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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說:花會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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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篝火旁,寧風忽然抬起頭。

    他的頭頂上,星月隱沒;他的身旁,篝火黯滅。

    湖畔所在,浮動着淡淡的白色水氣,環繞在寧風左近。

    沒有火光,沒有星光,沒有月光,本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偏偏朦朧水光浮動,有種如夢似幻的清明。

    「原來是個夢……」

    寧風能感覺到四周一切的不真實感,「只是在夢裏怎麼會這麼清醒?」

    他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呢,「嘩嘩嘩」的水聲從身側傳來。水聲不大,也足以在這靜謐的夜裏清晰得跟耳邊輕語一樣。

    寧風轉身,望過去。

    那裏,一個白色長裙拖地的女子,如一朵出水蓮花,隨風搖曳般盈盈走了過來。

    「書生,奴家有禮了。」

    「你是?」寧風還禮,打量對方。

    女子長裙如水輕柔,包裹着玲瓏有致的身軀,卻不是那種弱柳扶風的病態之美,想相反,她有一張寧風覺得無比眼熟的圓臉。

    像蘇聽雨,像琵琶魚……

    蘇聽雨帶着稚嫩,琵琶魚過於嫵媚,眼前女子則每一寸肌膚都帶着水潤光澤,好像是水做的人兒。

    「奴家生於斯,長於斯,無父無母,不見生人,從來也沒有人給奴家取過名字。」

    長裙女子伸出一隻手指,指向鏡湖方向。

    「湖妖啊~」

    寧風恍然大悟。

    「呃。」他脫口而出後,有些歉然地道:「失禮失禮,是湖女,湖女。」

    寧風心裏面好像有排山倒海的巨浪在呼嘯而過,做夢歸做夢,他可還記得吃魚那會兒還在想,這樣美麗的湖泊要是有了靈性,化作了妖怪,也是唯美啊。

    結果……

    「真有湖妖,還直接跑進了我夢裏來,這算不算是福禍自招?」

    湖女輕笑,絲毫不覺得冒犯,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傍晚時候,奴家送到書生身旁的魚兒,可還美味?」

    「……甚是美味,惜乎刺多。」

    寧風隨口應着,心想:「我說呢,那魚那麼自覺地游過來,不怕人也不懂得躲,忒也好捉。」

    話說完,他就反應過來,好像有什麼不對……

    人家好心好意地送魚給你吃,竟然還挑三揀四嫌刺太多,這……不厚道啊。

    寧風臉皮終究不夠厚,連忙三緘其口,不說話了。

    湖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到底是說美味就好呢,還是說下次會注意點,挑刺少的?

    難堪的沉默,持續了盞差功夫。

    湖女確如她自己所說的,從來沒有跟外人打過交道,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寧風呢,他也不想問湖女怎麼未經許可,就跑進他的夢裏來。

    沉默過後,湖女轉身,面對湖泊以幽幽的語氣開口了:

    「我有一個願望:

    成為世上最美麗的湖。

    可惜,湖形不夠圓潤,書生你看,東南方凸出一角,望之想死。「

    湖女神情淒婉,伸手去拉寧風。

    「好吧,一隻愛漂亮的湖妖。」寧風腹誹着,起身與她並肩而立。

    夜裏,眺望湖泊,他本以為什麼都看不到,可隨着湖女一指,湖面水光熒熒而亮,好像將積蓄的月華都釋放了出來一樣,竟是清晰地看到了湖泊東南方。

    「……是不夠圓。」

    寧風應付着,他真心不覺得湖形不圓是什麼問題,只是湖女也是女,他明智地不去爭論這個問題。

    「書生,奴家想請你幫一個忙。」

    湖女期待地看着寧風。

    寧風抬頭,望天,覺得這句話分外耳熟。

    「湖畔東南,有湖灣,鋪陳白石細沙,細白可愛。書生若能以之填平湖之東南,使湖圓,奴家感激不盡,無有不從。」

    湖女眼睛水汪汪的,讓人怎麼都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寧風完全沒有看她,繼續抬頭望天,頗有淚流滿面的衝動:「又是這樣……」

    他嘆息一聲,例行公事地問道:「可以教我修仙嗎?」

    「嗯,修妖也成啊。」

    湖女面露為難,搖頭,然後好像生怕寧風拒絕,接連不斷地說着:

    「湖中有湖珠,為世上珍惜之寶,取之富甲天下;

    湖底有宮殿,相傳是上代龍王所留,可為書生別府;

    湖中有蚌女,妖嬈多嫵媚,乃是男人恩物……」

    她不斷地歷數着湖裏有的東西,就差在臉上寫上三個字:「全給你」。

    只要,寧風以白石填湖,使湖圓。

    「那個……」

    寧風打斷湖女的話,誠懇地道:「小生從故紙堆中得知,世上有鳥,名精衛,最喜銜石填海。」

    湖女水汪汪的眼睛眨個不停,不知道書生說這些幹嘛。

    「姑娘可去尋得精衛鳥,好生與它商量,說不準它就會改一改填海的習慣,反正填湖也沒差。」

    「那就這樣,不耽擱姑娘光陰了。」

    要不是手邊沒茶,端茶送客這種事情寧風肯定順手就做出來了。

    「書生不肯相助奴家嗎?」

    湖女楚楚可憐。

    「不干!」

    寧風搖頭,斬釘截鐵。

    「奴家可以……」湖女前趨兩步,又要許諾,天知道她湖裏到底還有多少東西。

    「停!」

    寧風嘆息一聲,很是滄桑,「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怎麼走?

    湖女還沒反應過來呢,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砰!」

    寧風一拳頭,直接擂鼻子上。

    鼻血長流,仰天便倒。

    ……

    「嗚……痛……」

    寧風猛地抬頭,手捂鼻子。

    「呃,差點忘了,那是夢啊。」

    他自失地一笑,打開手看,果然半點血跡也無。

    身旁篝火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寧風也不覺寒冷,因為——天亮了。

    晨光鋪陳開來,漫過湖面,在披於他的身上,暖暖的,所有的寒意都洗得乾淨。

    「走吧走吧。」

    「繼續走,管他什麼時候才是頭?」

    寧風站起來,理順衣服,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湖泊上水光漫上了天,一眼望不到邊,他看得深邃,好像要把整個湖泊收入眼中一樣。

    「古怪,我隨想湖泊會不會成妖,她就真的成妖,還當晚就入夢給我看。」

    「你是有意的嗎?還是……」

    寧風抬頭望天,萬里晴空,天亦不語,「……你有意的?!」

    稍頃,他輕笑出聲,搖頭背起書匱,吟唱着無名的樵唱,向着山高水深處去。

    背影漸去,樵唱依稀。

    書生行蹤,遍及湖海溪河,名山大川,箇中多少事情,多少故事,湮滅在一載悠悠的歲月里。

    這中間,有沒有如老鼠延師而搬家,女鬼要掛遍桃山盪鞦韆,亦或是釣人的魚,愛美的湖這樣的事,或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興許,在某個年月,書生登台再當老師,或許會一一娓娓道來,引來驚嘆一片。


    時間,走到湖妖入夢的一年後。

    冬去春又來,雪山皚皚,春風再似剪刀,也裁剪不了萬年的冰川。

    冰川下,站着一書生。

    「是那樣,又是那樣,一直是那樣。」

    「沒完沒了。」

    書生信手一扔,一副九連環被他扔到地上,「我的求道路,就是一副九連環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

    「不玩了!」

    寧風展顏一笑,覺得足足有兩座雪山冰川那麼大那麼沉的東西,從他兩肩上卸了下去。

    「我有個想法,我要試一試!」

    他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背上書匱,一步步地向着雪山爬去。

    轉眼,又一年。

    生命絕跡的地方,有一個書生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巔峰。

    相傳,這裏便是人間的最高處。

    「砰砰砰砰~~~」

    須臾不離身的書匱打着滾兒掉落下去,不到一半就支離破碎,裏面東西散落各處,旋即又被冰雪掩蓋。

    「啊啊啊啊~~~~~」

    寧風站在雪山的最高處,仰天長嘯,引得雪崩如怒,滾滾而下,整個天地,視線所及,都淹沒在一片雪煙中。

    「你們出來……出來……」

    寧風大喊,好像要把十幾年積鬱的氣,全部都隨着這一聲喊宣洩出去一般。

    「……不出來,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這話一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雪崩恰好力竭,整個天地安靜下來,仿佛都被他這句話給驚呆了。

    寧風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繼續大聲喊:

    「我要是跳了,什麼狗屁木魚,什麼狗屁道藏,自己敲去自己抄!」

    這就是乾脆的威脅了。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

    一個個人影,仿佛雨後蹭蹭蹭往外冒的筍,竟然真的不斷出現,懸浮在雪峰之前的空中。

    「大怒禪師,好多年不見了。」

    寧風笑着打招呼。

    他就這麼一個個打招呼過去,有和尚,有道士,有神漢神婆,有妖魔鬼怪……

    看着這些傳說里跟神仙差不多的奇人們,不能不讓人驚嘆,寧風這過去的十幾年,略充實啊。

    「書生找和尚等人,可有什麼事嗎?」

    老和尚慈眉善目,語氣祥和。

    「放心放心。」寧風笑得乾淨,還有一種輕快,前所未有的輕鬆,「我不是找你們求道的。」

    「其實找你們也沒有什麼事……」

    「嗯?」

    刷刷刷,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集中過來,沒什麼事?那是耍着他們玩嗎?有那暴躁的,已經開始怒了。

    「我……只是想驗證一件事情。」

    寧風低頭,聲音沉下,再抬起,恢復昂然。

    大怒禪師,燕無妄等人看過來,似要開口。

    寧風這次,卻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深吸一口氣,高聲念誦:

    「我要那漫天的神佛,都煙消雲散。」

    「啊~~」

    數聲驚呼,幾個憑着請神之法飛天的神漢神婆們一個跟頭栽下來,腦袋朝下,兩腳沖天,倒插進雪地里。

    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我說這雪峰之上,花會開。」

    寧風聲音在迴蕩,皚皚白雪,頃刻間生機勃勃,大片大片的奼紫嫣紅鋪陳開來。

    生命的絕地,遍開繁花。

    「原來真是這樣……」

    寧風住口不言,過往十餘年發生的無數事,在腦海當中閃過。

    當他漫步上山,想那山高水深,當有狐鬼,就真的有狐鬼;

    當他直面妖魔,尋思如此妖孽,當有人斬妖除魔,就真的會有人仗劍伏妖……

    「心想,就會成;

    我信它存在,它就真的存在;

    我認為當發生,它就會發生。」

    「這個世界,真他媽的……假啊!」

    寧風在笑,大笑,對面飛翔在天空中的奇人們面如土色。

    「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他抬頭望去,伸手一指,劃了一個圈子,將所有人都包括在其中。

    什麼敲破木魚,什麼磨洗神劍,什麼填平湖泊……

    寧風衣袂飄飄,烈烈有聲,一如此時心境。

    糾纏了他十幾年的疑問,終於要解開了嗎?

    「阿彌陀佛~」

    大怒禪師長眉顫動,嘆息出聲:「和尚等人,並無惡意,只是想通過那些瑣事,將書生你永遠地留下來。」

    「天不讓我輩傳授超脫之道於書生,也是此理。」

    「不想你離開。」

    眾皆點頭。

    寧風似有所悟,又似還有一個關鍵點,沒有能想通。

    「罷了。」

    「不重要了。」

    「我累了~~~」

    寧風還在笑,笑得疲憊。

    書生累了!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老道士一袖子展開,天都給遮了,一隻舞着棒子的威風猴子『嗖』地就被收進去了。」

    「等等,為什麼會有猴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展開袖子,迎風而展開。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無論是大怒和尚,還是劍仙無妄,還是那過往十幾年中曾出現的各路神仙妖魔,盡不能逃!

    整個雪峰,頓時清靜了。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我還做過另外一個夢……」

    空無一人的雪域,寧風獨自侃侃而談。

    「……夢裏有一隻大猴子擂着胸咆哮,頭頂一尊大佛在笑,然後巨掌就壓下來。」

    「等等,為什麼又是猴子?」

    寧風笑如大佛,一隻手高高舉起,翻掌而下,梵唱不盡,巨大的手掌拍落下來,如要拍沉整個世界。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轟鳴聲震動天地,目之所及的一切如島嶼沉沒,整個天地都黑了下來。

    最後的光亮處,寧風雙手張開,在雪峰塌陷的時候飛起,一身衣物湮滅。

    不住地向上飛,飛往最高的地方。

    「其實……」

    「我還想知道,那塊九竅石,到底是什麼東西?」

    寧風身後,整個世界,為黑暗吞噬,無言以對……



第五章 我說:花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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