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迷霧中的光】(1 / 1)
雖然這個時代消息的傳遞較為滯後,但是當時間來到建武十二年的五月初,廣陵城的男女老少也知道了邊境戰事已經爆發。
齊燕兩國並無官方之間的和平盟約,這六年來一直處於心照不宣的狀態,因此北燕大軍發動攻勢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據傳戰況從一開始便極為激烈,北燕東陽路大軍直撲來安防線,對外圍數個堡寨發起猛烈的攻擊。
雖然戰場態勢處於僵持中,但前幾日的戰鬥烈度足以證明北燕不是淺嘗輒止的試探,他們堅決地想要摧毀來安防線這塊硬骨頭,或者損兵折將敗退北方。
後方聽到的消息不夠翔實,而且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一會有人說燕軍連破三四座堡寨,都督府已經準備將駐紮在五河縣的飛雲軍調往邊境。
一會又有人說燕軍連一個軍寨都拿不下來,丟下上千具屍首狼狽撤退。
眾說紛紜,令人茫然。
但是無論如何,所有人都已經清晰感知到戰爭的來臨,初夏的空氣仿佛變得濃稠起來,不復往日的清涼乾爽。
廣陵城處於大後方,按說不必過分焦慮,畢竟當初北燕和景朝聯手,斷斷續續打了好幾年都沒有攻破盤龍關和來安防線,如今淮州都督府兵強馬壯,說不定一兩個月就能擊敗敵人。
然而路上行人的笑臉越來越少,大多掛着肅然的神情,行色匆匆地穿街過巷。
不時會有一些車隊出城往南,據說廣陵境內幾大渡口比起以往繁忙不少。
在這般黑雲壓城的沉悶氣氛中,陸沉的到來讓李近微覺驚喜。
他知道陸沉現在已是織經司的幹辦,論品級要低於他這個廣陵察事,但是幹辦一職在織經司內部的地位很特殊,有些類似於朝廷里的御史,講究的是位卑而權重,隨時都可以對上官發起彈劾。
蘇步青在離開時有過交代,讓李近儘快教給陸沉織經司內部的章程和規矩,最好還能讓他系統地學習細作需要掌握的技能。
只可惜大半個月過去,李近只見過陸沉一面,還是他特意在陸宅附近蹲守攔住,但那天也只簡單聊了聊。
李近很清楚陸沉這是在敷衍自己,似乎對織經司的業務不太感興趣,他卻沒有太好的法子解決這個問題。
故而今天陸沉主動登門,李近顯得頗為熱情,見禮過後便笑道:「多日未見,陸兄弟可還好?」
「有勞李大哥記掛,一切都好。其實我本該早些來登門拜望,只是想着李大哥剛剛履新,手頭上必然事務繁雜,便拖了一段時日。」
重回廣陵衙門,陸沉難免有些感慨,被他很好地隱藏在恬淡的笑容中。
李近將他請入自己的值房,邊走邊說道:「這倒被你說中了。雖說先前拔掉偽燕細作的據點,或抓或殺數十人,可謂近年來頗為罕見的收穫,但廣陵衙門也被弄得一團亂麻。因為顧勇那件事的影響,我要配合內衛對整個衙門自糾自查,又得招募新手並且訓練他們。」
兩人分主客落座,小廝奉上香茗,李近搖頭道:「以前在內衛還不覺得,如今方知衙門裏的勞心費力。若非蘇大人不允,我真想回去。」
這話便有些交淺言深。
陸沉微笑道:「這個怕是很難。蘇大人讓李大哥接手廣陵衙門,除去他對你的信任,還有一點便是李大哥的能力品格遠比別人強。」
李近忍俊不禁道:「過譽了。話說回來,陸兄弟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如今身份的貴重。」
陸沉微露不解,他知道幹辦類似御史,品級低但是權力大,只不過和貴重二字似乎牽扯不上。
李近見狀便解釋道:「你是織經司第十二位幹辦,可以直接和提舉大人溝通,同時能督查檢校以下的所有人。在這淮州地界上,除了蘇大人之外,你不必畏懼和討好任何人。」
陸沉登時瞭然,頷首道:「原來如此,不過我方才所言並非拍李大哥的馬屁,乃是真心這般認為。」
雖然明知他這話裏帶着水分,李近仍舊難掩笑意,遂進入正題道:「你今日來此,想必有事相詢?」
陸沉沒有遮遮掩掩,坦然道:「確有一事,不知這邊衙門裏有沒有顧家的資料?」
「自然是有的。」李近眼波微動,隨即意味深長地說道:「聽說顧家那些人對陸兄弟一直不太恭敬,看來上次我和顧子思說的話沒有起到效果,或許還得稍稍用點力。」
陸沉微笑以對,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李近便起身道:「顧家的卷宗很多,搬來不太容易,陸兄弟請隨我來。」
兩人離開值房,來到衙門後半部一排看似普通的平房前,這裏便是織經司的案牘庫。
李近屏退看守的探子,帶着陸沉走進東面第二間,只見裏面擺放着十餘張大架,無數卷宗置於其上。
「這裏就是顧家的卷宗。」李近走到其中一張架子旁,又問道:「不知陸兄弟想要查看哪部分的記錄?」
陸沉緩緩道:「勞煩李大哥幫我找一找,顧家近些年和北邊生意往來的記載。」
片刻過後,李近將一份卷宗交到陸沉手中,指着窗邊的桌子說道:「你不妨坐着慢慢看。」
「多謝。」
「對了,有件事得告訴你。蘇大人只讓我敲打一下顧家,並非是要藉此拿捏你,而是因為顧家在朝中也有關係,我們不好做得太過。顧子思最小的妹妹是工部侍郎屈大人的妾室,而且前年為屈大人生了一個兒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陸沉誠懇地道:「多謝李大哥提點。」
李近淡淡一笑道:「自家人不必客套。你慢慢看,我還有些事情要去辦。畫月樓雖然被拔掉,但是蘇大人命我繼續追查偽燕察事廳的高層,眼下還沒什麼進展呢。」
他讓陸沉獨自留在案牘庫顯然是極大的信任,但此刻陸沉卻重複着他的話說道:「畫月樓李大哥,這邊有沒有廣陵內城的地圖?」
李近雖有些奇怪,仍舊點頭道:「你等等。」
他取來一份地圖平鋪在桌上,陸沉凝眸望着,隨後拿起筆架上的一支筆,轉頭問道:「我可以在上面塗畫嗎?」
李近愈發好奇,遂道:「當然可以,衙門這裏常備着很多份。」
陸沉先是在地圖上標識出畫月樓的大概位置,沉思片刻後又以畫月樓為中心畫出一個框,問道:「李大哥看看,這畫月樓周圍有沒有值得關注的地方?」
李近不解地問道:「這是何意?」
陸沉當然不會說這是自己的經驗,只說道:「畫月樓只是偽燕察事廳下級細作的據點,即便被發現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但是,他們總要接收和傳遞情報,樓內的夥計時常外出很容易引人注目,最方便的莫過於在附近另設一個暗樁,這樣就會安全許多。」
李近雙眼一亮,旋即細細端詳起來,同時腦海中快速搜索。
片刻過後,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從陸沉手中接過筆,在畫月樓下方不遠處畫出一個點,然後輕聲道:「畫月樓南面過兩條街便是顧家大宅。」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兩人望着地圖上相距極近的兩個點,隨即對視一眼,李近當先開口道:「會不會是巧合?」
「當然有可能是巧合。」陸沉面色沉靜,不疾不徐地說道:「暗樁只是我的猜測,總不能因此就懷疑顧家和畫月樓有關。」
李近沉默片刻,又問道:「陸兄弟,你今日為何要來查詢顧家的資料?」
陸沉答道:「李大哥應該知道,幾個月前我在偽燕鐵山城莫名染病,險些便一命嗚呼,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古怪。陸顧兩家雖然只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但家父只有我這個獨子,若是我出了意外,將來自然無法和顧家爭鋒。考慮到陸家並無其他仇敵,所以我才想查一查顧家和北邊往來的情況,心裏也好有個底。」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先前織經司徹查陸家,李近自然知道陸沉身染重病的事情,聞言便點頭道:「這是人之常情。」
陸沉道:「對了,方才你說顧子思的幼妹是工部侍郎屈大人的妾室,不知顧家還有沒有京城其他的關係?」
李近搖頭道:「應該沒有——」
話音戛然而止。
如果沒有過硬的人脈,商賈之家的女子怎能進六部侍郎這種級別高官的家門?
更不必說淮州和京城相距甚遠,顧子思的幼妹並無顯著的名聲,怎會吸引到衣紫重臣的注意?
其中必有不曾被人注意的細節隱秘。
陸沉冷靜地說道:「我覺得可以查一下當初顧子思的幼妹為何會被工部侍郎看中。」
李近神色凝重,頷首道:「我來安排。」
陸沉望着架子上數量繁多的卷宗,道:「李大哥,我想留下來看一看。」
「好,若有發現及時通知我。」
李近匆匆離去,顯然是要佈置人手進行調查。
陸沉靜坐窗前,宛若入定一般,一直到天色昏暗才起身,此時桌上已經擺放着厚厚幾大摞被翻過的卷宗。
將這些資料歸置之後,他拿起桌上那張寫滿字的紙塞進袖中,然後神情平靜不慌不忙地離開此地。一筆閣 www.pinbige.com
041【迷霧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