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4【再燒一次】(1 / 1)
入夜,陸園。
一頓家宴吃得極其融洽,陸通的兩位妾室莫姨娘和孫姨娘看着自家這位年輕的郡公,起初頗有些不太自在的侷促,被陸沉親切地喊了幾聲「姨娘」之後,便也放下心中的那抹畏懼,一家人熱熱鬧鬧相談甚歡。
陸通自然喜歡這種氛圍,當宴席撤去、父子二人來到偏廳飲茶,他意猶未盡地感慨道:「如今只要你和兒媳們多生幾個孩子,我這一生便算是圓滿了。」
「老爹,這才哪到哪呢。」
陸沉提壺斟茶,放在陸通身邊的案上,繼而笑道:「孩子肯定不會少,將來您老人家別嫌煩就行。」
陸通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他品着陸沉前面那句話,緩緩道:「你現在應該已經走到頂點了吧?」
此刻廳內並無外人,父子二人無需遮掩,陸通這句話直指問題的核心。
史書之上,年少顯貴的例子不是沒有,但是像陸沉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今年滿打滿算二十三歲,已然爵封郡公官居都督,再想往上難比登天。
不是說陸沉沒有再建功勳的能力,而是他已經侵佔了很多人的利益,更進一步只會招來方方面面的攻訐和打壓。
柔和明亮的燭光中,陸沉的臉色依舊鎮定,道:「確實會很難,但是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朝野上下提防和敵視我的人不少,能夠對我造成致命威脅的人卻不多,大抵只會維持眼下這種拉鋸的態勢。當然,這個前提是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只要我在戰場上沒有出現紕漏,至少我在軍中的地位不會動搖。」
見他保持着清醒的頭腦,陸通不由得欣慰地說道:「你能這樣想我便放心了。」
陸沉微微一笑,繼而問道:「老爹,定州北部情況如何?蕭叔還在邊疆?」
陸通不緊不慢地說道:「景軍已經從定風道撤走,定州全境收復,老蕭在封丘城一帶主持大局,李景達也在那裏。前兩天老蕭派人傳信,他月底會來廣陵參加你的婚禮,然後便回京城。李景達繼續留在定州坐鎮,等你北上之後再做交接。」
「蕭叔費心了。」
如此安排甚為妥當,陸沉自無不可,他話鋒一轉問道:「師父和師姐現在定州?」
陸通臉上泛起一抹善意的調侃之色,悠然道:「你可還記得東城那處宅子?」
陸沉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十分驚喜地說道:「師姐住在那裏?」
他怎會不記得呢?
當初林溪跋涉千里前來授藝,陸通為盡地主之誼特地拿出陸家在東城置辦的一套宅院,林溪便在那裏住了兩個多月。
眼下陸通舊事重提,顯然只有一種可能。
陸通沒有繼續賣關子,微笑道:「沒錯,她和你師父已經在那裏住下了。等過段時間七星幫的好漢們會相繼趕來,據說還有一些江湖上的前輩,我已經讓人將那宅子周邊的房舍都買了下來,屆時便可招待那些貴客。你大婚之日,林姑娘會從那座宅子出閣。」
陸沉不禁搓了搓手。
陸通看着他難得一見的緊張姿態,順勢說道:「王家遷來廣陵這件事伱是知道的,王世兄讓我幫忙選定大宅,最後是在東城太平坊買了幾座相鄰的宅邸,離你師姐住的地方只隔着兩條街。」
這下陸沉更覺欣喜,輕快地說道:「明天我就去找她們。」
誰知陸通斷然否決道:「不行。」
陸沉不解地問道:「老爹,這是為何?」
陸通笑道:「虧你還是當朝郡公,連最基本的禮法都不通,說出去不怕世人笑話。自古以來,未婚男女定親之後到完婚之前,皆不能相見。先前你在戰場上與林家丫頭相見,那是國事為重大局所迫,旁人不敢說三道四。如果你現在光明正大地去見他們,你讓外人怎麼看?就算我不要這張老臉,你總得顧及那兩個丫頭的清譽吧?」
陸沉面露無奈,嘟囔道:「這都什麼破規矩。」
陸通見狀便提醒道:「我知道你現在位高權重,沒人敢公然置喙,但是你還能管得住別人心裏怎麼想?你能忍心旁人在背後對她們指指點點?」
陸沉嘆道:「老爹放心,我不會胡鬧的。」
「那就好。」
陸通稍作提點,繼而岔開話題道:「上個月北邊有人找上門來。」
陸沉目光微凝:「北邊?」
陸通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來者語焉不詳,說是想跟我們陸家做生意,卻又不肯說出真實的來歷身份,只是假借河洛城裏一家富商之名。據我判斷,這人應該是慶聿氏派來探路的棋子。」
聽到慶聿氏三個字,陸沉腦海中的回憶洶湧襲來。
那是他領兵奇襲河洛之後,他將慶聿家的小郡主扣為人質,以她為籌碼從景國皇帝身上狠狠敲了一筆竹槓。
在那段相處的時間裏,他嘗試給慶聿懷瑾心裏種下一顆有毒的種子,莫非已經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刻?
他將那段往事簡略說了一遍,陸通聽完後沉吟道:「景國皇帝忌憚慶聿恭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之前你能在戰場上取勝,不是因為你在兵法上的造詣強過慶聿恭,而是他比你多了很多掣肘。戰事結束後,慶聿恭被景帝罷免南院元帥一職,雖說他還能掌控夏山軍與防城軍,但和往昔的鼎盛之勢比起來,這位景國軍神的處境很不安穩。」
陸沉道:「所以老爹也認為慶聿恭懷有二心?」
這一次陸通思考了比較長的時間,斟酌道:「表面上來看確實符合邏輯,問題在於你覺得慶聿恭真會這樣做?」
對於那位只在戰場上遠遠見過的對手,陸沉從始至終不敢大意。
正如陸通所言,慶聿恭在雍丘戰敗不是因為兵法和謀略,而是敗在後方景帝的猜忌心。
雍丘一戰,景軍傷了元氣,卻也沒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他們仍然有實力和底氣發起正面的攻勢。
慶聿恭會因為這些挫折便生出叛國的念頭?
他不是王安,慶聿氏也非翟林王氏,拋開這件事操作起來的難度,不論大齊君臣是否會相信,就算慶聿恭真能帶着族人南投,他又如何放心將來不會遭到清算?
慶聿氏族人手上沾染太多齊人的鮮血,而且他們終究是異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流傳千年誰人不知?
一念及此,陸沉緩緩道:「我相信景帝和慶聿恭之間有矛盾,但我不信慶聿恭會踏出那一步。」
陸通頷首道:「便是這個道理。其實這件事的關鍵還不在慶聿恭,而在於景國皇帝。此人堪稱雄才大略,這十幾年來一步一算,若非我朝君臣齊心協力,就算你有天縱之才也未必能取得如今的戰果。既然景帝過往精明又睿智,他怎會因為一場敗仗就變得昏庸不堪?你我皆清楚雍丘之戰的真相,景帝真的會一錯再錯,生生挖斷自家的根基?」
陸沉心悅誠服地說道:「那依老爹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此事倒也不必着急。」
陸通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徐徐道:「既然他們派人找上門,肯定是有所圖,我們可以通過對方的意圖,反向判斷出他們真正的謀劃。只要有痕跡就能順藤摸瓜,真真假假不足為懼,站穩自己的立場就好。」
陸沉應下,隨即輕嘆道:「慶聿恭一代人傑,為景國打下大片疆土,到頭來仍舊逃不出被猜忌的結局。這件事不論真假,多多少少都能反應出他心裏的幾分鬱卒之意。如果不是景帝再三相逼,就算他想用這種手段迷惑我們,恐怕也沒人會相信。」
陸通望着他的面色,輕聲道:「這句話聽來感觸頗深啊。」
陸沉自嘲一笑,此刻他顯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陸通坐直身體,關切地問道:「這幾個月在京城想必見識了不少人心鬼蜮?」
「李老相爺說這世上人心最難看透,我對此深以為然。」
陸沉稍稍停頓,然後講起他回到京城之後的見聞:「其實我能理解今上心中的顧慮,他覺得自己沒有先帝的能力,掌控不住我這麼年輕的權臣。無論他對我採取怎樣的手段,打壓也好捧殺也罷,我心裏不會有太多的怨望,當然我不會放棄反擊的權利。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不信任我倒也罷了,為何連薛相和秦提舉都不信任?」
陸通雙眼微眯,靜靜地聽着。
陸沉繼續說道:「薛相和秦提舉是真正的股肱之臣,當初為了擁護先帝和支持北伐,他們不惜站在文武百官的對立面,這樣的臣子怎能不珍惜?織經司固然地位特殊,難道秦提舉會有不臣之心?陛下提防我其實沒錯,但他不該對秦提舉下手,這才是我真正失望的地方。」
「先帝是先帝,今上是今上,他們雖然是父子,但本質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你要明白這一點。」
陸通語調肅然,繼而冷聲一笑道:「從你所言可知他絕非先帝那樣的明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太過憂慮?當年楊大帥便是因為顧慮太多,所以才落得那般結局。」
「你要記住,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大不了火光重現,再燒一次皇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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