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大勢】(1 / 1)
圓桌垮塌的時候,郭從義甚至有些恍惚。
他宦海沉浮數十年,從未見識過陸沉這種軟硬不吃的怪胎。
面對傅陽子不懷好意的拉攏,陸沉的反應雖然稍微過激,但也在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內。
所以當陸沉主動緩和氣氛的時候,郭從義順勢接受,沒有讓矛盾變得不可收拾。
可是誰又能想到,陸沉在面對侯玉的強硬指責時,依然會選擇如此直接且兇悍的應對。
侯玉不是沒有官面身份的傅陽子,而是履歷豐富、軍功紮實的國侯大將軍,不論爵位、軍職還是朝中地位都不弱於陸沉,反而在資歷上要超出陸沉很多。
這也是他敢於當面指責陸沉的原因,誰知陸沉根本不吃那一套。
當他一掌拍下圓桌垮塌,堂內一片死寂,幾近令人無法呼吸。
那些侍女們面色慘白,雖不敢大聲驚呼,卻也下意識地朝角落裏躲去,唯恐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經過短暫的沉默,侯玉霍然起身,虎目之中滿是暴戾神色。
陸沉這一掌只是亮明態度,並沒有直接對侯玉動手的意圖,然而桌上滿是杯盤碗碟,被他強橫的內勁一激,難免有部分菜餚和湯汁朝前方濺射,自然就落在侯玉的身上。
此刻這位南安侯瞧着頗為狼狽。
「好,很好,今夜我算是領教了山陽侯的脾氣。」
侯玉死死盯着陸沉,聲音如千年寒冰一般冷酷。
陸沉不急不緩地站起來,望着對面蓄勢待發的侯玉,淡淡道:「又如何?」
郭從義見勢不妙,連忙站在陸沉側前方,無奈地說道:「莫要衝動,都冷靜一些!你們都是堂堂國侯之爵,位高權重的領兵主帥,怎能如兵痞潑皮一般行事?傳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再者,陛下也必定會問責!」
侯玉漠然道:「郭樞密,現在是我和他的私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郭從義生生氣笑道:「胡鬧!軍中漢子性情耿直,一言不合吵鬧幾句很尋常,你們還想怎麼樣?你回去帶着虎威等四軍,陸沉回去帶着鎮威等軍,然後在京畿之地火併嗎?你們有沒有將陛下放在眼裏,你們還有沒有人臣之念!」
侯玉一字字道:「樞密言重了,末將豈敢私下調兵。今夜山陽侯如此行事,那我只好用軍中最直接的法子。」
郭從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只是嘴唇翕動,並未直接阻止。
侯玉咬牙道:「素聞山陽侯武功高深,在戰場上斬將奪旗易如反掌,今夜侯某便想領教一下你的身手。此番切磋不涉其他,只是你我的私人恩怨。」
陸沉微微眯眼道:「不必多言,要打便打。」
「住手!」
一個中氣十足又帶着焦急意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緊接着只見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走進來,後面還跟着好幾位墨苑管事。
那些侍女們連忙屈身行禮道:「拜見殿下!」
來者正是二皇子、相王李宗本,同時還是這座墨苑的真正主人。
郭從義瞳孔微縮,上前數步拱手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二皇子的表情很焦急,額頭上隱約有汗珠,顯然是得到消息匆匆趕來,不過他很清楚郭從義在軍中的地位,連忙扶住這位樞密使的手臂,道:「本王豈敢受樞密之禮。」
郭從義嘴上謙遜,眼神卻柔和許多。
那邊廂鬥雞一般對面而立的陸沉和侯玉也轉身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二皇子走上前來,左右看看,又望向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禁嘆道:「二位皆是父皇的臂膀,又是手握重兵的實權大將,怎麼就鬧到這般地步?」
陸沉和侯玉唯有默然。
二皇子轉頭看了一眼郭從義,道:「本王得知伱們今夜在墨苑小聚,特地讓人維持安靜,以免擾了你們的興致。方才管事急報,說是陸沉這傢伙因為一點小事動怒,本王心中不安便趕過來。不成想剛到墨苑,又聽人說他和侯大將軍鬧起來了,本王急得恨不能腋生雙翼,還好沒有來遲一步。」
郭從義苦笑道:「稟殿下,其實只是一場誤會。」
二皇子略顯茫然地問道:「誤會?」
郭從義便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簡略複述一遍,當然其中一些描述有避重就輕之嫌,但是大體上還算不偏不倚。
「就就這點事情?」
二皇子聽完之後,滿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是當他看見陸沉和侯玉兩人冰冷且彆扭的姿態,又不得不相信郭從義的陳述。
「嗐。」
二皇子嘆了口氣,對兩位實權國侯說道:「南安侯,山陽侯,你們就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暫時放下意氣之爭,如何?你們都是軍中大將,論理不該本王插手調停,但這裏是墨苑,你們若在此處交手打出一個好歹,哪怕只是稍微受點傷,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
見二人依然沒有反應,二皇子乾脆行禮道:「還望二位將軍給本王幾分薄面。」
陸沉連忙側身避開,侯玉亦是如此。
「殿下言重了,臣和南安侯只是一時衝動,並無深仇大怨。」
陸沉當先開口,眼角餘光瞥向侯玉,繼續說道:「方才是我魯莽無狀,請南安侯見諒。」
面對二皇子殷切的目光,侯玉呼出一口濁氣,朝陸沉拱了拱手,態度依舊冷漠,好在不曾繼續口出惡言。
二皇子見狀大喜,連聲說道:「來人,重新設宴,取美酒來,本王要請樞密大人和二位大將軍小酌幾杯。另外讓人去預備好下榻之所,既然夜深了,便請各位在墨苑暫歇一夜。」
酒宴散後,已是亥時二刻左右。
郭從義婉拒二皇子的挽留,在一眾親兵家將的護送下告辭離去,二皇子自然不放心,特地派出一隊王府親衛相送。
陸沉和醉意明顯的侯玉則被二皇子強行留下,他直言不放心這兩位性情暴躁的武勛離去,萬一鬧出什麼亂子,天子肯定會遷怒於他和墨苑。
至少也得在墨苑歇息一晚,等明日酒醒後再走。
待侯玉及其親兵安頓好之後,二皇子來到陸沉的住處,兩人於偏廳中相見。
此刻人間夜色靜謐,偶有蟲鳴之聲。
明亮的燭光照耀中,二皇子雖然臉上帶着幾分酒色,目光卻十分清明。
落座之後,他看着神情冷靜的陸沉,忽地輕嘆一聲,緩緩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但陸沉知道因何而起,自然是指他今夜先後發作,完全沒有給郭從義和侯玉足夠的尊重。
陸沉反問道:「殿下認為臣該怎麼做?」
「說實話,本王亦無成算。」
二皇子面露難色,沉吟道:「郭從義和侯玉身後站着江南世族,這一點誰都清楚,但是他們今夜的舉動不算太過分。本王只是覺得,或許你可以稍微婉轉一些,不要將局面鬧得這麼僵。陸沉,本王知道你的根基在邊軍,並不是很在意京軍主帥的看法,但是剛極易折啊。」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
見陸沉沒有答話,二皇子便繼續說道:「本王知道,父皇已經決定改變現狀,至少不能讓京軍一直被門閥把持,你是在為父皇出力,本王心中感激不盡。可是本王很擔心你的安全,如果你走的路太剛太猛,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殺心。」
陸沉終於開口,語調沉穩且堅定:「殿下,朝爭不是過家家,尤其涉及到軍權的爭奪,用你死我活來形容毫不為過。陛下藉助荊國公的名望撕開京軍上層的縫隙,讓臣站在那些人的對立面,後續衝突必然會發生。或許在殿下看來,今夜只是他們的一次試探,臣卻不這麼認為。」
二皇子頷首道:「你說的也對,拉陸家下水確實是挑撥離間的狠辣招數。」
「不止於此。」
陸沉神情淡然,絲毫沒有受到先前那些事的影響,繼而道:「陛下讓臣和他們打擂台,類似的打壓和試探便會接踵而至,直到他們將臣按下去,或者讓臣變成他們中的一員。故此,臣要在他們面前劃出一條線。」
他抬手在桌上畫出一條直線,二皇子神色鄭重地看着。
「他們想試探我的底線在何處,我便將這條線劃在他們腳下,只要他們往前一步,便等於與我為敵。」
陸沉語調平靜,卻隱隱有風雷之聲。
二皇子恍然大悟,看向陸沉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佩和尊重,感慨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讓他們心存忌憚,以免他們得寸進尺不知收斂。」
陸沉沒有特意指出他不知不覺間換了自稱,微笑道:「殿下明見。」
「還好你能這般殺伐決斷,父皇肯定會感到很欣慰。」
二皇子鬆了口氣,然後笑道:「夜已深,你今天想必很疲乏,不如早點歇息。」
陸沉起身行禮道:「多謝殿下關切。」
二皇子阻止他相送,只在臨行前給他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個眼神讓陸沉頗為不解,不知道這位天子暗中屬意的二皇子又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片刻過後,答案揭曉。
陸沉望着略帶羞意站在自己面前的墨苑花魁薛素素,不由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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