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太醫之死】(1 / 1)
京城,平康坊。
李府前宅的偏廳里,兵部尚書丁會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煩悶地說道:「這個厲天潤難道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已經病了這麼久,厲良玉一直在朝中做着官,也沒見他鬧着要辭官回家。早不昨晚不做,偏偏在陸沉回京之前辭官,未免也太巧了!」
距離那日在宮中見到厲天潤已經過去好多天,丁會依然放不下。
原本他想在李适之面前好生表現一番,誰知厲天潤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當然不相信那是厲良玉自己的主意,所謂孝道不過是個完美的藉口而已。
另一邊李适之坐在太師椅中,左手端着茶盞,右手用碗蓋輕輕撥動,不緊不慢地說道:「厲天潤不止會打仗。」
丁會只能嘆氣。
李适之繼續說道:「所謂陰謀,本質上便是暗地裏算計,一旦見光就無法起效。厲天潤或許沒有蕭望之那麼圓滑,但他當年最著名的便是面對複雜戰局時,擁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我沒有想到他在飽受病痛折磨的前提下,依然還能保持如此謹慎的心性,這是我的問題,你不需要自責。」
丁會的臉色有所好轉,不過他心裏湧起更大的疑問。
為何李适之可以坦然接受這個變故?
難道他一開始就想過有可能會被對方察覺?
稍稍遲疑之後,丁會按下疑惑問道:「兄長,接下來該怎麼辦?」
按照兩人之前的商議,對厲良玉下手主要是為了打擊陸沉在朝中的勢力,同時也能向百官傳遞一個明確的訊號,從而提前幫天子掃除一些障礙。
如今厲良玉直接離開朝堂,就算是李适之也不能直接將魏國公府定為目標。
李适之平靜地說道:「稍安勿躁,既然厲天潤有所察覺,接下來你要謹慎一些,切記不要被對方抓到把柄。我知道這兩年你府上進項豐盈,兵部油水雖然不多,但你在京營那邊門路很廣,不少人求到了你的頭上。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陸沉入京之後,萬一被人揭開蓋子,我未必能護得住你,所以你要儘快解決手尾。」
丁會心中一凜,他自問已經足夠小心,然而還是瞞不過李适之,於是敬畏地說道:「兄長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李适之點到為止,將這廝安撫好之後便下了逐客令。
丁會離去沒多久,心腹李錦山就出現在李适之面前,低聲道:「老爺,查清楚了。」
「講。」
「奉國中尉的住處外松內緊,不光有織經司的密探日夜巡視,還有另外一支頗為神秘的力量,應該是宮裏的人。」
李适之目光微凝,片刻後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陛下終於知道受制於人的煎熬,只不過他連織經司都沒有完全掌握,就急不可耐地籌建秘衛,可見還是不夠沉穩。你所說的另外一支神秘力量,應該是由苑玉吉暗中組建的宮中秘衛。」
李錦山信服地說道:「老爺慧眼如炬。」
李适之淡淡一笑,又問道:「老三以前那些藏着的親信呢?許家那個許如清呢?」
李錦山言簡意賅地回道:「並無異常。」
李适之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過後,他輕聲說道:「先前我便說過,陛下若將老三放出來,那便肯定是動了殺心。以許太后和老三這些年表現出來的心機,他們恐怕還認識不到這一點。你繼續讓人盯着,萬一陛下改變了主意,我也能提前有所準備。」
「是,老爺。」
李錦山恭敬地應下。
李适之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忽地問道:「最近老宅那邊有什麼動靜?」
李錦山答道:「回老爺,一切正常。自從秦提舉啟程南下,老太爺每日裏或聽曲或賞花,日子十分悠閒,而且身子骨也很硬朗。」
他之所以特別說明最後一句,是因為李适之有過交待。
在如今極其關鍵的時刻,李适之當然不希望老父親的身體出現問題,因為他身為長子必須謹守人倫孝道。
萬一李道彥走到生命的終點,李适之將面臨守孝三年,或許天子可以奪情起復,問題在於這會出現一個很大的破綻,而李适之無法接受這個不可控的意外。
「聽曲賞花」
李适之眉頭微皺,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父親,既忠心於大齊又割捨不下錦麟李氏數百年的基業,所以才會矛盾又彆扭,也是他明知李适之做了一些手腳卻選擇沉默的原因。
但是就在此刻,李适之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安,卻又想不明白這感覺來自何處。
「老爺?」
李錦山頗為關切地看着他。
李适之回過神來,淡淡道:「老宅那邊還是要派人盯着,但是切記莫要打擾老太爺的清靜。」
李錦山垂首道:「小人明白。」
李适之徐徐起身,走到外面廊下,抬頭望着北方的天空,語氣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今天之後,京城就該熱鬧起來了。」
李錦山附和道:「是啊,今日山陽郡公入京,聽說榮國公親自出迎,不少武勛都去了城郊,其中還有魏國公府那位女將軍。」
「看來喜事將近了。」
李适之如是說着,面上卻無半點笑意。
皇宮,李宗本難得清閒,利用今日朝中休沐的機會和寧皇后閒談,但是他明顯有些心神不寧。
寧皇后便停下先前的話題,柔聲道:「陛下,要不要去後殿歇一會?」
李宗本歉然一笑,搖頭道:「不必。」
寧皇后大抵知道天子的心事,於是微笑道:「陛下是在想山陽郡公今日返京的事情?」
李宗本雖是孤家寡人,終究還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比如李适之、韓忠傑和苑玉吉,而眼前這位姿容端莊大氣的貴婦人還在他們之上。
這對帝後相互扶持,尤其是在李宗本最壓抑的十年裏,是寧皇后用柔情和耐心撫慰他心中的躁鬱。
李宗本自嘲一笑,坦然道:「朕忽然有些忐忑,懷疑讓他入京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陛下何錯之有?」
寧皇后略顯不解,繼而道:「山陽郡公為大齊立下赫赫功勞,回京領受封賞難道不應該麼?再者,陛下說過如今景國內部混亂不堪,我朝若要確定下一步的方略,像山陽郡公這樣知兵善戰的武勛理當回京共同商討。」
「話雖如此」
李宗本欲言又止,他雖然信任寧皇后,有些事情卻不便明言。
寧皇后見狀隱約猜到一些,輕聲問道:「陛下,您是想趁他回京的時候,調整他手中的軍權?」
她的用詞非常謹慎,調整而非削弱,至少聽起來不會讓人緊張。
李宗本稍稍遲疑,搖頭道:「邊疆安危繫於他一身,朕怎會做出這種糊塗的決定?罷了,今日不談這些,方才你不是說到平寧侯府那樁古怪的婚事?繼續給朕講講。」
「是,陛下。」
寧皇后溫順地應下,然而低頭那一瞬間,她眼中的擔憂顯露無疑。
對於京中很多消息靈通的人士來說,今天確實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
已經一年多沒回過京城的定州大都督陸沉,在率領邊軍將士又贏得一場大勝之後,帶着數千親衛精騎抵達城郊。
榮國公蕭望之率一眾武勛親往迎接。
連天子和吏部尚書都如此關注此事,京中的老少爺們又怎會錯過這種熱鬧。
雖然談不上萬人空巷,但這已經成為城裏最熱鬧的話題,各處茶館酒肆、青樓戲苑,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莫不是在談論陸沉如何厲害、邊軍如何勇猛,順帶着損一損京營那幫大爺,引來哄堂大笑。
如此喧鬧的氣氛里,有一個人卻將自己關在房中。
這是西城一座位於僻靜地帶的官宅,大門上的匾額寫着桂宅二字,廊下懸着的燈籠似乎還殘留着年節的喜慶氣氛。
府中人丁不多,除了男主人一家外,便只有十餘名家僕。
或許是因為男主人平時在太醫院過於忙碌疲累,回到家中格外喜歡獨處,十分反感旁人打擾,因此不管是他的妻妾子女還是僕人,從來不敢擅自闖進書房。
此刻書房內,男主人坐在大案前,口中念念有詞,語調極其輕微。
他年過五旬,許是因為保養得體的緣故,外表看起來要年輕一些。
「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看着案上的那張紙,將其塞回信封之中,又將信封放在一摞卷宗裏面,從始至終雙手都十分穩定,一絲晃動也無。
然而下一刻當他將手探進懷中的時候,那隻無數次用金針之法幫先帝治病、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的手猛地顫抖起來。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顫抖着倒出一顆藥丸。
起身將瓷瓶放到有很多類似藥瓶的架子上,他重新回到案前,無比艱難地將藥丸塞進嘴裏,接着攤開一本醫書,做出伏案抄錄的姿態。
片刻之後,中年男人的身體劇烈抽搐,臉色瞬間如白紙一般。
他用雙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要掙扎着站起來卻又無濟於事,他只能拼盡全力地喊起來,聲音極其悽厲尖銳。
那顆藥丸的效用無比猛烈,中年男人猛地朝旁邊倒下,狠狠摔在地上。
當兩名家僕聽到動靜衝進來時,中年男人已經氣絕。
「不好了,老爺出事了!」
倉惶的喊聲穿透層層屋宇,沒過多久府內便響起一片哀切的哭聲。
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素來身體健康的老爺怎麼就沒了呢?
但無論他們是否相信,中年男人的死亡已經成為事實。
是日午時二刻,太醫院正桂秋良突染惡疾,於府中書房暴亡。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三千邊軍鐵騎護衛着陸沉,出現在京城北郊官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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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9【太醫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