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獠牙】(1 / 1)
從陸沉的視角看來,眼前的紅衣女子身上有太多看不清的迷霧,但是有一點能夠確定,那便是她對侯玉本人的恨意遠遠超過對大齊的敵視。
這是一個很值得考究的細節。
「你行刺大齊國侯本就是死罪,我現在只需要將你交給有司,又何須對你喊打喊殺?」
陸沉這句話讓紅衣女子面色微變,旋即又冷硬如初。
她倔強地說道:「那你還在等什麼?」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陸沉淡淡回了一句,然後端起自己的茶盞,一氣飲下大半杯。
他望着女子的雙眼,緩緩道:「你知道侯玉今夜在墨苑參加宴請,這件事的難度不大,畢竟你只需要一直盯着他的行蹤即可,後續你知道他留在墨苑過夜亦是同理。但是,從你出手的時機和過程判斷,伱非常熟悉侯玉下榻的院落,對墨苑內部的地形堪稱了如指掌。」
紅衣女子漠然道:「我雖然是沙州人,但是想要摸清你們齊國京城不算很難,至於墨苑這種風流之地,肯定是權貴們時常聚會的地方,保不齊侯玉什麼時候就會出現,我自然要提前熟悉。」
陸沉搖搖頭道:「時間還是太緊了。」
紅衣女子問道:「什麼意思?」
陸沉道:「我和郭樞密、南安侯起初並未打算在墨苑留宿。宴席中途發生一些意外,最後侯玉因為喝了不少酒才決定留下來。這麼短的時間裏,你要確定侯玉在墨苑的住處,並且弄清楚先前發生的事情,這可一點都不簡單。也就是說,墨苑內部確實有你的內應,而且此人的地位不算很低。」
尉遲歸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過往兩年間陸沉已經給過他不少次震撼,眼下當然只能算是小場面。
紅衣女子沒有類似的經歷,所以不太習慣陸沉縝密細緻的風格。
「當然,我前面說的那些並不重要。」
陸沉這句話讓紅衣女子眉頭緊皺,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
她冷聲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風趣?既然你和侯玉那種畜生沒什麼區別,那就將我交給織經司的探子,不必廢話。」
陸沉卻輕聲笑了起來,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看起來是個聰明人,所以我更加不理解,你在熟知墨苑地形、且知道我和侯玉都在墨苑留宿的前提下,為何在刺殺失敗不想辦法儘快逃走,反而非要跑到離青綠小院不遠的地方?」
尉遲歸唇邊泛起一抹微笑。
紅衣女子生硬地說道:「墨苑的護衛追得很緊,我又不知你身邊有這樣的高手,倉促之間顧不了太多。」
陸沉奇道:「你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可見你對我的情況應該有所了解。就算這位前輩今夜不在,你覺得你撞上我就能完好無損地脫身?」
「你?」
紅衣女子睥睨他一眼,冷笑道:「山陽侯,戰場攻伐和武者廝殺是兩回事。」
陸沉沒有同她爭辯,順勢說道:「就算我武功不行,我身邊的親兵個頂個都是好手,這一點你總該清楚。回到這個問題本身,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今夜原本就做好了兩手打算?」
紅衣女子沉默不語。
很多時候沉默本身便是一種回答。
良久過後,她用略顯沙啞的語調問道:「什麼叫兩手打算?」
陸沉答道:「其一當然是刺殺,如果你今夜能得手,自然一了百了,後續不會再有曲折,頂多就是在京城隱藏一段時間再返回沙州。倘若你無法得手,即你現在面臨的狀況,你便會主動在我面前現身,利用我去對付侯玉。」
紅衣女子心緒翻湧,面上鎮定地說道:「我卻不知要怎樣利用你去對付侯玉。」
陸沉將杯中殘茶飲盡,徐徐道:「侯玉返京已有幾個月,你應該是和他前後腳抵達京城,這段時間足夠你弄清楚大齊朝堂的基本格局,畢竟連墨苑管事之中都有你的內應,可見你們沙州七部在京城也經營了不少人脈關係。」
他微微一頓,語調依然平穩:「我和侯玉之間的矛盾不明顯,但並非無跡可尋,因為他是江南世族舉薦的大將軍,本身也是世家子弟,而我跟江南權貴沒有關係,是從北方邊軍摸爬滾打走上來的武將。在當今的大局勢下,這個矛盾點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發現,更何況今夜我和他的衝突足以論證這一點。」
紅衣女子微微偏過頭,低聲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縱然這次刺殺失敗,我也可以再找一次機會。」
陸沉道:「你知道你只有一次機會。侯玉不是外強中乾的酒囊飯袋,他在邊軍待了十多年,不談自身的武功和豐富的廝殺經驗,光是身邊的護衛就是你難以突破的陣地。這次你刺殺失敗,他必然會加倍提高警惕,難道你打算在京城空耗一生?」
「只要能報仇,一輩子有何不可?」
話雖如此說,紅衣女子的語氣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冷硬。
陸沉見狀便說道:「在回來的途中,我貌似在車廂里閉目養神,沒有與你說話,其實我只是在推演你的想法。」
紅衣女子不解地望着他。
陸沉繼續說道:「假如我是你,我先藉助在墨苑的內應確認侯玉的境況和住處,一旦得手則萬事大吉,如若不然就想辦法混進青綠小院禍水東引,將行刺主謀的嫌疑扣在陸沉身上,利用陸沉和侯玉的矛盾完成後續的安排。只是你沒想到我身邊會有這位前輩護佑,導致你的計劃完全落空。」
紅衣女子面色不變,放在桌下的雙手卻已悄然攥緊。
陸沉平靜地看着她,輕嘆一聲道:「我只想告訴你,你沒有必要將事情弄得這麼複雜。」
紅衣女子微微一怔。
「不明白?」
陸沉眉頭輕揚,直白地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侯玉的矛盾,對大齊朝堂的格局亦大抵了解,那就應該很清楚我不是你的敵人,至少現在不是。你心中有顧慮因而難以信任我,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當你刺殺失敗繼而落入我的手中,就不能繼續維持既有的姿態,最好是與我坦誠相對,或許我能幫你完成願望。」
紅衣女子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想要看清這位年輕國侯的內心。
陸沉坦然迎着她的目光。
長時間的對視之後,紅衣女子猶豫道:「我只希望看到侯玉喪命。」
陸沉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而是用一個簡單的問題拉開沙州七部那些血淚斑斑的往事:「請問姑娘高姓大名?」
紅衣女子沉默片刻,緩緩道:「沙州,雅隆部,洛九九。」
朝陽升起,人間光明復現。
皇宮,文德殿。
今日常朝,需要處理的朝政不少,天子和文武百官都不輕鬆,然而在幾件緊要政務處理完畢之後,兵部尚書丁會便出班奏道:「啟奏陛下,據聞昨夜在墨苑發生一件刺殺當朝國侯的要緊案子,不知有司是否已經抓到刺客?」
京城之內沒有不透風的牆,其實殿中很多重臣昨夜便已知曉墨苑刺殺案。
事關朝局安穩,群臣自然有得知詳情的權利。
龍椅之上,李端面上古井不波,看向左邊不遠處的織經司提舉,淡淡道:「秦卿家,你將這件事的原委說一下。」
「臣遵旨。」
秦正躬身應下,隨即不慌不忙地向百官介紹案情。
對於滿朝公卿而言,相較於侯玉遇刺的細節,他們對三位實權武勛的飲宴更感興趣。
當他們從秦正口中得知宴席上,侯玉和陸沉曾經公開發生衝突並且險些動手,最後還是二皇子趕到化解矛盾,不由得神情略顯古怪地看向站在兩位上將軍身後的陸沉。
秦正的描述非常簡略,最後收尾道:「啟稟陛下,刺客尚未抓到,織經司已經在城內加大搜捕的力度,務必會儘快抓到此人。」
李端面無表情地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朕想看看究竟是何許人物,敢在京中刺殺南衙大將軍。」
秦正再度躬身道:「臣遵旨。」
按理說此事應該告一段落,雖然侯玉遇刺確實是一件聳人聽聞的大事,但是事情已經發生,接下來便是抓刺客和查幕後主使,這些程序都需要時間,在朝會上討論沒有太大的意義。
唯一讓群臣感到有些彆扭的是,天子的反應似乎太冷淡了。
有人不禁暗暗腹誹,倘若昨夜遇刺的人是陸沉,恐怕陛下早就雷霆震怒,秦正哪還有這個閒情雅致在朝會上解釋。
便在這時,兵部尚書丁會望着秦正說道:「秦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能夠解惑。」
秦正目視天子,得到允准之後便回道:「丁尚書請說。」
丁會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說道:「提舉大人方才說刺客一擊不中立刻逃離,雖有夜色的掩護,但是她能在那麼多墨苑護衛奮力追擊的前提下,片刻之間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是否說明這個刺客對墨苑的地形極其熟悉?」
秦正坦然點頭道:「是。」
丁會稍稍提高語調,朗聲說道:「既然如此,是否能說明刺客和墨苑有關,否則她如何能夠如此順利逃離,並且讓織經司找不到半點蹤跡?!」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幾近於針落可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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