被這套畫稿所打動,甚至用力過猛,打動的過了頭。
那偵探貓大姐姐也是提前徵詢得到了主治醫生的同意,並非善作主張。
背鍋的是金安慶醫生。
初次聽聞,安娜口中的繪畫思路的時候,金醫生也覺得可能這個想法,有些過於冒險了。
安娜用一句話,就打動了對方。
「醫生,我是一個喜歡寵物的人,我最親近的長輩離世以前,將一隻小狗交到了我的手中,讓我以愛她的心情,去愛護這隻小狗。所以某種意義之上,我能理解托尼的心情和感受。」
「從寵物醫院裏所謂『愛的儀式』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小心的維護着一個謊言,告訴他,他最親愛的貓咪,那隻名叫艾米的貓咪沒有離開。這個謊言維持了三十年,托尼也這麼自我欺騙了三十年。」
樹懶先生接着說道:「也許托尼在這漫長的時光中,心靈的某部分已經意識到了艾米已經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邊。但是他依舊讓自己維持着尋找艾米的幻想。」
「逃避和酒精一樣,都是安慰劑。它們是心情天平上通向快樂的砝碼。人們可以靠着不斷的逃避短暫的戰勝痛苦。但它永遠只是一則有時效的短期杜冷丁。」
「但當它暴露在陽光下,被蒸發乾淨的那一刻,失落會一次又一次頑固的捲土重來,不得解脫。」
本來作天作家感言裏想說。
雙節本來是一個歡快的節日,只是恰好寫到了這麼悲傷的劇情,不好意思,應該今天這個情節就能收尾了。
幸好沒這麼說。
我有一次錯估了情節推進的速度。
不過應該、大概、可能,明天這個情節就全部寫完。進入新劇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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