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逐北】(1 / 1)
慶聿懷瑾當然不是腦子壞掉了,更不可能因恨生愛,她只是還沒有放棄自救。
面對陸沉這種油鹽不進的性情,兼之自身被鈎沉之毒拖累找不到反制的機會,慶聿懷瑾通過這幾天的思考,便想另闢蹊徑假意接近對方。
平心而論,她確實有這樣做的本錢。
她既有景廉族女子高挑窈窕的身段,又有絲毫不遜色江南碧玉的俏麗容顏,再加上出身高貴浸潤而成的優雅氣質,從四五年前開始便有大景第一美人的美譽。
在景朝大都,愛慕她的貴族子弟着實不少,其中便有當今景帝頗為疼愛的四皇子阿里合海哥。
至於慶聿恭麾下的年輕將領,傾慕這位郡主殿下的人更是屢見不鮮,譬如去年在寶台山中戰死的仆散嗣恩。只不過懼於慶聿恭的威嚴,以及慶聿懷瑾本人的冷傲,沒人敢公開表露而已。
雖然這兩年在陸沉面前屢屢受挫,慶聿懷瑾依然算得上一個聰明的女子,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優點。當所有努力都無濟於事的時候,她只能強忍着羞惱和恨意,嘗試着主動接近陸沉。
然而對方只用簡短的四個字就讓她當場破功。
「郡主,不要讓我產生一種感覺,我的對手其實蠢到無可救藥。」
陸沉從慶聿懷瑾身邊走過,來到窗前翻了翻她先前在看的書,然後走到一旁的太師椅邊坐下,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慶聿懷瑾輕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轉身問道:「你什麼意思?」
陸沉道:「美人計對我無效。」
慶聿懷瑾眼中閃過一抹怪異之色,微微偏頭問道:「你說這是美人計?」
陸沉笑了笑:「怎麼,郡主覺得自己算不上美人?」
慶聿懷瑾忽地嫣然一笑。
陸沉看着她臉上明媚的笑容,暗想這女人的思維邏輯果然不正常。
不僅沒有小心思被戳穿的尷尬和侷促,反而因為自己一句陳述喜笑顏開,毫無階下之囚的自覺。
慶聿懷瑾走到桌邊坐下,悠然道:「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將來我會讓伱死得痛快一些。」
「如果你在我面前能收一收這種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臭模樣,我可能願意陪你聊幾句。」
陸沉語調平靜,言辭卻像凜冬之風一般直接且凌厲。
慶聿懷瑾輕哼一聲,不過還是端正坐姿,然後岔開話題道:「你準備在河洛城待多久?」
陸沉不答。
慶聿懷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感慨道:「陸沉,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如今擺在你面前的選擇多出了一條?」
陸沉微微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慶聿懷瑾道:「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會在河洛駐足太久,等你拿到足夠的好處就會退回去。原因很簡單,經過這兩年的戰事,南齊邊軍將至極限,不支持你繼續死守河洛。另外一點,你朝中樞真心支持北伐的人不多,倘若後方切斷邊軍的糧草供應,你們的處境將會變得非常危險。」
陸沉點頭道:「嗯,也有幾分道理。」
慶聿懷瑾眉眼舒展,微笑道:「其實你這又是何苦呢?雖然我們是敵人,可我也替你感到不值。你和邊軍將士在戰場上捨命拼殺,朝廷那些達官貴人卻在拖你們的後腿。若你們能一直取勝倒也罷了,萬一哪天你在戰場上失利,我可以斷定那些人會將無數髒水潑到你身上。」
陸沉聽到這兒,失笑道:「郡主打算策反我?」
「不能說是策反,而是敬重你的才幹,不忍你在南邊浪費年華。」
慶聿懷瑾收斂笑意,認真地說道:「站在敵人的立場上,我巴不得你死在南齊君臣手中,就像當年的涇河主帥楊光遠一樣。可是你還很年輕,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人生才剛剛開始,若是走上楊光遠的老路豈不可惜?如果你願意投奔我朝,我保證你可以施展全部的才華,率領大景鐵騎橫掃天下,成就名留青史的偉業!」
陸沉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這些話的價值。
慶聿懷瑾繼續說道:「這段時間我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我認為你留在南齊有三大隱患,投奔我朝則有三種好處。」
陸沉聞言不禁笑道:「但請直言,我洗耳恭聽。」
「其一,雖說你們在這兩年的戰事中取得很多勝利,但是從國力對比來看,大景遠遠強過南齊。隨着你在戰場上的出手越來越多,大景很快便會針對你制定各種對策,將來你面對的敵人會越來越強,而且南齊的國力難以支撐你長時間北伐,這本來就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我對這一點持不同的看法,不過你繼續說。」
「第二,就算你表現得再好,南齊君臣也很難真正信任你。這次你們收復東陽路,我敢打賭新設的都督府與你無關,你肯定會被排除在外。但你來大景則不同,我朝陛下雄才大略用人不疑,不管你是景廉人還是齊人,只要你肯為大景效力都會得到重用,高官厚祿更不在話下。」
「聽起來確實不錯。」
「第三,你朝中樞之所以難成合力,不是因為那些官員品格低劣,而是北伐不符合江南世族自身的利益,這是根本性的矛盾,就算你朝皇帝英明神武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換句話說,北伐終究只是鏡花水月,你哪怕付出全部的心血,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慶聿懷瑾語重心長,輕聲道:「與其浪費一生的時間,你何不投奔我朝,成就一番橫掃天下的霸業?」
「以前沒有看出來,郡主的口才還算不錯。」
陸沉簡單而又淡然地回應着,隨即說道:「可是你方才說過,即便我誇過你,你也只會讓我死得痛快一些。」
慶聿懷瑾眼波流轉,不慌不忙地說道:「如果你投奔我朝,那我們就是自己人,過往的一切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陸沉道:「可是死在我手中的景軍太多了。」
「你這樣的想法未免太迂腐了。」
慶聿懷瑾洒然道:「彼時各為其主,自然不能手軟。再者說了,死在戰場上的燕軍難道不是齊人?雖有一江之隔,並不能改變他們和你們血脈相連,可你和南齊邊軍並不曾手下留情。人世間滄海桑田,每個人的身份和立場都有可能發生變化,在你們齊人的史書上不乏此類記載。」
陸沉緩緩道:「話雖如此,我不相信你可以代表你朝皇帝的想法,或許他對我只想殺之而後快。」
慶聿懷瑾坦誠地說道:「我自然不能代表我朝陛下,但我可以說服父王,然後我父王可以勸說陛下,這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陸沉思忖片刻,淡淡道:「郡主越是這樣說,我越覺得你與其想着策反我,不如好好考慮一下自家的安危。」
慶聿懷瑾一怔,道:「此話何意?」
陸沉抬眼望着她,直白地說道:「從郡主的話鋒可知,你非常篤定令尊在景帝面前的影響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從古到今無數君王,誰能忍受一個臣子在朝堂上擁有令尊一樣的權勢和地位?」
慶聿懷瑾眉尖微蹙,隨即微微昂着下巴說道:「你的挑撥離間一點都不高明。」
「是嗎?」
陸沉淡然一笑,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筆架上的毛筆信手劃出一副簡易的局勢圖,指着上面的河洛和東陽路說道:「郡主這麼聰明,能否解答我一個問題,為何我朝邊軍這大半年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地?」
慶聿懷瑾微微撇嘴,暗道你不就是想吹噓自己嗎?
陸沉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不緊不慢地說道:「燕軍戰力孱弱,景軍兵力有限,而我朝北伐勢在必行,這都是明擺着的事實。郡主看不清此間局勢,令兄初來乍到仍舊帶着驕橫之氣,故而你們會連戰連敗,這些事並不稀奇。可是我想問郡主一句,難道令尊也看不出偽燕的處境岌岌可危?」
慶聿懷瑾一窒。
陸沉繼續道:「令尊用兵如神,輕描淡寫之間掃平趙國二十餘萬大軍,可見盛名之下無虛士。我不相信伐趙之戰就佔據他的全部精力,郡主應該也不相信,其實他只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偽燕境內紮下一道堅固的防線,我軍的推進就會步步維艱。」
慶聿懷瑾爭辯道:「父王遠在北地,鞭長莫及。」
陸沉直視着她的雙眼道:「這是令尊用來搪塞你朝皇帝和其他掌兵貴族的說法。他之所以這樣做,只不過是坐視偽燕大部分疆域被我軍克復,如此便能凸顯他這位南院元帥的重要性,繼而能夠繼續保住他的軍權,因為你朝皇帝要靠他扭轉局勢。」
「如此一來,令尊此舉的深意不言自明。」
「景帝非常忌憚他,你朝其他掌兵貴族嫉恨他,很多人都想奪走他的軍權,然後將你們慶聿氏徹底消滅,分食你們的血肉和財富。」
「郡主,你居然還有閒情逸緻策反我,難道你沒發現慶聿氏如今正處於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隨着陸沉這句話出口,房內變得極其安靜。
慶聿懷瑾微微仰頭望着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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