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柴司·你以為流言傳播中止了嗎(1 / 1)
「嗯?嗯嗯嗯?」
居民嗓子裏響起一道長長的、尖銳的疑惑,好像想不明白為什麼柴司就是不肯死在記憶里,非得一次次從地上爬起來。
「可以死,去的記,憶三,十八處——」
剛才它說的還是「三十九」呢,柴司心想,原來是在倒數。
已經用過一次的記憶,就不能再用來攻擊他了,是吧?
正好,他也已經受夠那個軟弱無用、無能為力、只會哭叫的五歲孩童了。
他對無能的厭惡,甚至遠超居民。
柴司緊閉着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嗯嗯嗯嗯嗯?」見他依然站着,居民似乎非常不悅,聲音刺耳多了:「三,十八處——」
「別叫了,」柴司低聲說,「只要看不見你的臉,我就不會昏過去,對吧。」
每次都是目光一碰及它的面孔,自己就立刻栽倒沉入記憶里,傻子也能把這個因果關係畫上線了。
「以居民的標準來看,你是個簡陋差勁的東西。」柴司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一步。「翻不出幾個新花樣,短板倒是真多——」
話未說完,一股風已經迎面襲來。
腳底皮膚「啪」地打了一下地板的輕響,無數破碎布條搖擺激起的微小氣流,瞬間濃郁起來的沉黏厚滯的腥味
閉上眼睛之後,其他感官更敏銳了。
柴司再次往後退去,鞋底踩上碎玻璃,「咯吱」一響,他知道自己已來到居民爬進來的窗戶前了。
他驀然一矮腰,探手朝前一抓,那隻手就像伸入了黏膩瘴霧裏,果然抓住一團布料。與居民產生接觸時那種噁心又熟悉的觸電感,激靈靈地從手掌里一路打上了天靈蓋——胸口被抓住了,居民卻短促得意地笑了一聲。
柴司知道它為什麼笑。
它大概以為柴司會難受得失去行動能力;因為大多數人在頭幾次與居民產生肢體接觸時,會被生理影響衝擊得連站都站不住。
但是它不知道,跟五歲那年的居民相比,它只是個廉價貨色罷了。
柴司咬牙忍着肌肉里的顫抖,五指緊緊合攏、攥着居民胸前布袍,掄起手臂一揚,將它重重往旁邊破開的窗戶中甩了出去。
居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咦?」;下一秒,它已砸在車窗外的軌道上,發出「嗵」的一聲,又遠又沉悶。
接下來才是問題關鍵——這個居民來到人世的通路,究竟是什麼?
它是從「黑漆漆的車窗」中爬進來的,但這絕不會是唯一一個條件。
否則的話,日常生活中不知存在多少「黑漆漆的車窗」,它早就能進入人世了,哪裏會等到今天?
除了「黑漆漆的車窗」這個條件之外,肯定還有至少另一個條件也得到了滿足,它才能爬得進人世——不管怎麼想,柴司只能想到一個。
一閃念的工夫,他已睜開眼睛,大步飛奔衝過車廂;在半路上他探長手臂一撈,撿起了T字杆,在半昏半醒的地鐵司機身旁急急剎住腳步。
「『傳言』,把它送回去,」
柴司已經聽見身後車窗外傳來的窸窸窣窣聲響了,似乎是居民正要重新往車裏爬。他高高舉起T字杆,說:「否則我現在就將你的宿主砸成肉醬。」
他從來不做空洞的威脅。
T字杆咬上地鐵司機肩膀的那一瞬間,司機面頰中的小小聲音就一迭連聲尖叫了起來:「取消對『回憶殺』的邀請!取消對『回憶殺』的邀請!」
什麼破名字。
柴司喘着氣,將T字杆從司機的肩骨里拎了起來。他站在原地等了一兩秒,車廂裏白光明亮,一片靜寂。
慢慢地,他轉頭看了看那一扇居民曾經爬進來的車窗。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會看見一個半掛在車窗上的人體,會看見一張沖他笑起來的臉——然而車窗里空空蕩蕩,只有幾塊殘留的碎玻璃片還豎立在窗框上,惘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無用之物。
柴司拎着T字杆,一步步走近車窗前;他很謹慎,沒有直接以肉眼去看,只是打開手機攝像頭,通過手機屏幕往外掃了一圈。
對方是居民的話,自然很可能也喜歡玩弄人心,說不定正蹲在車廂外,雙手捂住嘴巴吃吃地笑,等着要叫他失望。
但是外面也只是一條昏暗的地鐵隧道,空曠安靜。
他踩着一地玻璃碎片與司機痛苦的呻吟,再次走回「傳言」面前。
被他一杆打在肩膀上,卻叫司機從幾近昏迷的狀態里痛醒了,此時見柴司走近,正帶着哭腔扭身想要往後爬——柴司將T字杆點在他的胸口上,說:「別動。」
司機不動了,面上儘是畏懼和冷汗。「剛、剛才那個是」
「是夢,」柴司平平地說,「你做噩夢了。」
司機臉上的表情如果翻譯成文字,大概是「就算騙我,你也應該用心一點騙」。
但柴司一向不喜歡做善後與收尾的工作,更沒有耐心給剛才一幕幕找合理解釋。他正考慮該如何將傳言偽像拿出來,卻聽司機又說話了。
「我嘴裏我嘴裏的是什麼東西?」司機帶着一種迷迷瞪瞪的神色說:「你剛才叫它傳言怎麼又是傳言」
柴司的注意力,就像聽見異響的狗耳朵,登時一下立直了。
「『又』?」他探近身體,給司機嚇出了一聲嗝。「還有誰說了『傳言』二字?」
也不知道是生理痛苦還是精神恐懼,司機的下嘴唇濕濕亮亮,不住顫抖。「前幾天有個人說眼鏡丟了,看不清東西,讓我給他讀兩句話」
柴司一怔,沒有打斷他。
「他問我,寫的內容是『我有一個傳言告訴伱』嗎?我看了看他手機,說不是,寫的是『我聽見了一個傳言』這個事挺怪的,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發了那個莫名其妙的信息,所以我記住了。」
「那人長什麼樣子?」柴司立刻問道。
「我不知道」司機顫顫巍巍地說,「他戴着個口罩,只能看出是個二三十歲的男人。」
怪不得之前司機對伊文的外貌描述毫無反應——柴司一時之間,幾乎想大笑起來。
他全明白了。
謎底竟然這麼簡單;知道答案以後,再回頭一想,甚至叫人奇怪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
既然對象是一個「傳言」,那麼傳遞它的方式,當然是通過「言語」了,對不對?
當天請司機幫忙讀一條信息的,毫無疑問正是伊文。
伊文的目的也不僅僅是要讓司機讀一條消息,而是要騙他與自己完成一個對話——
「現在你說一遍,『我有一個傳言告訴你』。」
柴司看着司機面頰上被舌頭頂起鼓包,又一划而過。「你說完這句話,我馬上就走,不會再動你一下。」
「真、真的?」司機愣了愣,立刻抓住了這一根救命稻草。「我、我有一個傳言要告訴你!」
柴司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聽見了一個傳言。」他低聲答道。
對話完成了。
車廂里陷入了靜寂里。柴司望着司機的面頰;他的臉上一點動靜也沒有。
柴司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舌頭不受控制地舔了一下口腔內側,才又躺回了原位。
他慢慢地裂開了一個笑。
「你你說好要走的」司機顫抖着撐起身子,一點點往後挪,盯着他說:「你不能」
「放心吧。」
柴司站起身,從西裝內袋中抽出一隻錢包。他將錢包中厚厚一沓鈔票全部抽出來,扔在司機身上。「算是我給你這一場無妄之災的彌補。報警時,記得好好說話。」
當他的眼珠停在鈔票上時,柴司轉身就走。
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報警,這一點,柴司並不在乎。
「傳言,」柴司跳上月台時,低聲叫了一句。「你的時限還有多久?」
他耐心地等了等,果然聽見從自己面頰中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傳言』,倒計時,3405天16小時15分。」
柴司粗略計算了一下。不愧是韋西萊的偽像,各方面都是一流的水準,竟然還剩下將近九年四個月的使用時限——要知道,許多偽像剛剛離開巢穴時,使用時限都沒有這麼長。
它在韋西萊手裏至少也有好些年了吧?在韋西萊死後,又是怎麼從一個死人口中傳到伊文那兒去的?
柴司一時想不出答案。
追捕他的警察,似乎都以為他早就混入到站乘客中離站了。
他伸手揉亂自己的頭髮,讓劉海落下來遮住額頭,又脫下西裝和襯衫丟掉,只留內里一件白色短袖,幾乎是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地鐵站——倒是也有幾個留下監視出入口的警察,還有一個朝他喊了一聲:「喂!」
柴司停下腳,態度和順地問道:「警官,什麼事?」
那警察上下打量他幾眼。
剛才他橫跨軌道的時候,除了一個穿西裝的背影,沒有讓警察看清面孔,加上隧道中光線昏暗,柴司很有把握他們認不出自己。他雖然個頭不矮,但也並不少見。
「你從哪兒來的?」
「第九街。」
「什麼時候下車的?」
「就剛才。上了個廁所,耽誤了一會兒。」
警察想了想,一揮手,說:「知道了,謝謝配合。你走吧。」
柴司在即將離開的時候,忽然不由自主問道:「聽說出現了一個地鐵連環殺手,是嗎?」
警察一怔。
「噢對,」他好像是慢慢浮起了回憶似的,先看了看一旁的同伴,才說:「對啊,是有這樣的傳言但我們今天抓的不是他。嗯,應該不是。」
「祝你們好運,警官。」柴司笑了笑,轉頭走出地鐵站。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37章 柴司·你以為流言傳播中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