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雄師入東南】(1 / 1)
南齊建武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拂曉之時,淮州銳士營都尉陸沉領三千奇兵,雪夜奔襲湧泉關,在短短兩個時辰之內殺死燕景軍卒兩千餘人,俘虜一千餘人,陣斬燕軍兵馬都監胡林忠及副將四人,僅有景軍千夫長石哥帶着十餘名親兵僥倖逃走。
至此,北燕東陽路的東南門戶易手,湧泉關成為淮州軍的囊中之物。
二十九日上午,淮州鎮北軍和來安軍抵達湧泉關下。
同日午後,淮州飛雲軍進逼西邊的青田城,於城外五里處紮營,震懾城內八千守軍。
泰興軍、廣陵軍、坪山軍相繼啟程北上,十萬大軍雲集青田城至湧泉關一線,無法計數的糧草開始往北調運,輜重線順勢建立。
三十日下午,鎮北軍從湧泉關北出,繼而轉道向西,僅用半天時間便攻下兵力空虛的通山城。
此地位於永豐道的北端,南邊就是谷地之中的青田城。
至此,青田城已經徹底淪為一座孤城。
北燕各處軍城要塞的求援信如近日紛紛揚揚的雪花一般飛向北邊的汝陰城。
大將軍府內,滿堂死寂。
李守振怔怔地望着報信的偏將,久久未曾出聲,忽地身體往後搖晃。
「大將軍!」
一眾幕僚屬官連忙上前攙扶,只見李守振面色發白,雙眼緊閉。
眾人擔憂不已,又是掐人中又是讓人去請醫師。
「不必了。」
李守振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從牙縫中吐出三個字。
眾人提心弔膽地將他扶到帥位上。
李守振勉強順過氣,盯着那名偏將寒聲道:「也就是說,如今南線關隘盡失?」
偏將神情頹敗地說道:「回大將軍,湧泉關和通山城已經陷落,但如今青田城還在我軍手裏。那裏城牆堅固糧草充足,守軍可以堅持很久。」
「呵」
李守振冷笑一聲,道:「堅持很久?四面八方都是齊軍,值此孤立無援之境,你說他們能堅持很久?」
偏將縮了縮脖子,心知這位大將軍此刻是在壓抑着暴怒,故而不敢答話。
李守振緩緩平復着呼吸,又問道:「湧泉關里的人呢?都死了?還是投降了南齊?」
偏將小心翼翼地道:「回大將軍,只有景軍千夫長石哥帶着十多人逃了出來。」
「砰!」
李守振一拍扶手,怒道:「他人呢?為何不來見本將?!」
偏將垂首道:「大將軍,石千夫長只讓人往這邊送了一個口信,他帶着那些親兵徑直往京城去了。」
「他娘的!」
李守振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咬牙切齒地道:「這等貪生怕死之輩,老子一定不會放過他!」
堂內的幕僚和屬官們盡皆低着頭,心中難免哀嘆,雖說石哥只是區區千夫長,而李守振貴為東陽路大將軍,可他未必就能治罪對方。因為石哥是景朝武將,如果那位郡主殿下不發話,李守振還真拿他沒辦法。
雖然心裏這般感嘆,眾人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直言挑起李守振的怒火。
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說道:「大將軍,齊軍肯定不會止步不前,我軍要提早應對。」
李守振眉頭緊皺,他現在面臨最大的問題便是兵力不足,尤其是經歷過戰火淬鍊的老兵。
湧泉關一戰折損四千人,丟掉了阻擋齊軍北上的東南門戶,讓東陽路守軍本就艱難的局面雪上加霜。
他起身來到沙盤旁邊,凝望着南邊的湧泉關和青田城,目光旋即往上移動,看向東陽路南境的谷熟和寧陵二城。
谷熟位於湧泉關的東北邊,寧陵位於通山城的正北面,皆是從南進入東陽路腹心之地的戰略要衝。
沉默良久之後,李守振冷聲問道:「你們說,齊軍下一步會選擇何處?」
一名屬官道:「大將軍,下官認為齊軍在佔據湧泉關和通山城後,接下來會將谷熟城作為主攻的方向。谷熟城位於東陽路境內官道的南端,可以經由官道一路直撲汝陰城。眼下齊軍不會異想天開往西邊拓展戰線,他們的目標肯定是汝陰城。」
這番推斷贏得一部分人的贊同,汝陰城乃是北燕的東南重鎮,更是整個東陽路的核心所在,光是城內的富商和囤積的糧草就足以餵飽南齊淮州軍。
如是觀之,派兵增援谷熟城勢在必行。
然而問題在於,齊軍的動作太迅速,湧泉關失守讓李守振措手不及,他根本沒有做過這方面的預案,畢竟誰也想不到十年來穩如大山的雄關會一夜淪陷。
簡而言之,李守振調兵遣將支援邊境需要時間,後方的援軍不可能直接飛過去,倉促行動會有更大的隱患。
便在這時,另一名幕僚搖頭道:「大將軍,小人覺得齊軍未必會倉促北上進攻。雖說湧泉、通山兩地已經陷落,青田城卻依然如釘子一般扎在那裏,齊軍怎麼可能放下此地不管?在小人看來,齊軍肯定會以通山城和湧泉關為據點隔斷我軍的援兵,然後集結重兵強攻青田城。對方只有拿下這裏,才能放心往北進攻。」
李守振看向他問道:「那依你之見,我軍該如何應對?」
那人回道:「可傳令谷熟、寧陵兩地守將,命守軍加強戒備小心提防,然後急報京城請朝廷速發援兵。與此同時,大將軍可抽調一支精銳軍隊攜帶糧草南下支援谷熟城。」
這的確是相對穩妥的辦法,但前提建立在齊軍會採用同樣穩妥步步為營的基礎上。
李守振陷入遲疑之中。
他負手來回踱步,片刻後凜然道:「立刻以八百里快馬急報京城,請朝廷儘快派出援兵。從目前的態勢來看,南齊邊軍的目標便是東陽路,沫陽路和江北路暫時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壓力,只需維持現有的守御力量即可。」
一名文書挺身道:「遵令!」
李守振看向兵馬副總管成維民,正色道:「成副總管,伱從城內守軍中點兵五千,再帶着我的將令去奉福城和高園城,將那兩地的合計一萬兵馬也帶上,帶齊糧草一路往南,協防谷熟和寧陵兩地。」
成維民昂然道:「末將領命!」
李守振又看了一眼沙盤,眼中似有風起雲湧,心裏卻隱隱有些擔憂,只不過這份擔憂短時間內無法消解,他只能暗中一嘆。
緊急軍情以八百里快馬極速送往河洛城。
朝廷收到這份急報已是十二月初三,數位重臣在宮中簡短地商議、天子並未給出切實有效的旨意後,他們又連忙趕往西城卓園。
如今齊軍來勢洶洶,東陽路處境艱難,南邊的沫陽路要應對靖州厲天潤麾下的十餘萬大軍,江北路的軍隊遠水救不了近渴,想要解除東陽路的危機,自然只能求助兵強馬壯、駐紮在河洛城的景軍主力。
玉茗堂內,慶聿懷瑾手中端着茶盞,目光頗為清冷。
樞密使龐師古神色凝重地說道:「這一次齊軍的動作比我們的預想更快,尤其是那個陸沉,此人不光心機深沉,膽氣也過於驚人,竟敢帶着三千人雪夜突襲湧泉關,因此造成我軍極其被動的局面。」
慶聿懷瑾低頭望着茶盞中漂浮的茶葉,紅唇微啟輕輕吹拂着。
龐師古繼續說道:「如今東陽路形勢告急,李守振已經派人發來了求援的急報,可是朝廷倉促之間哪裏拿得出數萬精銳大軍馳援邊境?」
眾人盡皆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景朝郡主。
慶聿懷瑾自然感到這些目光的注視,她扭頭望着龐師古,不慌不忙地問道:「龐大人,李守振有沒有提及他的後續安排?」
龐師古頷首道:「有。如今齊軍攻佔了湧泉關和通山城,孤懸南地的青田城怕是凶多吉少,只不知他們能堅守多久。李守振判斷,齊軍下一步目標應該是青田城,然後就是北上進逼谷熟城,因為此處和汝陰城之間有官道相連。」
慶聿懷瑾緩緩放下茶盞,又問道:「他準備如何應對?」
龐師古回道:「他在軍情奏報中言道,會從汝陰、奉福、高園三地抽調共計一萬五千兵馬,由兵馬副總管成維民統率,南下援護谷熟和寧陵二城。」
慶聿懷瑾面色微變。
龐師古見狀便問道:「殿下,莫非此舉不妥?」
慶聿懷瑾沉聲道:「難道龐大人先前沒有告知李守振,倘若齊軍大舉進犯,切莫隨意調動兵力,務必堅守一城一地?」
龐師古略顯不解地說道:「自然通知過了。只是湧泉關和通山城丟得太快,青田城又成為絕地,東陽路南部邊境已經非常危險。倘若谷熟城再被齊軍攻陷,他們便可揮軍北上直逼汝陰城,李守振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守振這個蠢貨。」
慶聿懷瑾面上的煞氣一閃而過,緩緩道:「他到如今都還沒明白陸沉最擅長火中取栗,此人絕對不會強攻谷熟城,一定會是借着圍城的機會攻擊李守振派出去的援兵!」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無不色變。
龐師古喃喃道:「殿下,此言當真?」
慶聿懷瑾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父王說過,陸沉年輕氣盛,這是缺點也是優點,註定他可以在帶兵打仗這件事上不染暮氣,敢於冒着風險做出決斷。無論是去年的邊疆戰事,還是今年在寶台山裏的廝殺,他表現出來的特質便是通過對我方軍隊的調動,從過程中尋找以多打少的機會。」
龐師古略顯遲疑,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根據李守振派來的信使稟報,他已經讓成維民調兵南下,這個時候或許將要接近谷熟城了。」
慶聿懷瑾抬手捏着眉心,回憶起上次慶聿恭的諄諄教誨,強行壓制住心中的煩躁,對龐師古說道:「龐大人,你馬上派人回復李守振,讓他務必堅持固守待援之策,絕對不能在野外和齊軍決戰。我現在就去找謀良虎,請他派出一部主力前往東陽路救援。」
不光是龐師古喜出望外,其他人也立刻鬆了口氣。
景朝鐵騎橫行世間,只要他們出動,齊軍必然會大敗而歸。
慶聿懷瑾又對其他人叮囑一番,無非是要保持朝廷的穩定和邊軍將士的糧草供應,這場短暫的會議就此結束。
片刻過後,宰相王安步出卓園,與諸位同僚相互道別,臨上馬車前忽地扭頭看了一眼這座雅致園林大門上的匾額。
這一刻他的表情顯得無比意味深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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