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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風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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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河洛城內的大部分權貴而言,現在的皇宮已經是一個透着死亡氣息的絕地。

    大半個月前的那場朝會,燕帝張璨孤注一擲,用帝王之血催髮禁衛軍的兇狠,當場殺死將近兩百名朝臣。

    這些人幾乎都是城中大戶人家出身,即便不是家主之身,也是家中的頂樑柱。

    一場血色盛宴過後,幾乎每座高門大宅之內都有哀音。

    若非淮州軍於當天攻破河洛,隨即施行全城戒嚴,恐怕這段時間河洛會滿城掛白。

    故此,曾經夢寐以求的朝堂官職已經成為這些世族的夢魘,可是今日他們不得不再度踏足皇宮,來到太極殿外的廣場上。

    廣場四周,銳士營悍卒圍成一圈,甲冑鮮亮,刀槍如林,泛着沖天殺氣。

    一個又一個世家大族的家主在軍卒亦步亦趨的監視下,戰戰兢兢地走進廣場,站在指定的位置上。

    日上三竿,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人,足有一百餘名。

    「王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位中年男人看向身邊的王安,神情凝重地問道。

    此人名叫孟應,乃是龍岡孟氏之主,孟家在渭南路一帶頗有根基,這些年通過和西北大陸上的代國商貿往來牟取暴利。

    雖然孟應沒有在北燕朝堂上謀求一官半職,但他和幾位重臣關係極為親近,只可惜那幾人已經在大半個月前死在禁衛軍的手中。

    他與王安還算熟絡,畢竟兩家都是北地頂尖的門閥之一。

    昨日得到齊軍一員校尉的通知,孟應徹夜未眠,又不敢讓人出門打探消息,因此見到王安便迫不及待地詢問。

    王安掃了一眼廣場周圍神情冷肅的齊軍士卒,悄聲道:「孟兄勿怪,愚弟實不知也。」

    孟應輕嘆一聲。

    河洛失陷,最害怕的便是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因為在元嘉之變前後,他們選擇向景朝投誠,導致齊朝在江北大地的統治根基快速瓦解,無力阻擋景軍鐵騎南下。

    齊軍入城之後,他們仿若頭上懸着一把利刃,惴惴不安又無計可施。

    城內平靜大半個月,一些人不禁生出某種幻想,以為齊軍不會清算當年舊賬,可是這一天終究到來,廣場上百餘名中年男人面色蒼白,如喪考妣。

    「見禮!」

    一員齊軍校尉忽地怒吼出聲,險些將這些人嚇個半死。

    隨即便見所有士卒行單手禮,目光整齊劃一地望向南邊。

    數位齊軍武將着甲而至,走在正中間的便是陸沉,他身邊依次是來安軍主將段作章、飛雲軍主將宋世飛和盤龍軍主將柳江東。

    廣場上一片混亂。

    若是放在當年,他們說不定連正眼都不肯瞧這些軍中漢子一眼,但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焉有他們繼續維持門閥體面的可能?

    有人作揖,有人稽首,甚至還有那等膽小之輩雙膝跪地,稀稀落落百態盡顯。

    陸沉與眾將走到北邊台階上站定,居高臨下地望着這些掌握無數財富和土地的巨戶,冷峻的目光掃視全場。

    基本沒人敢和他對視,一些被他目光掃到的人忍不住緊張地吞咽唾沫。

    輕柔的春風中,陸沉徐徐開口道:「依我本人的想法,你們這些碩鼠蠢蟲都該死。」

    一句話便讓很多人冷汗涔涔,但是也有人眼神一亮。

    他們懼於對方的刀槍,不代表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陸沉這句話無疑定下今天的基調,或許只是敲打他們一番。

    陸沉抬手一舉,沉聲道:「我朝天子仁厚,念及爾等當年或是受到脅迫,不得不投靠景人,若是大開殺戒未免不妥。故此,你們應當感謝天子仁德,可以繼續苟延殘喘存活於世。」

    王安和孟應對視一眼,當即領頭高呼道:「罪民叩謝大齊陛下聖恩。」

    「罪民叩謝大齊陛下聖恩。」

    廣場上響起頗為整齊的聲音。

    「不過——」

    陸沉唇邊泛起一抹冷笑,繼而道:「我卻知道有些人不是被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北方異族眉來眼去,暗中傳遞消息倒賣貨物。在得到天子的允准後,我決定用這些人的血祭奠大齊無數英魂。來人,將孟應、紀同順、郭言、張君嗣、湯安良、曾淳之等六人帶上前來!」

    早有準備的銳士營悍卒衝進廣場,兩人對付一人,直接架起對方的臂膀拖到台階右側。


    場間登時一片混亂,這些養尊處優的達官貴人神情恐慌,下意識就想往旁邊逃走,然而只聽得身形魁梧的鮑安一聲怒喝,銳士營將士鋼刀出鞘,立刻將所有人逼回去乖乖站着。

    那六人當中,郭言是原北燕樞密副使,張君嗣是前任東陽路大將軍,其餘四人皆是門閥之主,此刻卻如豬狗一般被拖過來。

    他們仿佛已經知道自己的下場,此刻竟然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幾近於癱軟在地。

    只有孟應看向王安的方向,哀聲道:「王兄救我!」

    王安面露難色,雖說他這段時間帶領燕國官吏協助齊軍維護城內安定,然而誰不知道他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在他猶豫之時,忽有一人挺身而出,高聲道:「陸都尉,手下留情!」

    站在台階上的宋世飛當即擰起眉頭,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腰畔的刀柄。

    陸沉循聲望去,只見是一位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正是北燕次相虞藎臣。

    當日太極殿血案,虞藎臣是為數不多的、禁衛軍主動放過的大臣之一,或許是張璨念在他一心扶保燕國的份上。

    陸沉抬手阻住宋世飛的殺意,向前一步,淡淡道:「為何?」

    虞藎臣望着比自己小几十歲的陸沉,喟然道:「陸都尉,半個月前宮中便死了將近兩百人,城中的秩序已經瀕臨崩潰。若是繼續流血不止,河洛恐將陷入大亂。再者,孟應等人縱然死不足惜,可是他們的家族關聯各方極深,還請陸都尉三思!」

    陸沉微諷道:「虞相這般大義凜然,要不,你替他們死?」

    場間陷入死一般的寂然。

    虞藎臣嘴唇翕動,片刻後沉聲道:「若是虞某一人之死可以平息陸都尉心中的怒火,願請刀斧加身!」

    宋世飛略有些詫異地望着這個北燕文官,段作章卻皺起了眉頭。

    「好一派耿耿風骨,好一位仁德宰執。」

    陸沉不急不緩地說着,目光掃過側面那些引頸待戮、眼中又燃起生之希望的北燕權貴。

    虞藎臣面無懼色,昂然屹立。

    陸沉再度踏前一步,道:「不過我有些好奇,虞相如此視死如歸,十五年前景軍攻入河洛,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的時候,您在哪兒呢?」

    虞藎臣面色微變,原本準備好的慷慨陳辭悉數堵在嗓子眼。

    陸沉抬眼望去,目光如刀:「伱知道景軍不會放棄河洛,篤定我軍不會久留,遲早會撤出這座城,屆時景國仍舊要靠你們這些人治理河洛。你想着這個時候用大義名分堵住我,救下這些通敵賣國的畜生,輕而易舉收攬人心,成就自己的清名?」

    「陸都尉莫要以——」

    虞藎臣的話才剛剛出口,陸沉便冷厲地說道:「張璨已死,且無子嗣,你也想坐上龍椅,過一把登基大寶的癮?」

    虞藎臣啞口無言,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陸沉冷笑道:「這世上有很多忠臣,譬如邊軍蕭都督和厲都督,譬如大齊中樞的兩位宰相,如果此刻是他們站在你的位置,不管說什麼我都願意洗耳恭聽。可是你這樣一個出賣國朝利益換取飛黃騰達的叛徒,哪來的臉在我面前扮演風骨二字?」

    「你既然叫虞藎臣,依我看不如改成人盡可夫的盡,這個名字才更符合你的卑劣一生!」

    肅然無言的廣場上,虞藎臣身體抖動的幅度在變大,面龐呈現出異樣的紅色。

    「噗!」

    幾瞬之後,此人仰天噴出一蓬鮮血,身體朝後倒去。

    站在他旁邊的那些人無不呆若木雞,片刻後發現這位北燕宰相竟已氣絕,死後依然雙眼瞪圓。

    短短几句話就把一個老官兒活活氣死,眾人看向陸沉的眼神猶如瞧見九幽煉獄的惡魔一般。

    陸沉漠然地掃了一眼虞藎臣的屍體,心中跳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不知這人是因為心肌梗塞還是腦溢血而死?

    他收斂心神望向其他人,緩緩道:「將這六人梟首,抄沒他們的家財,所有親眷收押送去京城,交由天子發落。」

    鮑安朗聲道:「遵令!」

    幾聲慘嚎響起,緊接着六顆血淋淋的人頭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陸沉冷聲道:「我奉勸你們一句,即便時局所迫不得不轉變立場,也要想一想自己究竟是齊人還是景廉人。屈身於敵或許還能得到寬宥,為虎作倀必死無疑!虞藎臣之流雖然可憎,不過他有件事沒有想錯,我軍確實有可能守不住河洛,但是——」

    他冷眼掃視全場,加重語氣道:「這次我能帶兵攻入河洛,往後一樣可以,你們將來在做每個決定的時候都要想清楚,你們的腦袋究竟扛不扛得住大齊邊軍的鋼刀!」

    「聽明白沒有?!」

    面對他殺氣大作的語調,廣場上所有人畏懼而又整齊地回道:「謹記都尉之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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