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煩這種心裡鬼多的人了(1 / 1)
戚准活了一千多年,又以怨氣供養的陰魂存在了幾千年,如今卻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困於股掌之間。
他自以為捨棄了那拖累的皮囊,卻依舊被一個孩子困住了。
一個千瘡百孔的皮囊,和一個天生不足的軀體,一對一不過五五開,一開始誰都在故意拖延時間,殘破的身軀只能緩慢調動力量,等待對撞的時候,無論誰輸誰贏都帶了一點運氣在,誰也不知道誰調動的力量更多,誰的狀態更差。
可捨棄皮囊之後,千年的陰魂對一個十幾歲的生魂,卻依舊棋差三招。
林渡早就先了他幾手。
陣法可分內陣與外陣,外陣在外,借用地理位置和陣法材料施於外界,為常規陣法,內陣是布在人身上的陣法。
林渡以身為陣,連通村外的金剛牆,借了金剛牆大半的基礎陣型,等到和戚准見面之後確定了最後一筆方位,劃下最後一筆,內外相交,她即陣心。
這內陣雖然靈巧機變,但尋常陣法師不會用,一是變數太多,不能算無遺策,二是稍有不慎必定反噬自身。
戚准沒想到自己招惹了個太過聰明還會偽裝的瘋子。
如果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釣魚了,戚准就實在枉為人一回了。
「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不對的?」
「囚徒沒有提問的權力。」林渡好整以暇地再度將陣紋下壓了一寸,聲音落在戚准耳中宛若黑夜低語的惡魔。
「但作為獎賞,我可以告訴你,是邵緋告訴我們不對的。」
黑影先是詫異一顫,脫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林渡跟着問道,「怎麼不可能?你沒發現嗎?就是她引我們來看你的呀。」
「但她分明」戚准被金剛陣紋壓迫得聲音都像是壓扁了一般擠出來了粗糙的音節。
「在幫你解圍?迫不得已?你覺得那是在幫你解圍嗎?那不是在讓我們起疑嗎?戚准,蠱師這東西,想要控制一個人的確很容易,可人心是多麼複雜的東西,你不是最清楚嗎?」
林渡嗤笑出聲,「現在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那頭虎妖的幼崽在哪?」
「什麼幼崽?」
林渡一怔,接着眯起了眼睛,「邵緋和你都沒遇見過虎妖嗎?」
到了這種程度,戚准實在沒有必要裝蒜,陰魂被困,就算他不老實說,林渡也有的是辦法強行搜魂,只不過千年的陰魂要搜需要費些功夫而已,對她的神識來說也不友好,會受到一些怨氣侵擾。
那就怪了。
還能憑空丟了個老虎崽子?
「沒有,邵緋好像跟我說過,你們今天打了個虎妖。」
林渡微微蹙起眉心,來不及細細思索,「最後一個問題,你是誰?真名是何,借了誰的軀體,又為什麼,會和邵緋混為同門?」
戚准卻沒有再說話,甚至破罐子破摔將自己團成了一團泥濘的黑霧團,怨氣森森。
林渡卻煩了,她讓陣紋強行下壓,直將那人壓到了地面之上一尺,垂眸睥睨着那團東西,「我問你話是給你面子,你覺得我就不會搜魂了?」
「你要知道千年養出來的怨氣,你沾染上,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會做出比我更偏激百倍的事,今日我栽在你手裏,不過是我尚未能夠找到合適的身軀!你以為」
林渡回道,「你以為我怕嗎?」
「我今日便讓你知道,什麼叫,人比鬼更可怕。」
她面無表情地將神識傾瀉而出,陣紋將那陰魂禁錮得動彈不能,只能任由林渡的神識探入。
少年的瞳色深若濃墨,黑得驚人,她冷冷淡淡地機械動作,像是從前不帶任何情緒地剖開枱面上固定好的實驗兔子和白鼠,取出她需要的內臟,接着稱重,研磨,操作,計算。
戚准只感受到了一股極冷的寒意,那感覺讓他誤以為自己回到了自己那殘破的軀殼內,受着那該死的烏雪青蛇的寒毒。
那毒可真冷啊,他的血肉之軀是紅柳枝所化,嗜陰嗜怨,可依舊被那毒凍得渾身骨頭都疼,甚至有種自己要被凍死的錯覺。
他不會死的,他怎麼能死呢?
只需要一點血肉,最好是修士的血肉,紅柳枝就會修復這具軀體的。
他還能活,他一定能活。
孩子的血肉還不夠,他需要修士的,帶着充裕靈氣的血肉。
邵緋說,林渡是最好的選擇,她年幼,修為高,還沒學過體術,沒有自保之力,陣法符術她都不會。
結果都是假的。
林渡不會體術,一拳就能砸凹紅柳所化血肉之軀的胸膛,林渡會陣法,比誰都會。
戚准想,果然重點應該在那一句,林渡有腦子。
最煩這種心裏鬼多的人了。
邵緋,邵緋也是這樣的人。
明明是他救下的那個連修煉都不能的廢物,可這人居然還敢背叛他。
當着他的面說他是有再造之恩的救命恩人,什麼都願意為他做的人,轉頭就能在無上宗來的時候把他賣了,甚至不顧她體內有他的子蠱,每時每刻都可以探聽她的動靜,只要他動動手指,就能殺了她。
林渡也在奇怪。
她奇怪的是戚准為什麼能把自己過得這麼悽慘還非要活。
他是一百年前才從秘境之中出來的,陰魂之中的怨氣衝天,身上還有柳妖的氣息,原身居然窮的讓他連找個法寶遮掩的錢都沒有。
外門弟子也無師承,在秘境中表現不好沒能順利築基進不了內門,他也害怕被人發現這個身份的異樣,乾脆偷偷出逃,在滇南時誤入了一個蠱門寨子裏,被人以為是天生的陰煞體質,這樣的體質養黑蠱最好。
從此他成了蠱師,借用蠱蟲的陰煞之氣遮掩陰魂之內的怨煞之氣。
但柳妖化的血肉,需要血肉維持生氣,否則便會逐漸衰敗。
戚准從前也是位極為光風霽月的君子,他修君子劍,行君子道,人人都說他是正道一門最為有禮的劍修,或許也會有機會飛升。
直到人們驚覺,蘭句界已經許久沒人能夠飛升,甚至連第七候的修士都沒有了。
修士或許沒想飛升那麼遠,可是誰都想活。
那一段的記憶,在戚準的魂魄里都是極度混亂的,像是蒙着一層黃沙,支離破碎,前言不搭後語。
看來對於戚准來說,那也是一段連他都錯愕的夢魘。
但在洞明界的記憶,就是現實的荒唐了。
修君子劍的人為了活,像是陰溝里的老鼠,覬覦着血肉,遊蕩在人間,修着至陰至邪的蠱術,成了個邪道,不敢以正道進階,怕天劫之時洞明界的天道發現這個外來者。
是啊,他們是以特殊的方法進入洞明界的,最該怕的不是任何人,是天。
到頭來,都是天作弄人。
邵緋是他一時興起救下的,他不想再吃人了,他想有個正常人的軀體,想要搜集好能順利奪舍換魂的材料,但要想徹底成功奪舍,避免所有的意外,還需要有個忠心的僕人。
一個絕脈之人,性命捏在他手裏,不能再合適了。
誰能想到這人居然還敢聯合外人來噬主。
林渡看完了他的記憶,一字一頓道,「入洞明界百餘年,你吃了五十七人,你還記得嗎?」
那些人都吃得很乾淨,無聲無息,無人驚動,蠱師用蠱毒煉製的化骨水也是個好東西。
起先戚准前面還在克制,甚至直到前陣子,他每一次感覺自己衰敗的時候都在克制,克制到軀體老化,蠱蟲反噬,毒傷自身。
他的軀體之所以詭異地被拉長,是因為紅柳太久不吃血肉,再慢慢地往原形退化。
但他終究每一次都克制不了對血肉的欲望。
而白日裏他吃那孩子收尾的最後關頭,邵緋跑過來,倉促地說,「村長喊了無上宗的修士來了,你快跑,我幫你善後處理。」
現場卻居然留下了那些殘留的碎肉,很顯然那就是邵緋的功勞了。
林渡探完神魂忍不住笑起來,這個邵緋,當真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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