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1 / 1)
三元府中,開陽頭一回覺得這三元九府門庭冷落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比如,他在這兒坐了半天了,連杯茶水都沒有。
他的童子跑來跑去,被太一星君支使着忙得滿頭大汗,而那麼個靈寶也就隨便懸在空中,連一點裝飾的架子都沒有,有的桌子搖搖欲墜,靈蛛被清掃的法力嚇得滿地逃竄,甚至爬到了他的法袍上。
更不提那陳舊的,許久沒有打開導致古怪的封閉氣味。
破廟至少還能漏點風呢,就林渡現在管的這個三元九府,比破廟還不如!
就那麼一個仙官,看起來也不是有眼色的,全程和他無交流,還不如林渡呢!
開陽現在就是有點無聊,甚至想打個瞌睡。
但他不能,他要盯着,看進入浮生幻境的林渡,究竟能判出個什麼來。
「誒,讓一讓,腳抬起來,這沒個眼力見兒呢。」
楚觀夢大搖大擺地指使小童子擦地,順便把坐得八風不動的人也罵了一遍。
開陽忍氣吞聲,抬起了腳。
「你們趕緊收拾,我再找些人來見證,別一會兒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雖然林渡年紀小,經歷的事情少,但他就不信,林渡真的沒有一點過失。
到時候三元九府新官,是要以身作則領罪呢,還是當做無事發生呢。
浮生扇面之上只有漫漫飛雪,看不見絲毫變幻,叫他盯得眼睛疼。
天宮大部分人都只聽過浮生扇,只是浮生扇早在三元九府寥落之時就已經下落不明了,人們只當這種上古靈寶不會再出世,誰能想到靈微道君給人家帶回來了。
不是說浮生幻境會追溯一個人的一生,評判功過,降下罪責嗎?怎麼林渡進去之後,只能看到數不盡的雪呢?
開陽看着看着,終於看到了那上頭的浮現的字跡,生逢小寒,父母凍斃於荒野,生性體弱,壽短,多病。
他不自覺怔了片刻,下界上來的人啊
雪依舊是無盡的,零星幾句話就概括了這人的童年,靠着幫百家做事混飯吃長大,性良善,不為惡,無功亦無過。
漫天大雪漸漸變得緩慢,隱約能看到化凍之象,繼而青山連綿。
扇面上的字已經生成了新的幾句,徒步千里,拜師無上宗,與人為善,敏捷好學,專精陣道,博學廣記,歲小為師。
開陽挑眉,什麼玩意,歲小還能為師?
這下界的小孩兒都這麼早成嗎?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浮生扇劇烈震動起來。
開陽坐直了身體,哦豁,反應這麼大,得是什麼大事。
浮生扇上卻只是遍佈冰裂紋,再無任何文字和景象。
開陽茫然轉頭,看向了三元府唯一一個仙官,「這什麼意思?」
玄英定定看了那扇面上的裂紋,斟酌了片刻,「身體不好吧,沒看人家從小體弱嗎?可能是要死了,但沒完全死。」
開陽忽然有點愧疚,「嗷,那她能活下來嗎?」
玄英無語,「那靈微道君是怎麼上來的呢?」
開陽:是這個道理哈。
他摸了摸脖子,轉過臉兒,「那個,好像瑤光他們到了,我去接一下。」
也就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扇面上的碎冰一瞬間咔嚓破碎崩裂,又是連天大雪,繼而文字閃爍,飛速變幻。
危止不動聲色拎着個好些的架子走過去,恰好擋住了扇面。
幻境之中,林渡卻不太好過。
她知道自己是必須走這麼一遭的,如果自己不進去,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不算以身作則。
浮生扇不比天道,是以修士本體作為參照,林渡可以瞞過天下,卻瞞不過自己。
這個罪,該她承擔。
風霜似刀劍,颳得她滿身傷痕和鮮血,林渡依舊不斷向前,在漫長的雪地里,踽踽獨行,看不到盡頭。
但她知道,這是降下的罪責,她逆天而行,撥亂反正,終究還是違背了天綱。
林渡恍然間回到了年幼時候吃不飽穿不暖的冬日,寒風將渾身都凍得麻木,從修煉起,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直接地感受到冷了。
傷口的血液卻還在不斷溢出,她從逆風而行,變成了躬身慢步,最後不得不靠着爬行,走過了這片懲罰。
羲和敲日玻璃聲,劫灰飛盡古今平。
冰雪咔嚓一聲,如同整個冰封世界一瞬間崩塌,發出近乎琉璃的聲響,在身上刺骨的寒風和利刃般的冰刃停止刮擦她的皮膚之時,林渡心中一松,這罪,是降完了。
一切重新回溯,而府內,也來了一堆人。
「靈微道君這是上任先斬自己啊,判官尚不判自己功過呢。」一仙君看着那被紫檀木架架起來的扇子,一時有點感慨。
「可不是。」另一個星官看着那上頭的景象,依舊是連天大雪,只是上頭的文字一個接一個叫人瞠目。
「揪出坍縮小世界所有潛逃魂魄,揭露墮神殘片的陰謀,找回幾萬條不知所蹤的洞明界魂魄,送入冥府,建立的防禦陣線惠及數千萬人還有徹底清掃魔氣,傳道授業解惑,傳承不斷零零碎碎,小功數百件,大功整整六件!」
一仙君忍不住感慨,「光一件大功就足以在天宮收到敕封了吧,都不用靠修為取勝。」
仙界天宮,七等仙君,六等星君或是真君,五等府君大多是上界各族領地之主,妖族居多,四等大多是小千世界的統領主人,或是神通有成的道君,三等便是元君,二等便是帝君,一等一的可是天尊,這越往上,就越不是靠修為和資歷就能上去的。
整整六件大功,這不得一下子封到元君,只是靈微道君到底資歷太淺,又是在下界所行的大功,故而才這麼打個折扣,成了道君。
「靈微道君還真是,委屈了。」一人斟酌着言辭。
「下界之功,到底只是一界,能到道君,已經不錯了。」一元君看得通透,「不過,此子未來,不可限量。」
浮生扇上滿面浮雲和虹光,繼而神光穿透琉璃頂,一道蒼青色身影帶着血腥味一躍而出,罪責已擔,功則領福。
世界規則降下福祉,林渡懸浮在空中,沐浴神光入定。
傷痕一瞬間恢復,神力灌頂,如同沐浴在溫泉之中,渾身筋骨和肌肉都舒坦了起來,經脈丹田吸飽了力量,不斷循環吸收;
神府之中,受到力量的灌溉,綿延不絕的江一瞬間匯入海口,沖刷出一片神識海洋,天池煉神訣最後的海境成了,神符在腦中分列,散成了金光,再一次醍醐灌頂。
足足六日之後,林渡方才睜開眼睛,一下對上許多雙眼睛。
「嚯,都來啦,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我們三元府也沒個看茶倒水的童子,實在抱歉。」林渡利索跳下來,「實在失禮啊。」
「如今我已歷經浮生扇評判功過,此生清白,那就,輪到你了,」林渡精準地看向了人群中的一個人,「開陽星君。」
開陽莫名聽出了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他轉念一想,林渡還不到兩千歲,就這麼多功,他比她大出這麼多,能差到哪裏去?
他承認林渡是有點東西,什麼背景都沒有,還有壽數之憂,還能一路走到這裏,是很強,但不妨礙他還是看她不爽。
他大膽走上前,「來吧。」
林渡頷首,「開陽星君,請開放神府。」
她抬手給浮生扇灌入仙力,繼而提筆,灌入神識,寫下開陽的名諱和生辰八字,誕生之處,繼而開始擬化開陽的浮生幻境。
開陽很快消失在堂中,沉鐵摺扇被倏然打開,渾厚凜冽的仙力將扇子推至木架上,擺放好,繼而夢筆懸浮於其上。
一棵幼苗,慢慢破土而出。
林渡雙手合十,「大傢伙兒來都來了,敢問天宮這各部的份例找哪裏?這掃灑和端茶的童子,又在哪領?我這初來乍到,害得大家只能站着,茶水也喝不上,多不好意思。」
楚觀夢已經在林渡耳畔說了這些人都是開陽引來的。
林渡感慨,世上還是好人多啊,要不今兒三元府還指不定收拾不好呢,這下好了,該有的立馬都會有了。
開陽的幻境顯然比她要長的多,林渡安然等着天宮中各個部門的人送來童子,又送來份例和新的器具擺設。
三元府也從蛛網密佈,空蕩腐朽到窗明几淨,明堂寶殿。
等一切落定,林渡轉頭,沖玄英挑挑眉,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玄英無奈低頭。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個新上司效率奇高無比,看來以後外出遊玩不成了。
眼看着那扇上的幼苗逐漸長成了參天大樹,判詞也在不斷消耗着林渡的神識和仙力。
林渡撐着頭,坐在最上首的側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注意力遍佈整個府內。
「靈微道君,你這麼年輕,獨自掌握一府,若是還有什麼力不從心的地方,可以問問我們,畢竟獨木難支啊。」一星君開口說道。
林渡聞言微微傾身,「您怎麼知道我真的力不從心呢,說起來啊,按天規,我這裏正缺人呢!
缺那麼五六個人,您火府多人嗎?勻給我一個年輕人唄?」
夏天無是因為身負異火,又在之後一次秘境之中獲得了女青的傳承,飛升上來之後被火部搶走了,可女青本就該是她門下的人,只因是遠古大神,如今少有人知。
火德星君聞言面色一僵,「啊這個,你說的這個事兒啊,我不是說不行,但是這個,還要看個人意願再說,那等之後有新人飛升,那也是可以去帶走的,我們絕對不跟你們三元府搶。」
「這不是還沒人飛升嘛,我們現在就缺個異火鎮鬼的能人啊。」林渡含笑,「那不如現在問問?」
火德星君剛說出的話,也不能這麼迅速否決,咬牙點頭。
那頭夏天無一口應了,調令還沒到,人就來了。
林渡滿意了,要是夏天無進了天醫部,那她會選擇尊重,可她進了火府,那還不如來他們三元府,到時候有事兒鎮鬼,沒事兒想煉丹煉丹,想放假放假。
她的目光又看向了斗部諸人,一一掃過,最後收回了目光,落到了那面扇子上。
蟲子蛀了,雷火劈了,水災過了,又是旱災。
看來開陽星君的過 可不少。
林渡抱着胳膊,看了一會兒,注意到了判詞上的「性剛勇莽直,雖有缺,小過數百,終無大過,不足以罪定之,遂小懲;雖無大功,然勤懇不懈,可略褒獎。」。
她斂眸,看來開陽倒不算是個大惡之人。
林渡扣着椅子的靠背,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班,回去還要研究研究他今日跟她對峙之時說的東西。
現在三元府判功過罪責,還只能主打一個自願送上門,可像開陽這麼傻的人,可不多了,能自願領罪罰的人,能有幾個?
林渡抬手按了按眉心,恰逢開陽掙扎着出來。
看着倒是比她狼狽多了,衣衫破破爛爛,還帶着乾涸的泥水和燒焦的痕跡,還有被蟲蛀掉的洞,饒是高大健壯的身軀此刻也顯得悽慘可憐。
神光降下,不過一會兒工夫,就又收了回去,只夠修復開陽受的罪。
林渡站起身,「開陽星君高義!這麼支持我們三元府的工作,不愧是天宮最負責,最有大義和大局觀的星君!」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開陽還沒從漫長的幻境裏醒過來,上來就被林渡扣了一頂好大好高的帽子。
他甚至下意識說了一句,「應該的。」
林渡帶頭鼓掌,示意小童子送上一朵新鮮的大紅花朵,拍了拍開陽的肩膀,「感謝你的配合,感謝你的正義。」
「如果有其他天官願意來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們也不勝感激。」她上前,「神光沐浴的感覺怎麼樣?很好吧?沉疴都沒了吧?」
開陽下意識點頭點頭再點頭,接着就胸口插着一朵大紅花昂首闊步被送了出去。
林渡收回目光之後,看向周圍的仙官們,「還有要來的嗎?我們三元府隨時恭候。」
一堆仙官嘻嘻哈哈站起身,看天看地看外頭,「該散了該散了。」
林渡遺憾地送走了一幫人,世上還是傻子少啊。
「走了,今兒先歇了。」林渡收了扇子和筆,看了一眼危止,回了聖弟子天上的府邸。
今天只是第一步,三元府開了,有人判了功過,有一有二,就一定會有三。
她自然不是無條件相信臨湍和后土的,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天帝又在隱藏什麼,陰懷天又是因何而死,都要慢慢挖。
陰懷天鍛造這個紅繩,是為了找出體內有三毒印的修士,但她無法駕馭,事與願違,以為煉製失敗了,但實際上並沒有失敗,這紅繩是能識別的。
今天她刻意碰了一下開陽,他沒有任何反應,說明他不是。
但她總不能滿天宮碰瓷,最好的機會還是陰懷天死前留下的傳承。
等到有個引子和證據,全天宮進行清掃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林渡垂眸思量,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兒,最後在那棵寶樹下站定。
道祖他老人家所在的玉清境就有許多這樣的寶樹,白玉為枝幹,寶光華美,繽紛神光。
神社中的事可以證明一切和三毒印有關,其他的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擺攤兒的時候就沒人記得這事兒,玉清境的藏書閣里也沒有記載,天宮裏的藏書危止也沒能翻到任何端倪。
后土的事情至少十數萬年的事,陰懷天也已經走了六千多年了。
她皺着眉頭,這些年輕的星君還是不行啊。
危止看不下去了,「你再轉悠,都要撞樹上了。」
林渡回過神來,「抱歉,我理一理。」
她握着浮生扇,浮生扇可以查看錄入的人的生平,或許也會有和陰懷天有關的經歷,但她總覺得開陽本身的經歷也有些不對勁。
「林渡,」危止忽然開口。
林渡抬頭,「嗯?」
「我現在去歸墟。」
危止專注地看着她,「你別送我了。」
林渡收了扇子,轉頭看向了府邸之後的景象,「得了吧,幾步路的事兒。」
危止失笑,只能跟上了她的腳步。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了歸墟之前。
「走了。」危止淡淡說了一聲,化為了一條巨大的銀龍。
林渡倏然抬手,那條龍擦着她的手盤旋了一圈兒,最後慢慢低下頭。
蒼衣修士微微低頭,和龍首輕輕相觸,兩人額心的平等契約微微泛起光芒。
「小心,還有,相信我的實力,撈一條龍,輕輕鬆鬆,別那麼容易放棄。」
隨着林渡這一聲說完,銀龍長嘯一聲,轉身猛然躍入深不見底的歸墟之中。
水面深沉湛藍,光線似乎透不進去,銀龍的滿身銀光也一瞬間消失不見。
林渡站在歸墟邊,頓了許久,方才轉身,起手佈陣。
等到她回到府邸的時候,才發覺有人站在那棵寶樹之下,寶光落在了那人身上,渾然一體。
她下意識運起仙力,握緊了浮生扇,人不動聲色,微笑了起來,「晚輩靈微,見過帝君。」
「不用緊張,我不過是來代我門下頑劣小徒,給你道個歉,我管教不周,讓你被分到了如此一個居所,實在是我的不是。」
扶桑緩緩轉身,目光誠懇,「我也是遠遠看到了他被判定的功過,才得知他幹了什麼好事,我回去會多加管教,也罰他給你掃三年庭院,小懲大誡,只是此處到底不是什麼好地方,道君若是願意搬遷,我可以給你另擇一處地方,總不至於叫你住在這等惡劣之地。」
他天生一副威嚴模樣,但此刻面色和緩,身子微微躬着,看起來並不高高在上。
林渡含笑,「哪裏敢當,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多謝帝君維護。」
扶桑有些訝異,「我可以給你找個中心居所,更好修煉,你不必緊張或者怕麻煩,也不用覺得我是在補償你,這是你這樣的英才應得的。」
林渡聞言行了個禮,「多謝帝君關照,只是我覺得,此處正好能警醒我努力修煉,這般苦寒之地,方才能凝練出更結實的果實不是?」
扶桑聞言連聲讚嘆道,「你心性如此上乘,我那些門徒不如你多了,要是你是我的徒弟就好了,真不愧是道祖認可的徒弟。」
等林渡再三拒絕,扶桑才放棄了補償,只好又加強了府邸的防禦和鎮壓的力量,方才轉身離去。
楚觀夢從林渡肩頭躥上來,「誒,這麼好的師父,怎麼教出了開陽那麼個鐵秤砣?」
林渡忽然仰頭看向庭院中的寶樹,「楚觀夢啊,你想不想看看,這寶樹下面封印的東西?」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