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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還看今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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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沉記得很清楚,陸通在講述往事的時候明確說過,如今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知道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

    這和是否信任蕭望之沒有太大的關聯。

    畢竟這是一樁已經發生十多年、結局清晰無誤的隱秘,告訴旁人除了增加風險之外,只會給對方帶來困擾和壓力。

    陸沉是陸通的兒子,承擔這份壓力天經地義,而且牽扯到他對於未來的規劃,他必須得知道陸家和李氏皇族之間的恩怨糾葛。

    按照正常的進程走下去,蕭望之原本不會被牽扯進來,但是他作為當年很多事的知情者,再加上陸沉趨向自保的意圖稍微有些明顯,他順着這個方向逐漸猜到了那個被陸通深深掩埋的真相。

    陸沉沒有開口說話,沉默的態度便已說明一切。

    他當然可以大義凜然矢口否認,只是這樣的招數在蕭望之面前沒有太大的意義,而且會造成兩人相處時的隔閡。

    「你爹不愧是我們當中最出色的那一個,他做到了我們想做但是又不敢做的事情。」

    蕭望之接下來的這句話讓陸沉有些意外。

    他對陸通的評價很高,這倒是情理之中的說辭。

    當年楊光遠身邊的那群年輕人裏面,陸通在軍事上的才華並不弱於旁人,後來退出行伍操持商業同樣打理得井井有條,更不必提他需要疏通各方勢力,大江南北都有人脈。

    讓陸沉意外的是蕭望之後面那句話。

    什麼叫想做但是又不敢做的事情?

    他神情複雜地望着對面的中年男人,緩緩道:「蕭叔也曾想過為楊大帥報仇?」

    蕭望之將火鉗放到一旁,再度拿起茶盞飲了一口,仿佛是在醞釀某種勇氣。

    「大帥將我攆到淮州的時候,我心裏很煩悶很不理解,因為那個時候的淮州屬於後方,真正的戰場在北邊的涇河防線。後來,也就是元康七年,大帥被召回河洛城,緊接着便是下獄拷打,三天後他撒手人寰。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太急促,我們想救援都來不及。」

    聽着蕭望之沉鬱的語調,陸沉微微頷首,他當然能夠理解這種無奈又悲憤的心情。

    「從元康七年到元康十一年,我們這群受過大帥提攜的武將過得很艱難,有人被餘波殃及牽連,有人鬱鬱寡歡心灰意冷,也有人自暴自棄冷眼旁觀,原本固若金湯的涇河防線變得支離破碎,任由景朝騎兵來去自如。我至今還記得,那幾年我幾乎每天都在天人交戰,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蕭望之眼中飄起蕭索之意,又有幾分痛苦糾結。

    即便已經過去十幾年,他仍然不願回想。

    陸沉低聲道:「蕭叔應該在想,是率軍投靠景朝為楊大帥復仇,還是秉持楊大帥的遺願守護大齊江山。」

    「你說對了一半。」

    蕭望之自嘲一笑,喟然道:「我有想過投靠景軍,但是我沒有那個膽量淪為千夫所指,同時我也沒有勇氣公開為楊大帥鳴冤,我只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蹲在淮州,每天用大帥的叮囑麻痹自己——我蕭望之不是一個孬種,我只是要繼承大帥的遺志,留着有用之身保護黎民蒼生。」

    陸沉怔怔地望着他。

    蕭望之搖搖頭道:「什麼狗屁名將,不過是貪生怕死自欺欺人而已。」

    「蕭叔」

    「我不是在伱這個晚輩跟前故作姿態,這些話藏在心裏很多年,實在是憋得很難受。我不敢在你爹面前提起,因為我怕他將大帥的牌位拿出來抽我的臉。」

    陸沉唯有一聲輕嘆。

    蕭望之繼續說道:「河洛失陷,先帝和太子死於宮中大火,我只覺無比痛快舒爽,仿佛那塊壓在心頭的巨石突然消失,於是我帶着鎮北軍守住來安防線,又一次次擋住景軍的進攻,最終依靠軍功成為淮州大都督。但是,這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從元康七年到元康十一年,這四年裏的蕭望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陸沉輕聲問道:「所以蕭叔堅定不移地想要推動北伐,為的是洗刷那四年當中每個日夜帶來的屈辱?」

    蕭望之點頭道:「是的。」

    陸沉凝望着他的雙眼,沉默片刻後又問道:「蕭叔,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何我爹沒有與你生分,這些年你們的交情始終如一?」

    蕭望之略顯不解。

    陸沉挑明道:「如果蕭叔真如方才所言,是一個忘恩負義背棄將主的懦夫和小人,我爹為何要繼續和你結交?那四年的時間裏蕭叔什麼都沒做,不論你內心如何糾結,至少明面上你確實什麼都沒做,難道我爹看不透這一點?」

    蕭望之愣住。

    陸沉緩緩道:「我想,這是因為我爹知道你們這幫老兄弟的不易,不想楊大帥千方百計留下來的火種毀於陰詭風雲,所以他才會選擇獨自去做那件事。」


    蕭望之微微垂首道:「或許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

    陸沉的語氣斬釘截鐵,繼而道:「楊大帥知道自己不為李家皇帝所容,但是他又無法背叛自己的準則,故而甘願以身赴死,唯一的私心便是保住你們這些火種。我爹知道楊大帥的想法,他也知道你們留在軍中才能扶保蒼生,所以他獨自籌謀那場大火。蕭叔你並未辜負他們的期望,你不僅守住了淮州還練出十萬大軍,如今帶着我們收復故土,這不就是楊大帥希望看到的局面嗎?」

    聽着年輕人逐漸揚起的語調,看着他眼中的熠熠光彩,蕭望之忽地長吁一口濁氣,不太篤定地問道:「所以我做得還算湊合?」

    陸沉一笑:「不是湊合,是極好。」

    蕭望之終究不是那種自怨自艾的性情,今日在陸沉面前直抒胸臆可謂絕無僅有的情況,他回想着這場談話的起源,不由得輕嘆道:「你爹一直沒有告訴我這件事的真相,想來是怕我知情之後愧疚難當,說不定會自暴自棄。」

    陸沉故作驚奇道:「不會吧?蕭叔,你莫要將我爹形容得如同妖怪一般,他怎麼可能事事算盡人心?」

    蕭望之失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你在我面前編排自己老爹,下次我得跟他說道說道。」

    「蕭叔,你這可就不厚道了。」

    陸沉略顯委屈。

    蕭望之抬手點了點他,溫言道:「既然有當年那場大火的存在,你對南邊的防備和警惕倒是情理之中的反應。雖說我相信你爹做得很乾淨,不會留下什麼手尾,畢竟這十多年裏從未有過相關的風言風語,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一些不是壞事。」

    陸沉道:「我以為蕭叔猜到這件事後,會和我們陸家分道揚鑣。」

    蕭望之奇道:「為何?」

    陸沉坦然道:「因為我支持北伐的心思並不純潔。」

    蕭望之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為何會支持北伐?」

    陸沉便道:「蕭叔可還記得,去年我從偽燕行商返回淮州,在盤龍關遭遇寧理的搜檢和陷害,然後又被織經司廣陵衙門羈押?」

    蕭望之點頭道:「記得。」

    陸沉自然不會暴露自己的真正來歷,他回憶着當時的情景,徐徐道:「那件事給我兩個啟發,其一是相較於經商,或許我更擅長籌謀算計。其二便是待在織經司衙門的十多天裏,我始終無法心安。我知道老爹有能力保護我,可我不想再讓別人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想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所以我想用織經司做跳板,在軍中謀取一份前程,因為在如今這個亂世之中,只有軍權才算得上真正的底氣。我沒有蕭叔和厲大都督的宏偉志向,更無法和楊大帥相比,我只想有能力保護自己和家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蕭望之面前袒露心跡。

    蕭望之沉吟片刻,慎重地問道:「所以你擔心我會因此小瞧你?」

    「不。」

    陸沉搖搖頭,繼而道:「方才聽完蕭叔的自我剖析,其實我感覺很慚愧,只不過我至少應該有直視內心的勇氣。」

    蕭望之笑容溫和,感慨道:「或許在朝堂上那些文官老爺看來,唯有無暇方可稱為完人,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便如他們開口必稱聖人之言。世人熙熙攘攘各有所求,所謂有所求方能有所成。你的初衷是什麼並不重要,只要你真心為之付出努力即可。」

    陸沉在這個方面自然問心無愧,不論是去年的幾場戰事,還是今年去寶台山襄助七星幫,乃至如今的北伐大戰,他都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沒有片刻鬆懈大意。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成大事者不可錙銖必較,更不能要求人人皆完美無瑕,唯有聯合一切可以提供助力的人,你才有可能達成最終的目標。」

    蕭望之諄諄善誘,望着陸沉的雙眼說道:「北伐如是,人生亦如是。」

    雖然他沒有說得太透徹,但陸沉已經領悟了他的深意,雙方在悄然之間達成意見的統一。

    簡而言之,蕭望之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北伐大局,至少在淮州軍中不能出現這種狀況。

    在這個前提下只要不觸犯軍紀王法,他可以容忍每個人有着不同的初衷和緣由。

    無論你是忠君為國還是想青史留名,哪怕只是單純地想要加官進爵往上爬,只要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蕭望之都會欣然接納,更不必說陸沉只是想要掌握自保的能力。

    至於究竟怎樣才算足夠的自保能力,蕭望之沒有深談亦不願深談。

    有些話只需要點到即止。

    陸沉鄭重地回道:「蕭叔,我明白了。」

    蕭望之微笑道:「你這次來回奔波路途艱辛,先回去好好休整一番,然後我們再商議怎麼啃下東陽路的那一半疆域。」

    陸沉起身一禮,凜然道:「末將領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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