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踏浪行】(1 / 1)
端誠殿,後殿。
宮人們端着水盆進進出出,每個人臉上都泛着沉重的神情。
盆中是幫大皇子清洗傷口之後的血水。
數名太醫圍在榻邊,無比專注地幫大皇子醫治傷勢。
宮外一戰,大皇子獨自誅殺七名王晏派來的高手,以及四十餘名叛軍,自己則身受重創,刀傷便有十一處,尤其是小腹所中那一刀非常嚴重,而且還有一些短時間無法查明的內傷。
殿內燭火通明,氣氛幾近凝滯。
許皇后在幾名女官的攙扶下,望着長榻上雙眼緊閉的大皇子,眼眶中滿是淚水。
因為當年生他時險些難產而死,再加上大皇子遠不及三皇子那般懂得討人喜歡,許皇后確實更加偏愛三皇子,同時無法對大皇子親近起來。
然而這終究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怎會願意看到眼下這副場景。
先前三皇子向她表露爭儲之意的時候,她便明確對其說過,切不可因此傷害到自己的長兄。
無論如何,終究是母子血脈相連。
當此時,皇宮北面殺聲震天,殿內血腥氣瀰漫鼻間,但是宮人們仍舊能維持鎮定,因為天子身軀筆直地站在不遠處,不見絲毫慌亂。
李端靜靜地看着正被太醫們搶救的長子,目光相較以往多了憐惜之意。
此刻看着性命垂危的長子,這位意志無比堅韌的皇帝心裏湧起強烈的自責。
約莫一炷香過後,滿頭大汗的太醫院正桂秋良來到天子面前,惶恐地行禮道:「陛下,臣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李端望着這位太醫院正的眼神,緩緩道:「有話直說。」
桂秋良心中一嘆,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傷勢過重,體內更是油盡燈枯」
後面的話他便無法出口。
李端微微一怔,隨即再度看向榻上的長子。
「父皇。」
躺在榻上的大皇子忽地發出一道虛弱的聲音。
李端隨即走到近前,看着大皇子蒼白如紙的面龐,放緩語氣道:「朕在。」
大皇子望着他無比崇敬的父親,艱難地說道:「兒臣給您丟臉了。」
李端注視着他的雙眼,搖搖頭說道:「不,你今夜所作所為,令朕感到十分驕傲。」
大皇子呆住,良久後,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
他悽然一笑,自知大限將至,緩緩道:「兒臣確實很笨,讓父皇費了許多心,兒臣不孝」
天子身後,許皇后聽着這番簡短的對答,猛然間淚如雨下,顫聲道:「皇兒!」
李端再度向前一步,緩緩道:「你是朕的兒子,不許胡思亂想,好好養好身體,將來朕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大皇子眼中泛起一抹濃重的眷戀,卻又化作一片釋然,道:「父皇,母后,希望下輩子還能做你們的兒子,兒不孝,無法再盡孝了」
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悄然無聲。
他的雙眼已經閉上。
「皇兒啊!」
殿內響起許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宮人們無不低聲啜泣。
李端定定地看着溘然長逝的長子,內心的劇痛撕扯着五臟六腑,幾乎令他無法站立。
他抬起顫抖的手撫過大皇子的臉頰,然而他卻再也不會醒來。
許皇后不顧儀容,撲在大皇子身旁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李端微微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睜開之時,眼中已是一片血色。
「照顧好皇后。」
這是今夜他留給殿內眾人的最後一句話,不待宮人們應下,他便轉身向殿外走去。
來到長廊之下,北邊的喊殺聲清晰可見,月色一片清冷肅殺。
秦正快步匆匆而來,聽着殿內傳來的哭聲,這位織經司提舉面色大變,立刻跪下沉痛地說道:「陛下,請節哀。」
李端望着夜幕上那輪明月,緩緩道:「外面局勢如何?」
秦正答道:「王晏率領兩支京軍將至宮外,郭從義領兩軍將劉守光攔在北城,與此同時,驍勇大營所轄之果威軍從北門入城,正在抄截劉守光的後路。皇宮這邊,叛軍被陳王殿下氣勢震懾,短時間內無法對禁軍造成威脅。」
「郭從義、王晏、胡海」
李端說出一個個名字,眸光冷厲肅殺,一字字道:「動手吧。」
「臣遵旨!」
秦正大聲應下,然後起身快速離去。
李端依舊站在原地,身後負責保護他的禁衛高手無不噤若寒蟬。
片刻之後,只見三道煙火從皇宮西北角升起,直上天際,照亮半座京城的夜幕!
這些煙火無比明亮,尤其是在這深夜之中,二三十里外都能清楚看見。
皇宮北面的叛軍無不仰頭望着,雖然他們不懂這些煙火的用意,可是所有人心裏都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距離皇宮不遠的兩支京軍也已瞧見,王晏神色微變,旋即化為一片平靜,對身邊的武將們說道:「皇帝已經窮途末路,可是今夜不會有人來救他,立刻加速前進,務必在天亮之前拿下皇宮!」
「遵令!」
眾將齊聲應下。
此時王晏已經顧不得再做掩飾,因為剛剛他收到一個震驚的消息,大皇子在十二名高手的圍困中暴起發作,竟然被他硬生生闖出一條血路,不僅成功被禁軍接應回去,還當場揭穿了他鈎織的罪名。
如此一來,他便沒有任何周旋餘地,只能硬着頭皮一條道走到黑。
想到這兒,王晏心中惱怒大作,愈發握緊手中的長刀,腦海中只有一個你死我亡決不罷休的念頭。
他卻不知道,在這些煙火升上夜空的時候,京城東西兩面同時有了動靜。
京都北郊,驍勇大營。
崇山侯胡海優哉游哉地坐在帥位上,面前擺放着幾盤肉食,還有一大碗米飯。
他看起來心情好胃口更好,值此深夜依然能大快朵頤。
「陛下,其實老臣心裏清楚,你只相信蕭望之和厲天潤那幫人,連他們帶出來的毛頭小子陸沉都能視為股肱,至於我等不過是用完之後棄如敝履的物件罷了。若是當年你能幫老臣說幾句話,老臣又怎會站在他們那邊?若是這些年你願意從內庫拿出點銀兩賞下來,老臣又怎會不為君上效死?只不知,伱今夜看到滿城皆反的局面,心裏會不會後悔。」
胡海一邊吃肉一邊自言自語,神態無比悠閒。
最後一口飯尚未下咽,忽然親兵頭領冒冒失失地闖進節堂,急促地說道:「稟大帥,哨騎回報,北方有一支騎兵正在快速逼近,數量多到無法計算!」
胡海險些被這口飯噎住,臉色漲紅地吼道:「騎兵?哪來的騎兵?」
親兵頭領驚慌地說道:「是騎兵!看態勢肯定是往京城而去,請侯爺早下決斷!」
他身為胡海最信任的人,自然知道京城今夜究竟發生了何事,也知道自家侯爺在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
胡海心念電轉,雙手攥緊成拳,默念道:「騎兵騎兵」
他畢竟戎馬一生經驗豐富,很快便察覺出不妥,一個名字猛然在他腦海里蹦出。
「靖州飛羽營!」
胡海咬牙念道,隨即惡狠狠地看向親兵頭領,吩咐道:「立刻召集長威軍,在西邊的官道上就地設立阻擊陣型,絕對不能放這支騎兵過去!」
「遵令!」
親兵頭領立刻應下。
號角聲很快響起,士卒們飛快地從營中跑出來,遵照命令列隊出營。
不得不說胡海的反應足夠迅速,他麾下的長威軍才剛剛列陣,北邊就響起雷鳴一般的馬蹄聲。
借着溶溶月色,胡海向前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騎兵壓根望不到頭。
「飛羽營怎會有這麼多騎兵?」
胡海低聲自語,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但還是當機立斷地怒喝道:「放箭!」
騎兵的距離還有些遠,胡海之所以下令放箭,顯然只是要逼停對方。
箭雨漫天而去!
然而對面的騎兵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代表着警告的箭矢,他們不僅沒有立刻勒住韁繩減速,反而有進一步加速衝鋒的跡象。
長威軍將士面面相覷,胡海見狀便動用內勁高聲怒喝。
雄渾的內勁將他的聲音傳遍曠野。
「我乃崇山侯胡海、京軍驍勇大營行軍主帥,負責鎮守京畿之地!爾部深夜擅闖禁地,此乃謀逆作亂之舉,速速止步下馬受降,否則按謀逆大罪論處!」
騎兵依舊沒有停下。
普通人根本無法想像數十匹高頭大馬並排朝自己衝來,是怎樣恐怖的衝擊力。
落在長威軍眼中,這便是一股越來越近、足以摧毀世間萬物的洪流!
胡海心知不妙,怒吼道:「迎敵!」
陣前長槍陣迅疾揚起。
巨浪滾滾而來,欲將一切碾為齏粉。
及至此刻,胡海和長威軍士卒終於看清楚來者的旗號。
左面一杆大旗,上面隱約可見「飛羽」二字。
右面一杆大旗,上面隱約可見「七星」二字。
正中間那杆大旗之上,只有一個鐵畫銀鈎的「陸」字!
陸沉揚起長槍,凜然道:「殺!」
緊接着便是林溪和厲冰雪異口同聲地喊道:「殺!」
無數飛羽營將士和七星軍精銳從胸腔中迸發出一個字。
「殺!」
在這股洪流面前,倉促列陣的長威軍就像是一塊不堪一擊的豆腐。
一碰即碎,一衝即潰。
就連在天子面前自誇能開三石硬弓的崇山侯胡海,先是被陸沉一槍挑落馬下,緊接着林溪順勢揮刀一接一甩,他便成為七星軍將士們的俘虜。
面對這些和景軍鐵騎正面廝殺過的邊軍精銳,長威軍根本無法形成抵抗,迅疾潰散然後四下奔逃。
騎兵並未追擊這些潰兵,他們緊緊追隨着前方的旗幟,向南面的京城奔涌而去。
夜色之中,陸沉的雙眼亮如星辰。
他望着南邊夜幕上驟然升起的煙火,胸中一團烈火同時熊熊燒起。
僅僅半個時辰過去,京城洞開的北門已在眼前!
騎兵如潮,踏浪而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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