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零章 有朋遠方來(1 / 1)
生活里,沒有誰比誰容易。
曾經的不甘、痛苦、怨恨……,隨着時間,隨着故去的人,盧悅知道,她放下了。
可是她放下了,有了數世記憶的姐姐,卻好像一直沒放下。
「你沒有對不起我。」
盧悅輕聲道:「沒有你,我還要在鬼面幡里痛苦熬日子。沒有你,我可能就是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鬼。
你要知道,鬼面幡里不論是大陰鬼,還是傀儡鬼,誰都逃不過早晚兩次的陰火燒灼。
我比其他鬼幸福,至少因為有你,我還有希望,還能祈禱,你能記着我,把我帶出去。」
哪怕希望和祈禱,等來的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失望絕望,可是盧悅有時細思,正是因為那份弱不可尋的希望,她還能撐着,也比那些早想尋求一死的大陰鬼幸福。
「沒有你,浮枷大師可能不會給我那束佛光。」
跟她一樣的小幡鬼多着呢,可是浮枷獨獨送了她,盧悅很清楚,她從姐姐這裏得到了什麼,「沒有那束佛光,可能就沒有這一世的我,黃泉路上……很冷很冷,可能,我連投胎的權利都沒有了。」
身不由己的滋味,她嘗過。
當了鬼面幡的幡鬼,受鬼面幡驅使,她殺了多少人,自己都記不清了。
「你從來沒發現嗎?回來的我,恨天恨地恨父恨母,獨獨不能心安理得地恨你。」
因為無法恨,才讓她們沒有再繼續錯下去。
盧悅覺得,一向冷靜自持的姐姐,需要走出過去,否則,再出什麼事的話,她可能就要崩潰了,「谷正蕃對你好,你讓他築基兩百壽終,雖然因為這事,我怪了你很多很多年,可是如果你對他狼心狗肺,我可能早就對你絕望,不會再祈禱,你還會記得我,還能把我救出去。」
是……這樣嗎?
兩滴淚從谷令則臉上砸了下去。
「谷令則,我從來沒跟你說謝謝,對你造成了很多困擾吧?」
「不!是我對不……」
盧悅伸手按住姐姐的嘴巴,阻止她再說下去,「我應該跟你說謝謝,修士的生命漫長而精彩。……當年你離開國師府的時候,才多大?
能在時隔三百多年後,還把我記着,還第一時間,把我護在腳下,那時候,下意識里,可能就知道,你受的煎熬不比我少。
因為有這份底氣在,我才敢質問你,才敢怪你……」
「不!你怪得對。」
谷令則摟住盧悅,她從來沒有苛責過永遠只有十三歲的妹妹,因為如果換成她,她會更恨,「是我太懦弱,太優柔寡斷,否則懷疑丁岐山不對勁的時候,就不是慢慢遠離,而是當機立斷,殺了他。」
她一直顧着彼此師父的交情,一直努力說服自己,相信對她一直頗多照顧的人。
生命里的溫暖,在母親去世,妹妹慘烈而死後,她只在丁岐山身上,感受到了少許。
因為那少少的溫暖,她自欺欺人地一次次閉關,想要逃避一切。
她以為,不回灑水國,不去直面死在國師府里的妹妹,就可以假裝,盧悅還活在某一個地方。
父親帶着所有人,回靈墟宗,就是沒帶親妹。
十三歲的谷令則,雖然修為還是不足,可是她知道,親妹留在國師府,是受了她的累,因為她少而敏,她是靈墟宗花散的徒弟,是未來的元嬰真人。
那些人盯國師府,把最重要的人看住就行了。
母親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短短半年裏,不管服了多少培元丹,不管她如何用靈氣為她舒導身體,死的時候,還是帶着愧疚和遺憾,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管她怎麼保證,讓一些人得報應,母親的眼睛,也不肯合攏,裏面有祈求,有傷心,有失望……
好像到死,母親也知道,因為谷正蕃是父親,她不會對她出手……
谷令則的眼淚,很快浸濕了盧悅的法衣,「謝謝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我一直都在這裏。」
盧悅在心裏嘆口氣,「我回來一千多年了,谷令則,你沒有發現嗎?我活得比你好。」
雖然很多時候,淚水是自己擦,風雨是自己擋,滋味是自己嘗,可是因為鬼面幡里的經歷,她一直努力活着,沒有委屈過自己。
「過去的,就讓它全都過去吧!」
她輕聲安慰,「我們現在都活成了千年的王八,萬年龜的目標正在前面。生活是往前看的,不是往後過的。
應該放下就放下,努力讓自己活得開心,活得恣意,比什麼都重要。」
「……」谷令則吸吸鼻子,在她和妹妹身上,打了個淨塵術,「勸人有一套,你也沒做到吧?」
盧悅啞然一笑,佯裝沒看到她還有些紅的眼睛,「誰說我沒做到?別跟我說寫往生經的事,那是我現在的心之所……」
「才說了,不准亂發宏願。」
谷令則掩住她口時,急得豎眉。
「已經發過了。」
盧悅拿下她的手,嘴角含笑,「我當過鬼,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鬼了。就像當初,我渴望你是我的救贖一樣。
有去無回海里的怨靈,沒有救贖,因為他們的親人朋友,如果沒有淪落到他們那種程度,就是消失在世世輪迴里,把他們徹底忘記了。」
哪怕當幡鬼,她也比那些怨靈幸福。
更何況,她才當了多少年的幡鬼?
「這世上的事,因與果糾纏,有可能是現世果,也有可能……就是『因果』!」
盧悅拉住親姐,緩步走在大街上,身上的靈氣氣場自動阻隔凡人,「功德修士的身份,我擺脫不了,受詛咒的緣份,逃也逃不掉,所以,積極應對,才是最好的方法。」
「……」谷令則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只是妹妹選擇的路,比正常人走的難上十倍百倍,結果如何,還非常難料。
雖然天機對她們的命格,已經完全屏蔽了,可是隱隱地,谷令則總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大劫。
三千城蒸蒸日上,義父手段不凡,而她出門的機會少,所以,大劫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是應在妹妹身上。
「我總是說不過你。」想了想後,谷令則輕輕一嘆,「往生經的超度,你具體要寫多長時間?」
有去無回海多大啊!
她真怕,妹妹窮一生之力,寫那勞什子,也超度不了一半。
「嗯,第一次想要弄點成效,總要百萬經文才成。」
她現在一天百篇,三十年,就可以看到成效了,「等曾想和花晨的精血送上來,往生經對我就更容易了。」
盧悅看到了空牙,「義父在那麵館里,他一個人吃,一定沒滋又沒味,我們一起吧!」
谷令則在空牙若有所感,望過來時,忙用靈力在眼上一轉,把最後一點不對的痕跡,都抹去了。
「義父,這家的面好吃嗎?」她努力揚起笑容,用眼神詢問他。
空牙:「……」
老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凡世的東西,再好吃,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不好吃的。
沒有一點靈氣,味道做得再好,也不過是味罷了。
「義父一定不懂。」
盧悅笑着走進麵館,「老闆,來兩碗長壽麵。」
「好嘞,兩碗壽麵。」老闆忙向後廚吆喝一聲,「兩位客官隨便坐。」天冷了,麵館的生意,總會好很多。
「咳咳咳!」
後廚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神識微探的谷令則面上微有扭曲。那個擀麵的廚子,雖然掩了口,可修士的眼睛尖,還是能從他的指縫裏,看到亂飛的吐沫星子。
空牙也看到了,「咳!你們過生日,義父親自給你們做長壽麵可好?」
「好啊!」
盧悅也看到了後廚的情況,忙從善如流,「既然親手做了,那就用我們家的面多做一些吧!」一路過來,似乎有不少人,都被時令所感。
「哈哈!好,相遇即是緣,老闆,借你家的廚房一用。」說話間,空牙摸出一大錠的金子放到了櫃枱,「再麻煩你,到街上轉轉,敲個鑼,就說今日無論是誰,只要過來,都可以免費領一碗壽麵。」
小女兒的意思,空牙懂。
靈面自帶靈氣,凡人的些許小病,自可不醫而愈。
「啊?是是是。」
一兩金,十兩銀,更何況,人家給的是十錠的大金子,又是在他的店做善事。
老闆忙在櫃枱里鎖好的金子,摸出一個銅鑼,就那麼敲出去了。
盧悅和谷令則相視一笑。
有個土豪爹,到底不一樣。
來的時候,老爹愣是在小坊市,用一塊仙石換了百枚金錠。
「義父,您會嗎?要不要我教教您啊?」
盧悅笑看老爹把生病的廚子趕一邊。
「要你教?」空牙樂了,「呵呵,你就坐好,等着義父的手藝吧!」別的不太會,但長壽麵,他還真為兩個女兒,偷着試過。
幾個淨塵術一甩,多年油煙的廚房亮白如新,空中突現一大團水和兩大團面,靈力動起來的時候,簡直把原本委屈的廚子嚇呆了。
這是仙人呢。
他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搶了掌柜的銅鑼,嘶聲大喊,「仙人請我們吃靈面,大家快去周記麵館啊!」
仙人的靈食,雖然吃了不能成為仙人,也不能長壽不老,可是強身健體,絕對可以。
更何況,靈食的味道據說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
一時之間,聞訊而來的人,都不知有多少。
遠遠的,一陣風來,硬生生地在周記麵館前的百米轉了彎。
有修士進城,他們做事,就要小心些了。
新補風主景堂收到消息的時候,冷笑了一聲。在凡世混的修仙者,其實狗屁不是,可能連金丹都沒結。
那樣的修士,正常都不會太老,聽說味道更好。
景堂自己飄了過去。
可是飄到一半,他突然又停下了腳步,人群中,有一魁梧大漢,只遠遠看着,不知道為什麼,就感覺特別面熟。
「師戰?」
發現是那個曾在外域戰場,讓幾位長老非常頭疼,修有金身的傢伙,風主景堂嚇得忙忙退後。
聽說師戰是三千城人,可是本尊還從未回過三千城,剛飛升上來,就跟絕輔大人遭遇,連大人都沒在他身上討到好來。
他怎麼會到這裏來了?
景堂覺得,他太背了。
「通知下面的人,馬上退出萬里之地。」
景堂知道師戰修有靈域法寶,一旦被他發現異常,暴露出他們的佈置,大人能活活撕了他。
所以,他退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那間小小的麵館里,其實還有更恐怖的存在。
一場無形之疫,因為師戰,就那樣生生化去。
某人的目光,太過不同,盧悅順勢瞧過去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傳音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師道友,好久不見。」
「咦?是你?」
師戰打量她和谷令則,兩人穿着大紅法衣,臉部樣貌都做了微調,跟她們平時示人的形象,太過懸殊,「好久不見。」
他笑着走到她們面前,坐下的時候,先一道幻結界,被谷令則瞬打了出去。
師戰在外域戰場揚名百年,卻沒回三千城,流煙師父一直惦記他呢,「在下谷令則,見過師道友。」
又捏了數個結界後,谷令則以真名真面示人,「今天是我與盧悅的生日,一起吃碗長壽麵吧!」
「好啊!恭喜!」
師戰朝二人拱手,「我昨晚才到,沒想到,今天就遇兩位道友,也是緣份。」他就說,怎麼會有仙人,把靈食施捨給凡人。兩隻玉盒,被他摸了出來,「這是我送……」
「等一下。」盧悅忙忙阻住,「你是要送我們生日禮物吧?」
師戰笑着點頭。
「既然是生日禮物,」盧悅把倒好的茶遞去,眨了眨眼,「我自己提行不行?」
「……」
谷令則一愕,哪有自己要禮物的?
「哈哈哈!那你提一個吧!」
師戰哈哈一笑,在仙界混了這麼久,也結交了不少人,沒想到,還是這丫頭最合他脾氣。
「你在外面浪了這麼久,三千城是不是該回一回了?」
盧悅聽洛夕兒吐糟過他,笑嘻嘻道:「我要的禮物是你師戰在三千城的身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