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朝天闕】(二)(1 / 1)
雍丘城重回景軍手中,戰事卻未因此偃旗息鼓。
慶聿恭派出兩萬步卒接管城防,餘下大軍則駐守在城北大營之中,以此互為犄角之勢。
齊軍則分為兩部,從雍丘撤出來的靖州軍和劉守光帶來的京軍合計四萬餘人駐紮在白馬關,陸沉和蕭望之率領的大軍停留在雍丘東面十餘里外的李官鎮。
隨着烏林答率領的五千騎兵從余家鎮撤回雍丘,之前在淅川一帶故布疑陣的東線上萬援兵亦趕來李官鎮與大軍匯合。
兩軍互相觀察,冷靜自持,並未直接發生正面衝突。
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在眼下的局面里,一旦雙方開戰那就是決定江北大地歸屬的決戰。
在這片方圓數十里的區域內,齊景游騎競相爭雄,遊走於遼闊大地之上,互相打探對方的情報。
山雨欲來,大戰將至,氣氛愈發凝重。
齊軍將士保持着高昂的士氣,無論是在鹿吳山下取得大捷的東路軍,還是在雍丘城外精誠合作的西路軍,奮勇請戰的現象層出不窮。
尤其是當千餘騎來到白馬關,守關將士們看清楚前方那兩桿旗幟,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大齊榮國公蕭,大齊山陽侯陸。
關門洞開,千餘騎徑直而入。
僅僅走出十餘丈,前排軍士便勒住韁繩停了下來,緊接着蕭望之、陸沉和一眾武將翻身下馬,快步朝前行去。
長街之上,一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面帶微笑,領着一群武將在此迎接。
隨着兩撥人走到一起,關內再度響起連綿不絕的吶喊與歡呼。
中年男人當先鄭重行禮:「拜見兄長。」
蕭望之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腕,語調微微顫抖:「十年未見,你」
回憶洶湧而來。
三十年前,他和面前的中年男人同時投身行伍,追隨楊光遠堅守涇河防線,將北方兇殘的敵人拒於國門之外。
那時正年輕,他們風華正茂,滿懷雄心壯志。
二十年前,楊光遠慘遭誣陷迫害,他們滿心憤懣卻又什麼都做不了。
一個年紀輕輕就被迫賦閒在家,一個精通兵法卻只能在當時遠離邊疆的淮州默默練兵。
十五年前,河洛失陷,山崩地裂,江北數千萬黎民百姓陷入景軍鐵騎蹂躪之下。
他們挺身而出,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在靖州和淮州兩地打造出擋住景軍南下的堅固防線。
最後一次見面已是十年前。
那是他們僅有一次同時返回江南京城述職。
當時厲天潤因為蒙山大捷擢升靖州大都督,蕭望之亦因為守土有功升為淮州大都督。
猶記得臨別之時,他們在京城北郊春風亭把盞北望,追憶往昔放眼未來,互道一聲珍重,繼而踏上江北大地,耗盡心血守護着大齊的邊疆。
至今日,終能再見。
看着面前中年男人瘦削的臉頰,蕭望之想起他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卻已經蒼老衰弱如斯,一時間悲從中來,蓋過了大勝之後重逢的喜悅。
厲天潤感受着他微微顫抖的雙手,便轉手在他手背上輕拍幾下,寬慰道:「兄長,生老病死乃是尋常事,愚弟本以為此生無法再見,如今能夠重逢,心中已無遺憾。」
長街之上,將星薈萃。
然而無論是陸沉和厲冰雪這樣的後起之秀,還是劉守光這樣的沙場老將,此刻都靜靜地看着扶臂而立的兩位中年男人,感受着他們無言之間洶湧澎湃的家國情懷。
蕭望之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思緒,勉強笑道:「你辛苦了。」
厲天潤搖搖頭,輕聲道:「兄長,可還記得十年前分別時你我所言?」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如今他們頭上已然雪落青山,萬幸當年的一腔熱血沒有白費,大齊終於有了和北方強敵正面抗衡的底氣。
蕭望之聞言環視周遭,從陸沉、厲冰雪、劉守光、仇繼勛、張展、裴邃、康延孝、賀瑰等人臉上依次看去,那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的面龐上洋溢着同一種情緒。
敢戰、能戰、善戰!
初見時的傷感漸漸退去,蕭望之頷首道:「一日不敢或忘。」
厲天潤笑了起來:「弟亦如此。」
在簡短的歡迎儀式過後,眾將暫時前往安排好的居所歇息,蕭望之、陸沉和劉守光則隨厲天潤來到帥府節堂之內。
此間沒有旁人,僅有厲冰雪在厲天潤身側侍奉。
眾人先是交流了一番先前的戰事詳情,厲天潤隨即說道:「兄長對於接下來的戰事有何看法?」
對於齊軍而言,眼下的局勢比起最初的推斷要強不少。
雖說定州北部落入景軍手中,雍丘又被景軍奪了回去,但是齊軍的士氣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相反憑藉石泉之戰、翠亭之戰、鹿吳山之戰和前不久的雍丘之戰,齊軍對不可一世的景軍造成不小的殺傷,尤其是蕭望之和陸沉在鹿吳山下默契配合,一戰絞殺兩萬人的景帝親軍效節軍,更是狠狠地打擊了景軍的囂張氣焰。
之後這兩人領兵一路追殺,景軍三萬餘人連戰連敗,一直到雍丘東北邊四十餘里才穩住陣腳,途中又折損六七千兵馬。
倘若戰事就此結束,雙方重新回到僵持的態勢,齊軍此戰完全可以稱得上無愧天地,粉碎了景軍一戰奪回江北大地的計劃。
蕭望之對此心知肚明,他沉吟道:「從當日你領軍出城之時,慶聿恭的反應來推斷,這位景軍元帥似乎也想見好就收?」
厲天潤贊同道:「景帝很想慶聿恭麾下主力和我軍拼個兩敗俱傷,慶聿恭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一旦慶聿氏的力量被太過削弱,慶聿恭自保的能力會極大降低,就算景帝不會斬盡殺絕,其他景廉貴族也不會放過慶聿氏。由此可知,慶聿恭必然會小心謹慎。」
「但是景帝不會坐視慶聿恭繼續出工不出力。」
陸沉適時插言。
厲天潤和蕭望之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點了點頭。
戰爭歷來是政治的延續,這不光是兩國之間的爭鬥,也是王朝內部各大勢力互相傾軋的具現。
陸沉繼續說道:「倘若沒有鹿吳山下的慘敗,慶聿恭或許還能堅持自己的想法,但是景帝兩萬親軍全軍覆沒,這個時候慶聿恭若是繼續按兵不動,景帝便有足夠的理由解除他的軍權。鹿吳山一戰,不論是慶聿恭有意為之,還是他沒有料到我軍突然變奏,損兵折將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他作為景軍主帥,必須要承擔這個責任。」
厲冰雪站在父親身後,看着從容淡定的陸沉,面上不禁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
厲天潤一時間心有所感。
三年前在江華城,面前的年輕人還很稚嫩,雖然已經開始展露軍事上的天賦,但是思考問題依然不夠全面。
而如今他的成長肉眼可見,不能再以一個簡單的年輕人視之,故此微笑道:「也就是說,接下來這場大戰不可避免?」
陸沉尚未開口,劉守光便道:「厲都督,在下贊同陸侯的看法。景軍雖然在鹿吳山下敗了一場,但是還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目前兩處兵力匯合仍有近十萬之眾。在景帝的逼迫下,慶聿恭完全可以揮軍南下,亦或是橫穿雷澤平原進犯定州南部。」
這位首席軍務大臣在先前馳援雍丘的過程中表現上佳,至少為城內守軍創造了主動出擊的機會。
再者以他的身份和天子對他的信任,完全有資格參與這場小規模的軍議。
陸沉見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便微微頷首致意。
厲天潤稍作思忖,轉頭對蕭望之說道:「兄長,我軍士氣可用,未嘗不能一戰。」
蕭望之斟酌道:「你的身體」
厲天潤微笑道:「此戰自然該由兄長主持大局,愚弟並非是想偷懶,只是實在力有不逮。」
從他瘦削的臉龐和蒼白的神色便能看出來,先前坐鎮雍丘應對慶聿恭已經耗費他太多的心血。
明確指揮權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畢竟此刻雍丘附近的齊軍隸屬繁雜,需要避免出現各自為戰的情況。
厲天潤主動開口,蕭望之接手指揮理所當然,陸沉和劉守光並無異議。
短暫的沉默過後,蕭望之緩緩道:「我建議由陸沉負責指揮全局,我和劉大人從旁協助。」
厲天潤看着他的雙眼,沒有立刻提出異議。
劉守光神情沉穩,顯然在京城平亂之中,陸沉的表現已經贏得他的敬服。
陸沉知道不是該矯情的時候,但他仍然有些詫異,低聲道:「蕭叔?」
蕭望之轉頭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此戰過後,厲賢弟必須要回江南休養,而我多半也會被陛下召回京城。將來這江北軍務,只能是你和劉大人接手,眼下便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你可以提前適應敵人的強大。你放心,我和劉大人不會袖手旁觀,會在旁邊為伱查缺補漏。」
他稍稍停頓,對劉守光問道:「劉大人意下如何?」
劉守光拱手道:「下官離京之前,陛下親口叮囑,來到江北後一切聽從國公調遣。」
蕭望之點了點頭,隨即滿懷期許地看着陸沉。
「我一定竭盡全力,決不辜負大齊!」
陸沉沒有再猶豫,起身朝眾人一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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