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朕】(1 / 1)
王安身為一國宰執,又是這世上最頂端的門閥之一的家主,當着天子和滿朝大臣的面肆意吹捧景軍,順帶着拍了一記慶聿懷瑾的馬屁,按理來說應該會惹來無數冷眼,實際情況卻不然。
或許常人難以置信,此刻的太極殿內有不少人心懷嫉妒。
他們嫉妒王安比自己快了一步,搶在所有人面前露骨地向景朝郡主表明忠心。
於是當那道冷漠的聲音說完之後,那些人覺得無比刺耳,紛紛循聲望去,只見開口之人正是次相虞藎臣。
王安扭頭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虞藎臣那張鐵青的臉。
他不慌不忙地問道:「虞相此言何意?」
虞藎臣冷聲道:「下官說得很清楚了。」
王安淡淡道:「看來虞相對本官的偏見很深,認為本官方才所言是在罔顧事實胡亂吹捧。也罷,今日當着陛下、永平郡主和滿朝同僚的面,本官想反問虞相一句,如今淮州大軍就在城外,虞相是否願意出城走一遭,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退敵軍,以免黎民百姓遭受戰爭的摧殘?」
虞藎臣微微皺眉,應道:「王相何必強詞奪理?下官身為文臣不諳軍事,自然沒有談笑間退敵的能力,但是這和方才王相的言論沒有絲毫關聯。」
王安道:「有沒有能力和敢不敢做同樣是兩回事。」
被他這般一激,虞藎臣當即凜然道:「下官有何不敢?如果朝廷需要,下官稍後便可出城面見齊軍主將,儘量說服他退兵,雖死亦無悔矣!」
群臣神色各異。
兩位宰相當朝對峙,並且次相公然表明死志,這在燕國的朝堂上極其罕見,以往從未發生過類似的狀況。
龍椅之上,張璨神情複雜地望着兩人,沒有立刻出言打圓場。
王安依舊面色沉靜,不疾不徐地說道:「虞相莫要誤會,本官並非是要逼你去死。從你方才之言可知,面對城外敵軍的來者不善,我等沒有什麼好法子,只能依靠守軍擋住敵人。如今城內除了皇城的禁衛軍,守城主力便是景朝大軍。」
虞藎臣目光冷峻,他已經猜到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王安朝他走近一步,沉聲道:「景軍保護的不止是他們自身,還有城內無數黎民百姓,還有陛下和你我等臣工。虞相乃是文人之骨,自然看不慣本官對景軍和永平郡主的感激之情,可是虞相莫要忘記,如果不是景軍擋住敵人,此刻伱的首級已經被南齊軍漢懸掛在城牆上!」
此言一出,虞藎臣的臉色登時白了幾分。
百官思索着王安這番話,有人不禁暗中感慨,難怪人家能成為翟林王氏的家主,又搖身一變登堂入室,一躍而居宰相之位。
普通人面對虞藎臣那番火辣辣的諷刺,即便沒有當眾失態,也會羞愧難當不敢再言,然而王安三言兩語便抓住問題的本質,不僅輕易化解虞藎臣的詰難,還將對方逼到了牆角。
此中關鍵便在於,燕軍這兩年面對南齊邊軍的戰績簡直不堪入目,景軍雖然也敗過數次,但至少他們還擁有直面對方的勇氣,只能依靠他們守住河洛城。
張璨見虞藎臣氣勢陡然弱下去,神情漸轉漠然,依然沒有插話。
慶聿懷瑾環視眾人,緩緩道:「王相言重了,想來虞相併無惡意,只是一時間情緒激動而已。陛下,各位大人,景燕乃是和睦鄰邦,十餘年來互助互利,倒也不必區分得太過清楚。還請陛下和各位大人們安心,我會一直待在城裏,景朝大軍也將保證城防無憂。最多十天之內,我的兄長便會率領騎兵主力返回,屆時南齊邊軍若未撤兵,他們便再也走不了。」
這番話包含的信息很多,文武百官不由得細細思忖。
首先自然是慶聿忠望的行蹤,直到此刻仍然有很多人不清楚他和景朝騎兵的去向,不過在慶聿懷瑾表態後,他們心中的巨石便平穩落地。
十天之內,南齊淮州軍不可能攻破河洛,畢竟十多年前處於鼎盛時期的景軍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等慶聿忠望率領騎兵主力返回,局勢必然逆轉。
另外一點,殿內朝臣注意到慶聿懷瑾那句「我會一直待在城裏」,有人的眼神猛地一亮。
在今日這樣一個百官齊聚的場合,慶聿懷瑾這句話幾乎等於明示。
可以想見在不久的將來,景朝就會踏出那一步。
王安心裏如明鏡一般,悄然看了一眼上方的天子,繼續拱火道:「郡主殿下和景朝鐵騎坐鎮河洛,想必再也不會有如今這般的危局。陛下,臣之拙見,我朝理應犒賞景朝大軍,以壯其行!」
沒人知道張璨此刻的心思,其實一直到今天朝會召開之前,他依然懷有一絲幻想。
朝中大臣畏懼或者親近景朝,於他而言不是不能接受,他只希望這些人屁股不要坐得那麼歪,心裏仍然留存幾分燕國臣子的責任感。
然而從始至終,他看見的是大部分人對慶聿懷瑾極其敬畏的態度,壓根懶得顧及他這個天子的存在。就像過往這幾年一樣,只將他當做一個擺設,以及替他們遮擋醜事的替罪羊。
虞藎臣挺身而出的時候,張璨心裏竟然有些緊張,他既希望大部分朝臣如虞藎臣那般,對王安諂媚的姿態加以批駁,又不想看到這一幕的出現,因為那會動搖他的決心。
箇中滋味,難以訴說。
此刻聽到王安愈發露骨的言辭,張璨反而冷靜下來,不急不緩地說道:「王相所言,亦是朕的想法。這兩年邊疆戰事不利,南齊愈發得寸進尺,所幸有景朝大軍襄助扶持,如今更是要仰仗他們守住河洛。故此朕早先便說過,不能虧待拼死作戰的景軍將士們。」
王安面容古井不波,心中卻略感訝異,天子這種態度似乎不符合他掌握的情報,難道這兩天他突然變了性子?
不過張璨後面的話讓王安放下心來,只聽天子繼續說道:「眾位卿家,朕已經讓李福清統計了宮中府庫,目前尚有存銀七萬兩。朕決定拿出其中的五萬兩,分發給守城的將士們,以此鼓舞軍心士氣。」
太極殿內陡然陷入一陣尷尬的死寂。
慶聿懷瑾眉尖微蹙,在她身後的蕭軍等人似乎笑意難忍。
一國天子,宮中府庫竟然只有七萬兩銀子,說不定這還是京山張家的體己錢,足以說明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壓根沒有將天子當回事。
人群之中,戶部尚書悄然縮了縮脖子,儘量躲在他人身後。
其實他心裏有些憋屈,雖然他是戶部尚書,可朝廷賦稅根本沒有經過他的手,盡皆是首相王安和樞密使龐師古遵照景朝權貴的指示進行分配。
然而有些事能做卻不能說,將天子逼到這個份上,傳出去委實丟人現眼。
人活於世,終究要講究體面。
張璨似乎沒有察覺到大殿內尷尬的氛圍,不解地問道:「莫非眾位卿家不贊同朕的想法?」
王安和慶聿懷瑾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都摸不清楚天子的意圖,在得到慶聿懷瑾的眼神示意後,他便微微躬身說道:「陛下寬厚愛民,臣不及也。」
張璨忽然覺得這個中年男人變得順眼起來,於是順勢微笑道:「朕手頭上沒有多餘的銀子,只能給愛卿們做出一個表率。今日朝會結束後,所有人都回去整理家財,拿出七成上交朝廷,然後再交給永平郡主作為勞軍之用。」
王安怔住,其他人莫不如是。
張璨卻仿佛不認為自己的提議有多麼荒唐,繼續自顧自地說道:「等慶聿世子率軍回到河洛,朕打算請他擔任議政大臣之職,同時兼任監國之位。不瞞眾位卿家,朕近來感覺到精力每況愈下,委實無力打理朝政。既然爾等都認可景朝大軍的實力,朕便想將軍國大權交予慶聿世子。永平郡主,還請你替朕在世子面前美言幾句,萬萬不要推辭。」
慶聿懷瑾還未開口,虞藎臣再度站出來,只見這位次相眼含熱淚,惶然道:「陛下,何至於此啊!」
張璨卻沒有理他,緩緩站起身說道:「朕還想到一件事,景軍將士遠離家鄉孤苦煎熬,如此怎能用心於戰事?朕決定,從宮中選出嬪妃百人送入景軍軍營,眾位卿家亦不可落後,每家至少要出十名年齡合適的女子,一起送給景軍將士,幫助他們在此地成家。」
此言一出,滿殿朝臣呆若木雞。
縱然絕大多數人都對景燕之間的關係心知肚明,可是名義上燕國並非景朝的轄地,充其量只能算作附庸。
王安望着天子的面龐,心中悄然一嘆。
虞藎臣身體顫抖難止,一字字道:「臣斗膽,懇請陛下收回方才所言!」
朝臣們終於反應過來,雖然他們至今不知道張璨為何突然發瘋,但是那幾條命令太過聳人聽聞。
莫說形成聖旨下發,只要泄露出去,今天殿中所有人都會淪為史書上的笑柄。
一時間群情鼎沸,有人甚至跪下磕頭,只求張璨收回那些駭人的言辭。
「夠了!」
張璨一聲厲喝,雖說中氣不足,此刻卻顯出幾分威勢。
他環視群臣,嘴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意,幽幽道:「你們不是一直期盼成為景朝的臣子麼?」
「這麼多年,朕一直等你們開口,然而朕始終沒有等到。既然如此,朕只好替你們說出來。」
「讓景人執掌大權,一言可定你們的生死。」
「將你們的萬貫家財和妻子女兒送給景軍,這樣他們才會保護你們。」
「明明這都是你們無比熱切的期望,為何朕幫你們做了,你們要擺出這副哭天喊地的姿態呢?」
「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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