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6章一顆定心丸(1 / 1)
直江景綱咽了口唾沫,伏地叩首道。
「津多殿說的是。
直江家被上杉殿下委以北陸道商路之重任,眼看直江津港町是日新月異,即便當年今川家治下之東海道駿府城,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好日子,一定要珍惜。」
她身後的直江兼續跟着磕頭,等待義銀的審判。
義銀放下茶湯, 笑道。
「你們這是幹什麼,都起來說話,我就是和你們隨便聊聊。」
直江婆媳戰戰兢兢起身,義銀看着她們說道。
「我聽說,上杉殿下正在籌措軍備,要在秋收之後動員軍勢, 反攻佐野領?」
直江景綱苦笑道。
「確有此事。」
義銀皺眉道。
「今年乾旱不減,連續兩年的歉收已經壓得越後各家喘不過氣來。
上杉殿下在下總國損失不小, 這時候還要強行出兵再戰, 是否有些草率了。」
這話是說到了直江景綱的心坎里,她是上杉奉行眾負責人,上杉輝虎壓榨地方,調運物資的壓力都在她肩頭扛着,可她又能怎麼辦?
直江景綱嘆了一聲,說道。
「下總潰敗,非戰之罪。
誰能想到毛利景廣與佐野昌綱不念主君恩德,竟敢犯上作亂。
我家主君怒火難平,決意懲戒忘恩負義之徒,也是情有可原。」
義銀說道。
「情有可原,但是時機不夠成熟。關東去年大旱,今年不見好轉又起蝗災,不是大動刀兵的時候。
佐野昌綱該死, 可毛利景廣怎麼說?她跑去了北條家, 上杉殿下竟然還要與北條家同盟聯手?
直江老大人,我想了十天十夜,都想不通為什麼上杉殿下要和北條家結成盟約?」
直江景綱啞然,沉默不語。
義銀繼續說道。
「上杉殿下與北條家同盟也就罷了,她還斷了武田家的廉價貨源,免費食鹽,惹得武田家反彈。
如今武田家東信眾試探西上野,西上野的長野業盛老大人剛才病故,群龍無首。
南邊北條家咄咄逼人,武藏,下野,下總三國的新領新臣幾乎全部丟失,島勝猛的大胡領被頂上了前線。
下野常陸兩國武家自組東方之眾,里見家向北條家求和示弱。
越後武家在關八州已經是四面受敵,上杉殿下這時候還鐵了心要去打佐野領。
直江老大人,你教教我,我該怎麼理解?」
隨着義銀一句句埋怨,直江景綱的頭越來越低,又快要叩到榻榻米上去了。
直江兼續見婆婆受窘,於心不忍,鞠躬插嘴道。
「津多殿, 母親不是沒有勸過我家殿下。
只是色部勝長老大人戰死沙場,色部長實裹挾民意,叫囂復仇, 母親阻攔不住。」
義銀目光一凝,說道。
「上杉殿下就這麼聽色部長實的話,跟着她胡鬧?」
直江兼續苦笑點頭道。
「我們也不知道主君是怎麼了,下總戰敗之後,原本主君是有意積蓄力量,要與北條家再決高下。
可色部長實在沼田城覲見主君之後,情況就完全失控了。
主君忽然決定聯北條,斷武田,攻佐野,態度極其堅定,誰勸都沒有用。」
義銀見直江兼續面色發苦,不似作偽,默默思索。
這件事的確很古怪。
上杉輝虎也是天賦異稟的軍事奇才,她雖然因為冒進在下總國敗了一場,但手中的牌還有很多,不至於掀桌自暴自棄。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忽然做出了極其不理智的錯誤決策,把手裏的好牌丟光,亂打一氣。
毛利景廣的背叛,其實是上杉輝虎自己造成的。
當初斯波義銀在平定越後叛亂之時,斬了毛利景廣之母。毛利景廣懷恨在心,在川中島合戰暗中作梗,害得義銀失陷戰場。
因為毛利景廣在柏崎眾的地位特殊,這件事上杉輝虎暫時忍了下來。把她調去廄橋城,也是為了將她摘出柏崎平原,找理由弄死她。
可上杉輝虎太過自信,她沒想到毛利景廣會勾結北條家搶先動手,在她攻伐下總國的時候,斷了上杉大軍的後路。
要不是島勝猛的大胡領及時起兵,聯絡關東侍所諸姬南下救援。
被廄橋領的毛利景廣和佐野領的佐野昌綱聯手截斷後路,上杉輝虎的大軍很可能就在下總國被北條家關門打狗了。
按道理說,上杉輝虎應該更恨毛利景廣,優先弄死她才對。
可偏偏上杉輝虎放她南下投靠了北條家,聽從色部長實的建議,準備去打佐野領,這算什麼事?
色部長實在川中島合戰也是犯了大錯,被越後兩巨頭棄之不用。
要不是她母親色部勝長有本事,用佐野領合戰的功勳把她換回來,這傢伙還待在北信發霉呢。
義銀越想越糊塗,他看着一臉無奈的直江婆媳,嘆了口氣。
「是啊,上杉殿下怎麼會聽色部長實的胡言亂語?」
直江景綱搖頭道。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色部長實說是要參與佐野領攻伐,為母親色部勝長報仇。
她無非是想借佐野領攻伐,拿回主君封給色部家的關八州領地。
另外,長尾當長與由良成繁兩人促成了越相同盟,現在也相當積極,要跟隨主君出征佐野領。」
義銀冷笑道。
「要麼是鼠目寸光,要麼是別有居心,這些人的私心太重。」
直江景綱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義銀,鼓足勇氣問道。
「我家主君被奸人蒙蔽,已然犯下大錯,關東攻略半途夭折。
外臣敢問津多殿一句,您還會繼續支持我家主君嗎?」
義銀把上杉輝虎數落了半天,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直江景綱不禁忐忑,但又不得不問。她的根基在上杉家,富貴來自上杉斯波兩家的合作。
若是斯波義銀對上杉輝虎失望透頂,選擇分手散夥,直江家的損失將極其慘重。
如今的斯波義銀已經在關東站穩腳跟,論勢力有關東侍所諸姬支撐,論名望更是關東萬姬敬仰。
說句嚇人的話,斯波義銀已經有了和上杉輝虎分道揚鑣的底氣,他的選擇足以決定上杉家的興衰。
義銀看着不安的直江景綱,緩緩說道。
「我不會拋棄上杉殿下。」
直江婆媳的眼神同時一亮,絕望的心中透出新的期盼。
義銀的臉上反射着聖潔的光華,肅然道。
「生命誠可貴,家業價更高,若為大義故,兩者皆可拋。
上杉殿下迎我入越後,滿腔摯誠,與我分享疆域。沒有上杉殿下的全力支持,我就不可能在關東站穩腳跟。
我與上杉殿下共謀大事,攜手共進。即便她這次犯下大錯,我也不會見風使舵,行那不義之舉,棄她而去。」
直江景綱強忍着激動,伏地叩首說道。
「津多殿高義!外臣敬服!」
義銀看着她,嘆道。
「這武家天下之所以越來越亂,就因為姬武士們的思想出了問題。嘴上都是忠義,心裏都是利益,這天下豈能太平?
我以義理吶喊天下武家,便是要讓所有武家都明白。武家大義看不見摸不着,但是真的存在,是值得武家去尊崇,去謹守。
只有人人都遵從義理行事,才能天下太平,才會長治久安,才是武家樂土。
人無信而不立,上杉殿下真心待我,我自然會與她並肩作戰,共克時艱。
我與你們開誠佈公,並不是我怨恨上杉殿下,只是上杉殿下這次錯得厲害,必須將她引回正途。
亂世之中,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做事不能太過執拗。
關東大旱兩年,關八州之地早已是滿目瘡痍,越後國內也是不堪重負。這仗不能再打下去,再打,越後武家的根基就要斷了。
我會南下,親自勸說上杉殿下停止征伐,休養生息,希望她數年口不言兵。
直江老大人,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勸說上杉家臣團的諸位大人,接受我的主張。」
義銀花心思費力氣與直江婆媳嚼舌頭,就是希望直江景綱出面,幫他統一上杉家臣團內部的思想。
只是南下勸服了上杉輝虎放棄攻伐,沒有用。武家集團並非是主君一人說了算,下面大大小小的軍閥,都是分一杯羹的利益共同體。
當初義銀為了關東攻略,把越後國內的矛盾往外輸出,通過開拓關八州的畫餅,來團結越後武家。
如今,關東攻略被上杉輝虎搞砸,為了防止越後武家反噬,義銀需要給她們一個新希望,暫時穩住她們。
數年不言兵,等度過災荒,再積蓄力量南下攻略關八州,就是他給上杉家臣團的一個盼頭。
義銀一邊用武家義理促進會滲透關八州,另一邊保持越後武家征服關八州的心氣。這是軟硬兼施,為未來做準備。
畢竟,系統任務能拖一時,不能拖一輩子。上杉輝虎這混蛋不靠譜,萬一哪天她喝酒喝死了,任務失敗,義銀這丑b當得多冤枉。
他不敢指望上杉輝虎比自己長壽,在今後數十年的日子裏,他還會不斷嘗試,努力完成系統任務,想辦法還關東一個清明世界。
如果系統一定要搞事,那最後就安心當個老年丑b吧,至少義銀自己是努力過了。
義銀說得正義凜然,直江景綱也熱血衝上腦門,鞠躬說道。
「我向您保證,一定會說服上杉家臣團的重臣們,讓她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我家主君那邊,就拜託您了。」
直江景綱這兩年權力大漲,一手管着北陸道商路,一手抓着二公返稅評議。
上杉家中,但凡想要多吃多拿一點的武家,都要給直江景綱幾分面子。
關東攻略被上杉輝虎弄成了爛攤子,上杉家臣團其實更害怕關東侍所藉機分裂越後,獨立出去。
如今有了斯波義銀一句準話,直江景綱安心,她身後的上杉家臣團也鬆了口氣。
北陸道商路出乎意料的興旺,利益增長滿足了越後武家集團的貪慾。關東攻略暫時受阻,大家也願意積蓄幾年,再圖後續。
唯一的變數,其實是上杉輝虎本人的意願。
上杉輝虎的長尾一門眾在川中島合戰被義銀救了下來,直屬的側近旗本眾勢力又大,她實力強盛,穩穩抓住了上杉家中的權力。
這次,她撞上南牆不肯回頭,上杉家臣團阻止不了這個強勢家督。要是義銀能把她勸服,大家自然樂得聽從吩咐,等候幾年。
義銀明白直江景綱的意思,面上胸有成竹,心中卻是疑惑。
上杉輝虎到底怎麼回事?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把這頭莽龍拉回來?
———
夏去秋來,初秋之時的天氣尚未轉冷,只是晝夜溫差開始變大。
義銀在直江津先後會見了大熊朝秀,直江景綱等姬武士,向關東侍所與上杉家臣團喊話表態。
他堅決維護越後雙頭政治的鮮明立場,暫時穩住了因為上杉輝虎戰敗而相互忌憚的越後武家集團。
暫時放棄武力征伐的想法,義銀開始組建武家義理促進會,準備用軟刀子磨人,和平變化關八州。
南下搞定上杉輝虎之前,他首先回到春日山城下的御館。
御館,內庭。
義銀望着秋葉轉黃,漸漸蕭瑟。
秋收時節快到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趕往沼田城勸阻上杉輝虎。
但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上杉輝虎為什麼會忽然戰略大變。
在他身後,霧隱才藏跪拜在地,身後猿飛佐助一起跪着。
義銀緩緩問道。
「你也不知道嗎?」
霧隱才藏伏地叩首,說道。
「非常對不起!
我只能確定,上杉殿下改變策略,是在色部長實覲見之後。
但沒有人知道她們聊了什麼,如果能找機會撬開色部長實的嘴,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義銀搖搖頭,說道。
「不行,色部長實不能動。」
之前的色部長實,只是一個在川中島犯了錯,被逐出御台人的可憐蟲,無足輕重。
可現在,色部勝長死了,色部長實已經是色部家督,繼承了色部勝長在上杉家的地位。貿然對她下手,影響非常惡劣。
義銀嘆了一聲,他本想南下之前,從霧隱才藏這裏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以便調整自己對待上杉輝虎的態度。
可如今看來,唯有見招拆招,只是上杉輝虎這次太過古怪,不知道她是否還會吃自己的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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