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最後的瘋狂】(1 / 1)
自從慶聿忠望來到河洛,慶聿懷瑾便十分明智地脫離軍務,將所有相關的權柄都交給自己的兄長,她則接掌察事廳,全權負責河洛城的穩定和各處情報的匯總與分析。
卓園因而呈現出一片忙碌和紛雜的景象。
「兩位大人聯袂而來,我還以為自己下了帖子。」
香畹樓內,慶聿懷瑾望着宰相王安和樞密使龐師古,眉眼間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二人對視一眼,龐師古當先開口道:「殿下說笑了,不過我和王相今日確是相約前來,有幾件事想請示殿下。」
慶聿懷瑾頷首道:「樞密請說。」
龐師古不疾不徐地說道:「殿下,近來沫陽路的戰事轉入平緩期。根據牛存節的匯報來看,厲天潤似乎有意放緩攻勢。自從上次他指揮大軍攻下嚴武城,後續便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牛存節判斷,對方這樣做是想配合蕭望之麾下的淮州軍,他還說——」
「樞密,如今我已不負責軍務,這些事你找我的兄長去談便是。」
慶聿懷瑾笑吟吟地打斷他的話頭,雖然神色溫和卻又不容置疑。
龐師古一窒。
慶聿懷瑾見狀便解釋道:「前面幾次戰事的失利,證明我確實欠缺這方面的天賦,倘若繼續插手軍務只會讓敵人喜出望外。從今往後,和軍務有關的事情都由我的兄長負責。」
龐師古心中暗嘆這位郡主殿下頗有自知之明,更難得毫不戀權,可謂拿得起放得下,於是溫言開解道:「殿下只是缺少經驗,因此才讓敵軍佔了些便宜。」
慶聿懷瑾顯然不會因為他一句話便改變心意,閒談幾句之後看向王安說道:「王相今日前來有何見教?」
王安輕咳一聲,緩緩道:「殿下,如今齊軍步步緊逼,國內局勢不穩,下面那些官員都無比期盼大景陛下將北地納入疆域之內,或者能請王爺前來坐鎮。」
這個提議稍顯突兀。
慶聿懷瑾明白王安這番話的深意,那便是北燕整個官府體系已經岌岌可危,當今之計唯有併入景朝才能穩定人心。
實際上這件事早在十多年前便應該完成,只不過當時因為景軍的過度濫殺,以及景廉族自身人才不夠,登基沒多久的景帝才決定扶持北燕。
景朝一直不曾放棄對北燕的掌控和滲透,如果不是陳景堂父子離奇死去,導致景朝順取的進度被打斷,或許這個時候河洛已經成為景朝的南京,而龐師古和王安等人搖身一變成為大景的臣子。
即便王安等人不提,景朝也會在慶聿恭徹底平定趙國之後,將這件事提上日程。
當然,如今王安和龐師古身為燕國文武的代表人物,主動向慶聿懷瑾提出歸順的意願,這會省去景朝很多精力。
慶聿懷瑾對其中的得與失了如指掌,因此看向王安的目光愈發顯得親近,思忖片刻後搖頭道:「王相,恐怕時機還不成熟。」
王安輕嘆道:「不瞞殿下,我只是擔心東陽路失陷後,朝中會有一些人生出首尾兩端的心思,如果讓那些人形成一股風浪,屆時局面會更加混亂。」
「東陽路」
慶聿懷瑾面色微冷。
北燕立國之後,除京畿地區另設五路,即江北路、沫陽路、東陽路、河南路和渭南路。
在去年的江北戰事中,沫陽路損失近半疆域,故此東陽路一躍成為北燕面積最大的地區,而且此處的經濟民生在北燕境內一直居於首位。
倘若東陽路再被南齊邊軍攻佔,這會對北燕國內的官員百姓造成極大的衝擊,便如王安先前所言,那時恐怕會有很多人主動靠攏南齊。
慶聿懷瑾捋清楚這裏面的關節,略顯頭疼地說道:「可是父王暫時還無法抽身南下,家兄手中兵力有限,他已經打定主意死守河洛,只能希望李守振可以守住汝陰城。實不相瞞,家兄不會讓一兵一卒離開河洛城。」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狀若無意地掃過兩人。
雖說龐師古和王安從很多年前開始便為景朝做事,但是慶聿懷瑾通過對以前那些事情的反思,漸漸察覺到這河洛城裏必然會有內奸。
目前她還不能確定這個內奸的真實身份,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除了景廉族人之外,北燕官員不值得完全信任,所以她沒有泄露慶聿忠望的計劃,反而故意給了一個假消息。
王安心中一動,面如古井不波,順勢說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妨奏請大景陛下,早一日奠定大局必能安撫人心,縱然丟了東陽路也不會導致京中局勢混亂。」
慶聿懷瑾道:「話雖如此,可是這件事哪有那麼容易。」
「其實是殿下身處局中難窺全貌,故而會有這般擔憂。」
王安放緩語氣,愈發謙恭地說道:「殿下或許不知,現在究竟有多少人對大景陛下的聖旨翹首以待。即便要等王爺南下之日再做定論,我們也可以提前造勢,龐樞密亦贊成這個提議。」
龐師古微笑道:「沒錯。」
慶聿懷瑾沉吟片刻,緩緩道:「造勢之舉不必着急,容我先請示陛下和父王。兩位大人一心為大景着想,我朝陛下肯定不會虧待你們。」
二人連忙道謝,又聊了一陣河洛城裏的各種雜事,他們便起身告辭。
寬闊平整的主街上,王家的馬車徐徐前行,旁邊有數十名精銳扈從,往來行人紛紛避讓。
車廂內,王安雙眼微閉,陷入沉思之中。
今日拜望慶聿懷瑾,他只是想將那件事儘快坐實,從而一步步挑起宮裏那位的怒火,沒想到居然還有意外收穫。
他對慶聿忠望不算特別了解,但是大抵明白此人做出保守決斷的緣由。
雷澤之戰對於景軍而言可謂傷筋動骨,慶聿忠望目前手裏只有三萬餘人,放棄東陽路力保河洛乃是明智的選擇。
這個消息或許對淮州軍有用處
一念及此,王安抬手輕敲廂壁,隨即便有一位身姿矯健年過三旬的男子鑽進車廂。
「老爺有何吩咐?」
「你按照原定計劃將今天這件事泄露給封黎。另外,派人去寧陵城走一遭,轉告南齊陸沉,慶聿忠望不會分兵支援東陽路,他只想死守河洛。」
心腹微微遲疑道:「老爺,陸都尉如今據說在清流關外圍,不若直接去那邊找他?」
從河洛前往東陽路有兩條路走,其一是沿着官道徑直往東,清流關便在這條路上。其二則是往東南邊繞一個圈,經由藤縣穿過雷澤平原抵達寧陵城。
王安淡淡道:「他領軍進逼清流關,察事廳肯定在那裏佈置了大量人手,我們的人萬一被察覺蹤跡怎麼辦?寧肯繞遠路走一趟,哪怕浪費些時間,也好過被人抓住把柄。」
心腹愧然道:「小人明白了。」
王安又道:「第一件事不要着急,慢慢做,既要讓封黎知曉京中的局勢,也不能讓他懷疑到我們王家頭上。」
心腹拱手道:「是,請老爺放心!」
隨着南齊淮州軍在東陽路高歌猛進,河洛城裏縱然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恐慌,無數個陰暗角落裏卻有暗流涌動,人人皆有謀算。
唯獨皇宮之中一如往常,天子夜夜笙歌,愈發有醉生夢死之象,似乎他知道距離自己被褫奪帝位的時間越來越近。
既然天子不理朝政自暴自棄,朝中一些官員更加肆無忌憚,幾乎每天都有人跑去卓園,那裏隱隱成為真正的中樞。
張璨醉酒之後脾氣十分暴躁,宮人們無不戰戰兢兢地侍候,唯恐一言一行出錯被拉出去施以杖刑。
某日午後,禁衛軍統領封黎來到天子的寢宮外,揮揮手讓那些提心弔膽的宮人退下,隨即孤身走入寢宮,徑直來到偏殿。
他剛剛走進殿內便嗅到濃烈的酒氣,不由得暗暗嘆了一聲。
張璨斜躺在榻上,手邊就放着酒壺,然而他的雙眼十分清明,唯獨眼底深處那抹戾氣無法隱藏。
封黎來到近前行禮,張璨擺擺手道:「免了。」
「謝陛下。」
「最近那些畜生是不是天天跑去卓園,攛掇慶聿懷瑾上書景朝皇帝,將大燕江山拱手獻上?」
張璨沒有絲毫婉轉,直截了當地問着,雙眼定定地望着堂下的禁衛統領,這個他唯一能信任的心腹。
封黎面露艱難之色,遲疑道:「陛下,何必跟那些人置氣?萬萬以保重龍體為念。」
張璨冷聲道:「朕只問伱,是或不是?」
封黎最終還是點頭道:「是。根據臣打探得來的消息,龐樞密和王相前段時間去過卓園,雖不知他們具體談了些什麼,但是應該和那些內容有關。這兩人表明態度後,越來越多的朝臣去拜望永平郡主,大多是去表忠心。」
「呵。」
張璨面無表情地冷笑一聲。
封黎見這位名不副實的天子連憤怒的表情都沒有,便知道他心意已決。
「他們想讓張家背負千古罵名,自己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朕偏不能讓他們如願。既然他們從來沒有將朕視為天子,朕又何必顧及君臣名分?」
說到這兒,張璨坐直身體死死盯着封黎,一字字道:「你記住,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所以絕對不能失手。等朕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將那些人悉數召入宮中,最好能將慶聿家那對兄妹也喊來,然後你帶人將他們殺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封黎望着他眼中的血色,鄭重地點頭道:「陛下,敢問大概何時動手,臣好提前準備。」
張璨緩緩道:「雖然他們一直對朕隱瞞,但是朕知道東陽路撐不了太久,等汝陰城失陷的消息傳回京城,朕會召集所有臣工召開大朝會,那便是你動手的時機。」
封黎沉默片刻,隨即雙膝跪地行禮道:「臣領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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