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錯亂(1 / 1)
六船萬萬沒想到,他此生尚能有機會,親眼見到小陶仙人立在墳前為他講述的,那些活在故事中的師兄師姐。
楚流雪,桃花山的三弟子,魔域天盡穀穀主留在世間的孤女。
她和世仇幽冥堂的堂主之子楚隨煙,陰差陽錯,成了異姓姐弟。最後,這對曾經相依為命的親人,不得不走上手足相殘的宿命。
這段故事陶眠講得異常艱難,每講三四句,就要緩口氣歇歇,那些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在他的五臟六腑割了一遍,才變成言語傾倒而出。
或許因為這是一場同門相殘的慘劇,讓陶眠對自己也不得不產生了質疑。是否在某些時刻,他出了手,這對姐弟就不會走向這般慘烈的結局。
那時當師父的帶出了四個徒弟,卻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當好師父。因而到了五弟子榮箏時,陶眠對待她的每一次抉擇就格外慎重。
幸好結局還是好的。
舊事重提,六船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他沒有忘記眼下是什麼處境,楚流雪還在等他的答覆。
對方的眼神中有困惑,但始終沒催促,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六船開始自報家門。
他說他是陶眠的六弟子。一縷借宿在沈泊舟體內的幽魂,性命垂危之際,有幸被仙人救下,還拜在了桃花山的門下。
對於自己的身世,六船始終忐忑,不知道楚流雪會如何看待他。
如果說前面的五位弟子,各有各的不足,但最起碼還算得上是完整的軀殼完滿的靈魂
而六船,他什麼都沒有。靈根殘損,浮萍似地存活於世。即便花費了巨大的力氣彌補上了,他也總是覺得,自己會辜負師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楚流雪一雙眼睛明澈如鏡,六師弟的落寞神色全部倒映在那片乾淨澄明的鏡子。
她把搗藥的杵臼平穩地放到一邊,伸手,邀請六師弟坐到石板對面。
「六師弟,你很特別。」
「?」
六船不解。
「我們這些桃花山的弟子,不管在山外如何,在山內的時光,總是像腦袋被門夾了似的,整日傻樂,開心極了。」
「」
師姐,倒也不必這麼貶損自己和其他幾位師兄師姐。
「但這不怪你,你別自責。」
「我其實沒有多麼自責。」
楚流雪的安慰仿佛只是走個形式,根本不在乎對方會如何反應。她接着剛剛的話說。
「你之所以像這般心緒不定,神識難安,是因為,你的一切都是錯位的。」
「錯位?恕師弟愚鈍,未能明白師姐的言外之意。」
「春日結果,秋日開花。夏日冰雪漫天,冬日烈陽灼灼。錯誤的時令出現了錯誤的景致,所以,你總是在追尋,總是在不安。」
楚流雪從自己身側端上來一套茶具,給師弟親自斟了一杯茶水。
茶煙依裊,溫度沁潤了紫砂質地的杯壁,將掌心也暈開了一片暖意。
感受着這溫暖的觸感,六船的神經也漸漸地放鬆下來。
「你和我們不一樣,六師弟,」楚流雪淺淺地抿了一口茶,「我們肩負着各自的使命而來,但你不同。你遺忘了它。」
提及此處,這位悟性最高的女弟子幽幽地嘆了一聲氣。
「你本該是我們之中最沒有負擔、最輕鬆的一個。可惜,造化弄人。追尋反而成為了你的使命。」
楚流雪這話說得足夠含蓄,但六船在陶眠的弟子中不屬於笨的,他明白師姐的話。
他有機會跟着師父遊山玩水,仙法想學就學,不想學還能經營幾個師父名下的鋪子,隨便耍耍,平安無虞地度過一生。
但六船的心和他的靈魂一樣,始終是懸浮着的,未能落腳,未能生根。
擔心過去的沈泊舟會不會捲土重來,而他這一縷殘魂,在沒有遺忘記憶的時候,又究竟是什麼人。
「這也不能怪你,別太放在心上,」楚流雪看穿了六船的悔意,「人都會犯錯,小陶對他的每一個徒弟都很縱容。只要你從今往後,不再去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給自己徒增煩惱,那麼還有改過的機會。」
楚流雪說大師兄、二師姐,還有她和隨煙,明明知道自己錯了,還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心裏想的是,只要我背對着師父,不去看他臉上失落的表情,不把麻煩帶到他身邊,就不算背叛師門,就沒有讓他傷心。
但現在,楚流雪想,他們幾個真是笨得可以。
只要回頭就好了。
明明回頭就好了。
楚流雪看了看天邊的日頭,說了一句時辰到了。
六船還沒有回神,但對方既然這樣說了,那就是有急事,他不能耽誤對方。
「今日一席話,師弟回去後將會好好領悟,」六船向三師姐保證,「我不會走到無可迴旋的地步。」
「別,話可別說得這麼絕對,容易朝反方向靈驗。」
楚流雪一看就有這方面的經驗,於是立刻阻止六船把話說死。
她把一隻不大不小的藥箱挎在肩膀上,掀開蓋子,清點着其中的藥品,一邊數一邊和六船講話。
「時間夠久了。六師弟,你該回到你的世界了。」
「我送師姐一程。」
「不必了,」楚流雪揚起臉,瀟灑地笑笑,「假以時日,我終究會見到另外的你。不論我們如何相遇,最終,我們的白骨都將埋在那片戰場上。」
「戰場?」六船露出疑惑的表情,這一時刻,一種感覺擊中了他,讓他驚覺如果現在不追問,那麼他將錯過一個巨大的真相。
「師姐,是什麼戰場?」
「神魔戰場啊,」楚流雪隨意地講,「我們已經開戰十年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