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1章源氏平氏兩長者(1 / 1)
早在小谷城合戰之前,淺井家就已經陷入風雨飄搖的政治動盪之中。
原本只是北近江武家聯盟共主的淺井家,在幾度戰敗,頹勢明顯之後,當地有力武家已然存了觀望之心。
又因為屠殺質女,與磯野員昌,阿閉貞征等人反目成仇,淺井家臣團事故不斷,加速走向敗亡。
羽柴秀吉藉助淺井家內部的動盪,利用自己擅長的銀彈戰術,大肆收買淺井家臣,最終從內部打開小谷城的城門,攻陷了這座堅城。
小谷城之戰其實還沒開打,就已經註定了結局。淺井久政,淺井長政母女切腹自盡,赤尾清綱力戰被擒,在織田信長面前切腹而死。
織田信長一舉拿下北近江與越前國,自是大喜過望,在岐阜城召開了盛大的慶功宴。
慶功宴上,織田信長竟然將朝倉義景,淺井久政,淺井長政的頭顱製成的金杯,拿出來請家臣團鑑賞,驚得座下無聲,諸姬皆畏懼。
朝倉宗家世襲越前國守護,淺井長政是先代將軍任命的北近江守護代,織田信長把她們的腦袋做成酒杯,簡直是駭人聽聞。
顯然,織田信長已經不甘心繼續當幕府的臣子,開始露出她真正的野心。可此時,天下武家對她的僭越之舉已然失聲,無人敢應。
織田家現在擁有尾張,美濃,伊勢,近江,越前五個富庶大國,石高三百萬。
天下六十六國,總石高不過二千萬石,織田家一家就佔了三百萬石,誰敢輕易出面指責這樣的強藩,與之交惡?
六角淺井朝倉三家覆滅,舉兵上洛的武田家也是不戰而退,除了撕破臉,只能硬着頭皮打到底的一向一揆,信長包圍網幾乎全滅。
織田家至今還負責着京都守備,控制着二條城的足利將軍,儼然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織田信長又以平氏後裔自居,在攻滅淺井朝倉兩家之後,更進一步自稱平氏長者,其統一天下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當年,伊勢平氏一支的平家,與河內源氏嫡流爭鋒,雙方打了一場源平合戰,結果是河內源氏嫡流的源賴朝勝出,成為武家棟樑。
隨後,源賴朝從天皇朝廷得到征夷大將軍的名分,在鎌倉開府建牙,開幕成為第一代幕府將軍。
從此,源氏長者,武家棟樑,幕府將軍三重身份組合在一起,成為武家政權最高的大義名分。
而今時今日,織田信長自詡平氏長者,顯然是想代表平氏捲土重來,要建立屬於自己的武家政權,織田公儀的先兆。
武家起源於數位天皇的血脈子嗣下降臣籍,賜姓源氏平氏,四散地方之後與各地豪強聯姻。
源平合戰,並非源氏平氏之戰,而是河內源氏嫡流與伊勢平氏平家之戰,源賴朝手下最早投靠過來的坂東八平氏,也是平氏出身。
經過源平合戰,源賴朝最終確認河內源氏嫡流對武家的領導權。
源氏長者是源氏一族的總領門家長,武家棟樑是所有姬武士的領袖,幕府將軍是武家政權首腦。
這三重身份也是足利家可以在鎌倉幕府崩潰之後,以河內源氏嫡流之名再建幕府政權,被天下武家擁護為共主的根本原因。
崇尚血統家格,講究祖先崇拜的武家集團,最終把足利將軍扶上枱面,組成了足利幕府這個代表武家共同利益的第二個武家政權。
經過兩百年的時代變遷,足利幕府已然衰敗,織田信長不願意像三好長慶那樣,滿足於成為幕府的管領代,以代官身份統御天下。
織田信長要的是屬於自己的織田公儀,是屬於自己的統治體系。
所以,她開始對外宣稱平氏長者,顯然是要與源氏長者爭奪武家棟樑的名分,為織田家開府建牙,再次開幕,做好政治上的準備。
而足利義昭這位貧乏公方,不單單是個無能之輩,還是個名分都不全的傀儡將軍。
她通過潑污水的方式,把斯波義銀的河內源氏嫡流身份剝奪,儼然忘了如果沒有斯波義銀的相助,她哪有這麼容易成為足利將軍。
就因為足利義昭的薄涼,斯波義銀主動退讓出家,放棄了先代未亡人,足利家大御台所的身份,卻又巧妙抓住了源氏長者這一名分。
足利義昭當然不承認斯波義銀的源氏長者名分,但因為自身行為不檢,也不敢貿然否認,那樣做是在政治上與斯波義銀徹底撕破臉。
既然斯波義銀已經退出京都,回歸本領,那就讓斯波義銀在自己的地盤自稱源氏長者,足利義昭當做沒聽到就是了。
可偏偏足利義昭鬥不過織田信長,兩次信長包圍圈鬧得烏煙瘴氣,讓幕府武家一再失望。
直至三好家捲土重來,在明智光秀的操作下,足利義昭在御內書事件中顏面掃地,足利將軍的威嚴徹底喪盡。
因為對足利義昭失望透頂,大多數幕府武家都選擇了默認斯波義銀的源氏長者身份,將傳統武家的利益,寄希望於這位武家守護神。
所以,此時的足利義昭雖然空有足利將軍與武家棟樑之名,但卻沒有三重名分中的源氏長者。
也就是說,織田信長的平氏長者身份,其實對標的是斯波義銀的源氏長者身份。
反倒是京中尊貴的足利義昭,空有幕府將軍之名,卻失去了武家人望,再難以武家棟樑身份代表天下武家利益,已經在政治上出局。
明智光秀說服斯波義銀,眼睜睜看着織田家一步步做大。不就是盼着織田信長驅逐足利義昭這位將軍,掀翻足利幕府這個爛攤子嗎?
織田家蒸蒸日上,斯波家尚有對抗的辦法。
可要是足利幕府咬牙不肯垮,難道讓斯波義銀這個武家守護神親自動手,壞了自己的聖人之名?
兩害相較取其輕,即便知道坐擁三百萬石的強盛織田家,是斯波家未來的大麻煩,但明智光秀也只能頂着家中非議,當這個冤大頭。
因為在足利幕府倒台這件事上,斯波義銀的雙手必須是絕對的乾淨,一塵不染。
———
岐阜城,羽柴家邸,一眾羽柴家臣正着急等待羽柴秀吉歸來。
今日是織田信長召開的慶功宴,但羽柴秀吉麾下大多數家臣出身低微,並沒有資格去參加。
唯有蜂須賀正勝這位蜂須賀家督,以及竹中重治這位被織田信長另眼相看的名軍師,才有資格陪同羽柴秀吉參加。
慶功宴上要慶功,自然少不了論功行賞。
織田信長將羽柴秀吉留在橫山城,本以為壓給兩個大任務,寢反磯野員昌與阿閉貞征,已經是難上加難。
誰知,羽柴秀吉做得這麼好,幾乎是步步緊逼,迫得淺井長政走投無路。
淺井家覆滅,羽柴秀吉的功勞是最耀眼的,以織田信長的慷慨,自然不會吝嗇恩賞,而羽柴秀吉麾下這些家臣也能跟着雞犬升天。
大家一直等到半夜,才聽到門廊傳來腳步聲,因為興奮太久而稍顯委靡的精神,瞬間抖擻起來。
所有人一齊看向門口,拉門被左右分開,羽柴秀吉出現在眾人眼前,還略作詫異問道。
「咦?這麼晚了大家都還在呀,不困嗎?」
羽柴秀吉這一句調侃,頓時讓氣氛一松,諸姬皆不好意思得笑起來。
羽柴秀長作為親妹妹,替大家出來掩飾道。
「姐姐覲見大殿辛苦,大家也是關心過甚,這才齊聚一堂,等候您的歸來。」
羽柴秀吉笑嘻嘻走上主位,衝着羽柴秀長擠眉弄眼。
「真是關心我?」
羽柴秀長笑道。
「當然是真的。」
竹中重治與蜂須賀正勝跟着進入房間,竹中重治的表情還算穩重,蜂須賀正勝那一臉喜氣洋洋,讓大家心中更是瘙癢難耐。
羽柴秀吉接過羽柴秀長遞上的巾帕,擦了擦臉,問道。
「堺港的津田宗及怎麼說?」
羽柴秀長一愣,姐姐怎麼在這時候問起別的事來?
「她的態度依舊恭謹,並沒有因為織田家離開堺港而改變態度。
畢竟,她與我們合作得太深,現在就算想要後悔,改投她人門下也不容易。
更何況,織田家只是暫時撤離堺港,家業卻更加昌盛,她也沒有理由背棄我們。
我與她的合作很愉快,大殿需要的物資不論價格還是物流,她都非常配合。」
羽柴秀吉點點頭,又問道。
「那個小西行長呢?」
羽柴秀長接替羽柴秀吉,負責堺港事務,但羽柴秀吉這時候故意一直在追問正事,完全不顧家臣們望眼欲穿,讓羽柴秀長忍俊不已。
羽柴秀長是看出來了,羽柴秀吉這是在逗大家玩呢。
「請您放心,只要織田家業興旺,小西行長那邊就不會有問題。
她背後的宇喜多家很希望與強大的織田家親近,不會因為我們從堺港撤退,就疏遠冷落我們。
好了,姐姐,別再逗大家了,您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
一直在假裝嚴肅談論正事的羽柴秀吉,其實心中早已樂開了花,此時被妹妹嗔了一句,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你看她們的表情,可真有意思。加藤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福島你是不是尿急,怎麼都坐不住了?
好了好了,不說笑了,竹中姬,你來說,讓大家都高興高興。」
竹中重治不單單是羽柴秀吉的軍師,更在尾張國教導過她麾下諸姬,亦師亦友,大家都很尊重她。
此時,竹中重治見羽柴秀吉高興到失態,也是笑着搖搖頭,出列說道。
「大殿慷慨,以北近江小谷城周邊十二萬石,恩賞主上之功。
諸姬,以後要稱呼主君了。」
眾人雖然期盼重賞,但也是沒想到織田信長會如此慷慨,竟然恩賞羽柴秀吉知行十二萬石。
一時間喜悅難忍,大家一起歡呼起來,呼聲震天,幾乎要掀翻了屋頂。
近江國是近幾大國,石高七十八萬,又有琵琶湖之利,稱謂富甲天下亦不為過。
淺井家覆滅之前,佔據北近江六郡,石高不下三十五萬石。織田信長大手一揮,就把其中三分之一划給了羽柴秀吉,真是慷慨至極。
等諸姬發泄過後,羽柴秀吉拍拍手,說道。
「都鬧夠了吧?天色已晚,我參加慶功宴回來也累,就此散了吧。
就現在,都回去睡覺!」
一干人等到了這個好消息,自然不會再打攪主君休息,紛紛鞠躬告退。
羽柴秀吉有了十二萬石知行,少不了大家的好處。
但丈量土地,劃分交接之前,羽柴秀吉也不知該怎麼恩賞分封,她們現在鬧騰也沒用,不如早點回去休息,仔細計算,背後使勁。
羽柴秀吉只留下羽柴秀長與竹中重治兩人,等其他人都走光了,這才嘆道。
「今日這份重賞,我也有些心虛,大殿給得實在太多,讓我心裏沒個底。」
羽柴秀吉這是實話。
她原本不過是尾張一個千石地頭,能夠擔當京都守備,已然是織田信長看在竹中重治獻策有功,額外予以重用。
又因為金崎之戰拼死斷後有功,被賞了南近江一千石,才有在織田家登堂入室的臉面。
可即便有織田信長的青睞提拔,擔當橫山城代的羽柴秀吉也不過是二千石的地頭,橫山城代是軍事,橫山城不是她的知行地。
雖然通過織田信長的支持,丹羽長秀給足了羽柴秀吉錢糧,讓羽柴秀吉能夠不計成本的收買北近江武家,有了一些自己的班底。
但不管怎麼說,織田信長將她把從二千石地頭一下提拔到十二萬石的一方大名,這速度也太快了。
今日之羽柴秀吉,雖然比不得丹羽長秀與柴田勝家,但與池田恆興,佐久間信盛等重臣的地位已然相當,不容多讓。
織田信長這樣越級提拔,羽柴秀吉興奮之餘,也是有點慌亂,摸不清織田信長心裏是怎麼想的。
對此,竹中重治倒是看得明白,笑着說道。
「主君不必多慮,大殿此舉確有深意,但並非針對您一人。
您仔細想想,這次論功行賞,北近江武家是否也恩賞厚實,倍受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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