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間怪誕,聊齋志異(1 / 1)
「成了!再進一步,我譚逸就能成為傳說中的修士了!」
「什麼功名利祿,百年之後,不過一抔黃土,豈能看在我的眼中?」
「長生不老!我欲成仙!」
……
靜室之中,香氣裊裊,如煙如霧,瀰漫着一種縹緲清淨的氣息,
其中卻隱隱有聲傳出,壓抑地低笑,無比的瘋狂。
紫草蒲團上,頭戴儒巾的譚逸盤坐其上,正在全心全意地吐納呼吸。
神情狂熱扭曲,哪裏有半點儒生的風雅淡然。
每一次呼吸,深深地吐息,他都一臉享受之色,如痴如醉,仿佛自身在經歷某種脫胎化骨的神奇蛻變,飄飄欲仙,快要飛升離開這人間了。
譚逸卻沒發現一縷縷白色的氣息從他額頭飄出,漸漸面孔枯瘦,失去了血色。
他面前牆壁上赫然擺放着一副仙氣縹緲的圖卷。
江水滾滾,只見一頭戴斗笠的隱士垂釣岸邊,只見背影,不見其面。
四周是青山重重,雲霧繚繞,天地廣闊,卻只此一人,越發襯托得其超脫世外,不臨凡塵。
一旁有六個俊逸題字,「觀此圖,得長生!」
一縷縷白氣如歸鳥入林一般飄了過去。
卻見那畫卷上的臨江仙人陡然轉過頭來,卻是怎樣一副冷漠的臉,看似在笑,目光卻冷得沒有一點人類情緒。
當看到那裊裊生氣飄來,它立刻瞳孔中冒出綠油油的光芒,垂涎欲滴,先是猛地一吸,小口品嘗,最後依然變成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來。
「呵呵呵……」
譚逸喉嚨間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身體如同掛在竹竿上的死魚不停抽動着,面孔蒼白,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臉上卻儘是享受。
又是半日的吐納。
譚逸緩緩收功,只覺得神清氣爽,身體都輕盈了許多,雖然渾身無力,但這應該是辟穀所知,現在還是肉體凡胎,等到日後飛升成仙,就能擺脫這不中用的人體限制了。
本就單薄的衣衫貼在他身上,清晰地凸顯出肋骨,面孔枯瘦如骷髏,但譚逸卻洋洋得意,自覺功力大進,離成仙更進一步。
是夜!
他手枕腦袋,以蜇龍功的姿勢側臥在床上。
為了成仙,他日日夜夜苦修不止,真是毫不荒廢。
迷迷糊糊間,突聽有小人似的哭聲在耳旁響起,仿若蒼蠅叫一般。
「二弟,三弟,我等就命不久矣!」
「兩位哥哥,捨不得你們啊!」
「地府三百年苦熬,好不容易轉世成人,沒想到這譚逸如此不知死活,害得我們兄弟也陪他亡命於此!」
……
我不知死活?
於睡夢中,譚逸一下子驚醒過來,這一睜眼,卻發現那聲音早已消失了。
他驚疑不定之後,連忙又重新閉上眼,屏住呼吸。
意識昏昏沉沉時,又聽到了那小人聲音。
這不是虛假!
聆聽幽冥之音,難道我真的快修仙有成了?
譚逸心中升起無盡的喜悅,但當他仔細聽清那小人所說,一顆心臟就緊緊揪了起來。
「大哥,這譚逸也真是傻!一心求仙,卻不知已然中了上了那長生圖的詛咒了!」
「不錯!我們三個是他精氣神所化,看我們現在都成了模樣?原主整個人都快要被那詭圖給吸乾了!」
「可憐了我們三人,搭上這麼一個原主!」
……
譚逸正在驚疑不定時,突然覺得耳朵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有東西爬了出來。
他慢慢地睜開眼偷看,連忙捂住嘴才沒驚呼出聲。
卻見眼前是三個三寸多的小小人兒,穿着赤、青、紫三種衣服,卻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一個個枯瘦如柴,如同骷髏,奄奄一息。
三個小人對視一眼,青、紫二色的小人立刻捶地哭泣起來。
「死了!我們要死了。」
「天殺的譚逸!」
……
青、紫二色的小人哭得極慘,眼角流血,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卻聽赤色小人怒喝道,「不要哭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聽說這洛京西城有個奇人,居住在無憂居內,最能解人疑難,保人安危無憂。
要是原主能找到他,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
「不可能的!這譚逸修仙成魔,哪裏知道自己已經是冢中枯骨。修仙不成,快要成鬼了!」
「長生是詛咒!我們完蛋了!」
青、紫兩個小人,已然徹底失望,又是哭天喊地之聲。
「啊!」譚逸深夜從夢中驚醒過來,滿頭都是冷汗。
無限地惶恐從心頭浮起,他匆匆下了床,來到案台前。
似是察覺到譚逸的靠近,長生圖上的臨江仙背對着人的嘴角浮現出一一絲詭異笑容。
又有人的生氣可以食用了!
不料,譚逸卻看都不敢看他,眼神躲躲閃閃,如避妖鬼。
他顫顫巍巍取出一面銅鏡,放到自己面前,先是驚叫一聲,隨後就是淚如雨下。
一張枯瘦如骷髏的臉浮現在眼前。
曾幾何時,他譚逸科舉中第,考中秀才,何等意氣風發?
如今,竟成為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氣血潰敗,危在旦夕。
一時間,他看向長生圖的眼神,早已是一臉恐懼。
「長生是詛咒,長生是詛咒……」
長生成仙的幻想徹底破滅,譚逸驚恐無比地喊着,陡然他驚醒過來。
「我還有救!我要去找無憂居主人。」
說罷,明明天沒亮,他就驚恐地跑了出去,聲嘶力竭地吼着,「無憂居,誰能告訴我無憂居在哪?」
第二天一大早,四周街坊起來就看一個骷髏狀的書生逢人就問「無憂居在哪」,嚇了人一跳。
勉強才從衣衫上,看出這正是整日宅在家中苦求修仙之道的譚逸秀才,卻不知何時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一時間眾人都說他瘋了。
但譚逸一心尋找那小人口中的無憂居,頭也不回地去得遠了。
屋中香煙漸漸渙散。
人體陽氣沒吸到,卻被那視為餌料的譚逸甩在一旁,那畫中臨江仙非人的神情變得十分錯愕起來。
正當他它面孔扭曲,兇惡如鬼時,下一刻就表情一僵,只剩恐懼。
卻見不知何時,那赤、青、紫三色小人站在它面前,嘴角咧開,哪裏有半點哭泣悲傷的模樣。
臉上的油彩生動,皮影小鬼們眸子綠油油的,儘是貪婪。
……
「美人們,大爺我好想你!」
「快讓大爺,我來抱抱!」
「來,香一個!」
……
夜晚,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中,卻並不安穩。
他臉上帶着陰邪猥瑣笑容,被窩裏的身體更是不停聳動着。
一抹抹粉紅氣息從口鼻間噴出,似是受到無窮吸引一般,飄到他枕頭下面的一卷書冊上。
封面上呈現一個妙齡女子,身披薄薄的紅紗,一手撫胸,一手撫臀,高高翹起,隱見曼妙身姿,極盡香艷,其上赫然有三個字,「金鱗物!」
隨着粉紅氣息吸入,封面女子眸光波動,似是活了過來,嬌笑不止,隱隱有聲傳出。
「方成小郎君,你來嘛,一起來玩啊!」
「啊…」突聽一陣發泄似的狂吼,單薄年輕人渾身一陣顫抖,陡然醒了過來,滿頭大汗,卻已儘是滿足。
半夜而醒,他再無睡意,只見其意猶未盡地要從枕頭下摸出那金鱗物,仔仔細細地翻看起來,不一會就發出陣陣「嘿嘿」笑聲,一隻手放於被窩中,不知又做起了什麼勾當。
「咦?」方成第十次看到書中絕妙處,正在期待下文時。
突然他眼睛十分不舒服,竟是視線也為之模糊起來,眼球上像是生出了一層薄膜,眼淚不止地簌簌流下來。
突聽,左邊眼睛中有如小蠅的聲音,說:「黑如漆,真難受死了。」
右邊眼睛又有應聲:「可以一同出去遊玩一會兒,出出這口悶氣。」
方成立刻覺得兩鼻孔中有東西在蠕蠕動彈,特別地癢,好像有東西從鼻孔裏面爬出來。
他定眼一看,竟是連個豆子大小的小人,身穿黑白二色,竟是手牽着手優哉游哉地出門去了,也不知去了何方。
過了一段時間,又返回來,黑白二色小人又從鼻孔進到眼眶裏,好像蜜蜂和螞蟻回窩一樣。
隨後它們在眼眶中又對話起來。
左眼白色小人說:「好長時間沒能看看園中的亭台了,那滿園秋菊快要枯死了。」
右眼黑色小人也笑着應道,「是啊!菊花好美,可惜了!」
方成緩緩放下書冊,再沒了看書的性質。
他平時可是最喜歡菊花了,園中種植了許多金菊,每到秋季,一片金紅,煞是奪目。
可是自從在淘到這金鱗物之後,他就沉迷其中,再也沒有看過自己最喜歡的菊院,連滿園金菊謝了都不知道。。
此時又聽兩個小人無比遺憾道:「最後一眼金菊也沒看到。以後眼睛瞎了,我們再也出不來了!」
「都該這方成,年紀輕輕,淨看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不但弄得眼睛要瞎,更是體虛無比,以後要斷子絕孫!」
「什麼?」
方成頓時大驚。
它們住在我的眼中,眼睛瞎了,說得不就是我嗎?
他慌忙爬起身來,對着鏡子一看,果然發現眼球上生出了一層薄膜,正在急速變大,剛開始還是個白點,漸漸像銅錢那麼大了。
而鏡中的樣貌更是可怕,血色枯敗,一看就體虛到了極致。
「我才二十出頭啊!身子就這麼虛,眼睛就要瞎了,以後該怎麼辦?」方成控制不住地驚吼起來。
他此時心中悔恨得要死。
都說看邪祟的東西,眼睛會長針眼。
看了這金鱗物之後,他不但眼睛長出小人,要徹底瞎了,以後還要斷子絕孫!
「都是你害的!」方成驚怒地要將眼前這小黃書徹底撕碎。
卻沒想到這看似薄薄的層次,卻無比堅韌,以他被掏空的身子,根本扯不動一頁。
唯有那封面的香艷女郎仍是笑容嫵媚,笑聲如在耳邊,往日勾魂,現在方成卻只覺得儘是嘲弄。
他惱怒地將小黃書扔了出去,隨後就趴在床上哭泣起來。
「瞎了,我眼睛要瞎了,以後再也看不到這花花世界了!」
「祖先啊!是子孫不孝,我方家從此以後要絕後了!」
「我的子孫啊!是祖先對不住你,你們以後再也沒法來到這世間了!」
……
他一遍一遍哭喊着,到最後依然是語無倫次。
卻不料此時那左眼中小人又開口了。
「難道我們真就無藥可救了嗎?」
「機會倒還是有一個!」
方成連忙收聲,捂住嘴巴,生怕漏過小人口中一個字。
只聽右眼小人又道,「小黃書詭異,令人成癮。我們的原主方成只是一個凡人,擺脫不了它的誘惑。
聽說這洛京西城附近有一奇人,人稱無憂居主人,最能解決人間詭誕!
若是能尋到他的機會,方成還有一線生機。」
左眼小人一聽,也驚呼出聲。
「原來是他!不錯,唯有這無憂居主人才能解此為難!可惜方成並不知道!」
「不,我知道!」方成驚叫一聲,也不顧虛弱無比的身軀,翻身而起,一下子將那小黃書甩得遠遠的,隨後就沖了出去。
小黃書啪嗒跌在角落裏,香艷美人的笑容漸漸停滯,變得無比哀怨起來。
「郎君,別走啊!」
「美人,我們沒走!」卻聽兩聲怪笑。
就見兩道小小的身影站在了它面前,嘴角咧開,儘是詭異。
封面美女眸子儘是驚恐,她眼前不是那黑白二色的小人又是誰?
「嘿嘿嘿……」
一陣壞笑之聲。
黑白二色的小人如惡狼撲了上去。
「不…不要!」封面美人正要尖叫,嘴巴就已經被堵住,變成了嗚咽之聲,細不可聞了。
……
天色已晚,路上無行人。
門外寒風陣陣,李策所在大門外的角落裏,渾身發抖。
明明就在自家門外,他卻一步都不想邁進去。
他實在是有苦難言。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家裏就經常出現各種妖異。
一次,他在自己廳上看到一條肉紅色的長板凳,皮膚非常細潤。
他因為以前沒有見過這東西,還以為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就走近摸了摸。
沒想到,這不摸不要緊,這一摸,肉板凳竟像是被撓了痒痒一般,咯吱咯吱發出笑聲,一下子活了。
板凳活了!
他嚇了一條,連忙拔腿逃開。
卻見那肉板凳整個彎曲,如血肉一般柔軟,在家裏蹦躂起來,四腿邁動像是在走路,隨後漸漸地隱入牆壁中去了。
這還沒有完!
隨後他又見牆壁上豎着一根白色細長的木杖,非常光滑乾淨,沒注意地隨手一碰。
那木杖軟綿綿地倒下,像蛇一樣彎曲地鑽向了牆內。
窗子像是無形的怪口發出笑聲,瓷瓶搖搖晃晃翻滾像是個大肚漢,桌子長了腿一般……一天換一個位置。
如此種種,怪誕現象,家裏各種東西都活了過來一般。
家宅有妖!
李策嚇得魂不守舍,每每找人訴苦,卻沒人相信,反而將他當瘋子。
他有口難言,漸漸有家不敢回了。
但洛京居,大不易。
沒回家,他又能去哪呢?
門外的寒風實在太冷了,凍得他身體發僵。
他終於忍不住,顫顫巍巍地開了家門。
只是踏入屋中的一瞬間,李策頓時身體又是抖了一個機靈。
卻見臥室之內竟陸續不絕有聲傳出,像是在吵架一樣。
他偷偷從門縫望了過去,瞳孔瞬間放大。
卻見臥室的桌椅柜子此刻似乎都長了一張嘴巴,像是人的五官,全部都在說話。
它們全都成精了。
李策心跳不停,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桌子不滿地說:「李策那小子怎麼還不回來!都沒人陪我們玩了!」
柜子罵道:「他被你們嚇得都不敢回來了!我說你們也該收斂點!」
椅子在旁符合,「可不是嗎?要是把他嚇得狠了,李策請來了無憂居主人,我們都得完蛋!」
一個個瓷瓶兒頓時圓口大叫起來。
「誰說不是呢?」
「我們不要見無憂居主人!」
「那是個凶人!」
……
這世上竟有人能收服這些妖怪!
無憂居主人嗎?
李策眸中儘是狂喜,只感覺到原本灰暗的人生重新迎來光明。
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那無憂居主人!
這可怕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
我再也不想和妖怪住在一間屋子裏了。
……
求生的渴望之下,李策不顧外面的寒風,又沖入了夜色之中,再也不見,丟下自己的家宅空空蕩蕩,再無人氣。
他沒發現自己臥室的梳妝鏡中突兀地冒出了兩隻眼睛,一眨一眨迸射幽深的光芒,照耀之處,各種死物紛紛扭動,如同活了過來。
但這是他之前所看的一張長怪誕面孔卻是無聲滑落,化作一個個皮影小鬼,咧嘴而笑。
「嘻嘻嘻…桀桀桀…嘎嘎嘎……」
怪誕之聲,迴蕩在屋內,平添了諸多恐怖氣氛。
怪鏡雙目大放光芒,卻見一個個皮影前赴後繼撲上,最後它無力掙扎,被徹底覆蓋,再也沒了半點光亮。
……
耳中人、瞳中語、宅妖……
是夜!
類似卻又各有不同的怪誕一幕,在洛城各個地方上演。
有人家中常年糧食被盜,卻總抓不到小偷。
這一夜卻聽老鼠唱戲,人模人樣拍打着鼓板,蒙着假面具,在訴說一個名為「無憂居」的詭異傳說。
此為:鼠戲。
隨後…美人首、造畜、狐妻,一夜之間,處處詭譎,無不在人間上演聊齋志異般的怪誕傳說。
而無憂居的名號更是無聲地擴散起來。
第二天一道早,不知何時,一向孤僻無人問津的長寧坊外就聚集了諸多眼睛密佈血絲的外來人。
「無憂居在哪裏?」他們見人就問,聲音無比迫切。
當得到無憂居街坊一言難盡的回答時,他們立刻面帶狂喜,一窩蜂地沖入坊內最深處。
隨後就見盡頭赫然有以小樓獨立,出現在他們眼前。
上有三個字,「無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