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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蒼生何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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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歐知秋落網之時,陸沉便已將自己的推斷告知詹徽,而府衙也很快實施舉動,將廣陵郊外的百姓強行遷回城內,同時行文曉諭各縣,儘可能讓百姓聚於城內。

    然而敵人來得太快,而且一些百姓並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再加上廣陵境內人煙稠密,景軍想要抓來這幾千人裹挾攻城並不算很難。

    在景軍騎兵的命令下,數千百姓在距離城門還有五六十丈時停下來,隨即便見景軍一騎策馬來到城下。

    他拽着韁繩,駿馬略顯躁動地打着響鼻。

    「城上守軍聽着,限爾等一炷香之內打開城門棄械投降。若肯這樣做,我軍保證不擅殺城內百姓,若是不從——」

    他微微停頓,揚起手臂指着身後數千名百姓,冷笑道:「這些人一個不留!城破之後,十日不封刀!」

    城牆上一片肅穆。

    將士們扭頭望着披甲肅立的段作章,聞訊匆匆趕來的知府詹徽亦是如此,眼中泛起一抹憂色。

    段作章神情漠然,一言不發。

    然而沒人知道他的雙手指甲已然刺進掌心。

    城下那人無比囂張,又道:「想清楚——」

    風聲呼嘯,話音戛然而止。

    一支長箭破開空氣,凌厲地射穿他的咽喉,隨即仰面倒了下去。

    後面的百姓們一陣騷動,引得周遭的騎兵連聲呵斥。

    一名弓手放下長弓,朝段作章垂首一禮,然後退下。

    段作章依舊面無表情,發出第一道命令:「弓手戒備。」

    「遵令!」

    回應聲從近到遠依次響起。

    守軍將士嚴陣以待,大量弓手出現在牆垛後面。

    這個乾脆又狠厲的回應顯然也在秦淳的意料之中,他不緊不慢地接連下達幾道命令。

    景朝騎兵從兩翼包圍百姓,驅使他們向城門前行,若有遲疑立刻便用刀背猛砸。

    大隊景軍步卒跟隨在百姓身後,虎視眈眈地望着遠方的城牆。

    附城雲梯、飛梯、鈎車和簡易的攻城錐混雜在士卒隊伍行列之中。

    數千百姓被迫慢慢接近廣陵城,他們或許不懂聖人之言家國大義,卻也知道城上的守軍不可能答應敵人的條件。

    可是沒人想死。

    誰都想活着。

    這段路程是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每往前走一步,死亡的恐懼就會清晰一分。

    終於有婦人克制不住,壓着嗓子哭泣着,因為害怕旁邊的景軍手中的兵器,她們甚至不敢哭得太大聲。

    沉默的人間,有風聲隱隱,夾雜着嗚咽之聲。

    隨風飄散。

    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哭泣,因為恐懼,也因為絕望。

    漸成一片。

    在先前的幾次攻城戰中,景軍都是依靠自身解決廣陵城牆外圍的防禦設施,比如蒺藜帶、護城濠和羊馬牆,頂着守軍的攻擊強行讓雲梯靠近。

    這一次,他們要逼迫廣陵百姓鋪平前路,同時也是要用這些百姓讓守軍心生忌憚,防備那種可以造成大範圍殺傷的奇火。

    城牆之上,氣氛猶如凝滯,清風都無法吹動將士們幾近僵硬的表情。

    廣陵軍將士大多非本地人,但整個淮州皆為一體,七拐八拐都能找出親戚關係。

    縱然沒有這方面的聯繫,他們也在廣陵生活不少年,此刻望着城下瘦弱單薄手無寸鐵的百姓,聽着風中隱隱的哭聲,沒有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尤其是那些手執長弓的弓手們,很多人不得不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

    陸沉眯眼望着城下,視線從始至終沒有移開過,眼裏浮現濃重的殺意。

    然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前幾天段作章那句話的意義。

    這就是戰爭。

    段作章當時便推測景軍可能用這樣毫無人性的手段,所以他已給守軍將士打了預防針,而陸沉也去找過知府詹徽,爭取讓大多數人有個心理準備。

    但是無論怎樣預想,當這一幕真正發生在眼前,又有幾人可以無動於衷?


    百姓們已經進入守軍弓手的攻擊範圍之內。

    段作章臉色鐵青,嘴唇翕動。

    正常情況下,守軍此時應該發起攻擊阻截,避免敵人毫無阻礙地接近城牆,但是讓守軍無差別擊殺這些身不由己的百姓,這樣的命令委實難以決斷。

    所有人都知道該怎麼做,可是人心皆會有不忍二字。

    校尉劉統釗雙手扒着牆垛,泛紅的雙眼死死盯着下面的百姓,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你們不要再往前走了!!」

    隨即便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多人這樣喊着。

    「不要往前走了!」

    「不要往前走了!」

    「不要往前走了!」

    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百姓們聽到這些聲音後確實停下來,然而等待他們的便是冰寒的刀光。

    一些景軍騎兵揮動長刀,在呵斥驅使沒有效果時,毫不遲疑地對着身邊瘦弱的百姓當頭砍下。

    鮮血飛濺,登時便有十餘人死去。

    恐慌在隊伍中瘋狂擴散,大人和小孩的哭聲混雜在一起,在景軍猙獰且殘忍的的逼迫中繼續向前。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些景軍老卒滿面從容淡然之色,甚至還有人面帶笑容,顯然早就習慣了這種肆意屠戮平民的行徑。

    看到這一幕的陸沉終於微閉雙眼。

    旁邊傳來林溪乾澀的聲音:「這種事在北地並不罕見。去年我帶着席大哥他們伏殺默山科,並非因為他是慶聿恭的心腹,而是此人以虐殺北地百姓為樂,死在他手裏的年輕女子便有數十人。」

    陸沉睜開眼轉頭望去,林溪迎着他的目光,不禁心中一顫。

    她從未見過這位師弟如此憤怒。

    陸沉一字字道:「殺得好。」

    林溪微微搖頭,低聲道:「只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眼下又該怎麼辦呢?」

    她心裏驟然生出濃重的無力感。

    面對城下的局面,再高明的武功又能如何?

    陸沉默然不語,目光越過林溪,看向城樓前方肅立的段作章,隨即緩步走了過去。

    這一路,他看見的是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他們臉上滿是憤怒,又有幾分悲傷。

    仿佛有一團火,在所有人心中燃燒着。

    城下的百姓越來越近,而在他們側方和後面就是景軍的攻城部隊。

    便在這時,隊伍忽然再度停下,緊接着一名婦人踉蹌兩步跪倒在地,縱然如此她依舊拼盡全力攬着大概六七歲的孩子。

    她昂着頭,朝着段作章等人所在的方向,絕望又悽厲地喊道:「大將軍,求求您救救我們的孩子!」

    女童小臉煞白,天真無邪的眸子看向不遠處那些凶神惡煞一般的大人,又扭頭望向高聳堅固的城牆。

    城上城下陷入一片死寂。

    一名年輕的校尉雙目赤紅,朝着遠方的景軍本陣厲聲怒吼道:「狗日的景朝畜生雜種們,有本事來跟你爺爺拼命啊!」

    無人回應。

    景軍騎兵和步卒冷眼望着他,不屑且鄙夷。

    段作章抬起右臂,那校尉強忍着憤怒退下。

    他看着城下的百姓們,那一張張驚懼的臉幾乎清晰可見。

    他雙手按在牆垛上,緩慢而又艱難地說道:「鄉親們,城門若開,城內百姓必然無法倖免。段某身負守城之責,不敢也不能下達開門的命令。段某不敢祈求大家的原諒,只能在此立下血誓,此生不再有他念,哪怕客死他鄉身首異處,也要殺盡北面之敵,為你們報仇雪恨!」

    無數道聲音在城牆上炸響,匯成一股洪流:「血債血償!」

    段作章深吸一口氣,怒吼道:「臨戰!」

    所有將士齊聲回應:「臨戰!」

    段作章收回目光,對身旁的陸沉低聲說了幾句話。

    陸沉微微頷首,眼神堅毅決然,旋即轉身大步離去。

    來到原先的位置上,他望着神情凝重的李承恩,乾脆利落地說道:「集合守備軍做好戰前準備。」

    李承恩應下,又問道:「少爺,是協助廣陵軍守城嗎?」

    陸沉搖搖頭,扭頭望向城下那些在敵軍屠刀下瑟瑟發抖的普通百姓,冰冷的語調里透着從未有過的狠厲:「去城外,跟這些畜生們拼命。」

    李承恩只覺瞬時間渾身血脈僨張,一股戰慄從腳底直衝腦門,毫不猶豫地答道:「是!」

    另一旁,林溪默默地握緊斬馬刀,眸中殺意凜凜。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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