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黑暗遠征(三十八,卡利斯塔留斯之死)(1 / 1)
「這裏是哪裏?」卡利斯塔留斯問。
「墓園。」康拉德·科茲說。
他的語氣很平常,仿佛這個單詞指向的僅僅只是一片普通墓地。卡利斯塔留斯努力地保持平靜,同時淨空思緒,讓自己專注在當前的問題上.
要做到這件事真的很不容易,他現在至少有幾百個問題想要問,但年輕的智庫知道,得知這些事的答案對目前的他而言毫無半點用處。
只有一點,是他真的在意,而且也必須在意的。
「我要如何離開?」
科茲停下腳步,高大、瘦削且散發着瑩瑩光亮的夜之王似笑非笑地側過了臉,將卡利斯塔留斯話中的關鍵重複了一遍。
「離開?」
他轉過頭去,自然地舉起右手,像是歌劇中的演員那樣浮誇卻不失優雅地做了個手勢。卡利斯塔留斯的目光緊緊地跟隨着那隻手,發現它最終定格於一個巧妙的握拳。
不,不是握拳,而是握劍
一陣跳動的火焰在下一秒憑空湧起,於他手中形成了一把烈焰之劍。夜之王握緊它,掂了掂,隨後挽了個劍花,輕巧地讓劍尖對準了卡利斯塔留斯。
當着聖血天使駭然的目光,他轉過身,將那把劍迅速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聖血天使幾乎是咆哮出聲:「你——!」
他突兀地止住聲音。
沒有疼痛
被穿胸而過,哪怕他身為阿斯塔特,也應該會感到相當程度的痛苦。但他此刻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仿佛那把仍然留在他胸膛里的劍根本不存在,只是幻影罷了。
他困惑地低頭看着自己,試着拔劍,沒曾想這一下卻輕易地將它『拿』了出來,胸膛仍然毫無實感。緊接着,那把劍陡然碎裂,歸為一片虛無。
他抬頭看向夜之王,後者面色如常,頭頂王冠依舊明亮,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
他微微欠身,露齒一笑,緊接着吐露一句令卡利斯塔留斯緊抿雙唇的話。
「看見了嗎?我很遺憾,孩子。」
「可我.我還有事情要做,大人。」
夜之王緩慢而有力地搖頭。
「誰又沒有呢?」
他似是感嘆地說,隨後揚起雙手,黑暗中陡然傳來一陣沉重的震盪聲,猶如即將謝幕的幕布在三流蹩腳的舞台管理員手中沉重地砸向木質地板.
卡利斯塔留斯忽然心底一寒,他本能地看向第八軍團原體身後的黑暗,卻沒看見任何事物。
「你最好不要貿然窺視黑暗哦那裏面可能藏着任何東西。」科茲善意地提醒,聲音卻很陰沉。
年輕的智庫深呼吸一次,再次堅定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必須離開,大人。我我想不起來了,但我的確有事情要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科茲笑了,仿佛一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他轉身,他大步走向了墓園的另一端——至少以卡利斯塔留斯的眼光來看,那裏的確是另一端。
他自覺來到這裏已有一段時間,卻還是無法分清具體方向,只能通過模糊的直覺來判斷到底走的是哪一邊。
這樣的情況是很危險的,如果他沒有得到來自康拉德·科茲的幫助,那麼他極有可能迷失在這裏.
可是,康拉德·科茲為什麼會在這這裏?
聖血天使再次皺眉,將這個疑問趕出自己的腦海,快步跟上了根本沒有腳步聲的夜之王。
他那身長長的黑袍質地不明,像是絲綢,或純粹的黑暗。拖地的邊角與後擺有着自然留下的磨損痕跡,或尖銳或粗糙的邊緣正猶如燃燒的火焰般跳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走到了一口石棺面前。內里空空蕩蕩,就連棺材蓋也不見了影蹤。夜之王轉過身,平淡地坐在了棺材那粗糙的邊緣,仿佛這樣做過成千上萬次。
卡利斯塔留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很擅長等待。他明白,康拉德·科茲必定有話想說。
事實的確如此。
「離開,是一個特別的概念,孩子。」科茲溫和地看着他,緩緩開口。「至少在這裏很特別,因為來這裏的人都不想離開。」
「這片墓園只屬於那些做完了所有事的人,或是再沒有任何執念的人。」
「不管他們生前身份如何,功績如何,這裏都一視同仁地歡迎他們。無論他們在活着的時候遭遇了何等苦難,又被如何殘忍的壓迫,這裏都會為他們留出一個地方。」
「沒有苦難,沒有鮮血,沒有爭鬥,只有沉寂的安眠與這陣靜謐的晚風。」
他再次微笑,並舉起右手,張開五指,感受着吹拂而過的風。
「因此,這裏沒有墓碑,因為他們不再需要身份或名字了,他們只需要安眠,僅此而已」
年輕的智庫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可我——可是,我.這不可能,大人,我.」
科茲用笑容打斷他的語無倫次,隨後拍了拍石棺側面。力道輕柔,灰塵卻簌簌而落,卡利斯塔留斯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是一個邀請——一個同坐一處的邀請。
他難言苦衷地再次深呼吸,別無選擇地坐在了石棺邊緣。
一時之間,這裏再無人講話,唯余寂靜與微弱的風聲。聆聽着它,智庫那焦躁不安的心竟然緩緩地變得平靜了下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隨之一同流淌而來,伴隨着呼吸進入他的血管。
風聲依舊,而卡利斯塔留斯已經重歸於平靜。
幾分鐘後,他低聲開口。
「我已經死了嗎?」
「還沒有。」科茲頭也不回地說,聲音依然很輕柔。「你的身體距離死亡還有一段時間,但它的情況的確很糟糕。」
「你全身多處臟器受損,同時失血過多,已經快要危急生命。而且,由於靈能儀式出錯,你的靈魂也離開了身體。靈與肉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你徹底的離開讓大腦失去了活性反應。」
「早在四個泰拉時以前,你們的藥劑師就宣佈你將成為一個活死人,和伱一同主持那儀式的三位智庫為此甘願受罰,但他們並未等到懲罰來臨,就不得不踏入一場戰爭。」
「戰爭?」卡利斯塔留斯頭腦一片空白地重複他的話。
「是啊,戰爭還記得那個神秘的靈能訊號嗎,孩子?」
「是它導致了戰爭?」
科茲終於低頭,看向卡利斯塔留斯那雙深藍色,幾乎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嚴肅地頷首。
「那道靈能來自一個怪物。它吞吃了過多的生靈,從而得到了龐大的基質,再加之那本就邪惡的本質,它的力量得以超過了你們這些智庫的謹慎」
「你們以為它是一個訊號,實則不然,它是一個信標,用於釋放力量。在儀式開始後的第一秒鐘,它便撕開了偽裝,驅離了你的靈魂,搶奪了主導地位,衝進了亞空間。」
「而你們所使用的儀式材料實在太過珍貴,聖吉列斯的一滴鮮血能在亞空間內喚起難以形容的鬼魅。在儀式開始後的第八個小時後,數道藉由此力開啟的門扉在你們的艦隊中悄然降生。」
卡利斯塔留斯面色煞白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他才在頭暈目眩,接近於溺水的體驗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們有原體在.」
「而它們無窮無盡。」
智庫啞火了,他原本放在雙膝上的手開始顫抖,從指尖到手腕,每一寸肌肉都正在遭受痙攣般的折磨,然後迅速蔓延至全身。可他依舊沒有放棄思考,就這樣,他抓住了一根新的稻草。
「大人!」
「嗯?」
「您知道這些事.」卡利斯塔留斯深深喘息,臉上不知為何大汗淋漓。「您,您都知道,這是否意味着——」
「——我死了,孩子。」
卡利斯塔留斯怔住了。
「我死了。」科茲低聲說道,然後拍拍他的後背。「死者絕不會貿然觸碰生者的世界,哪怕只是預言也是如此。你以為我是使用自己的天賦得知這些事情的嗎?」
「不,我是從你即將到來的死亡中看見一切的,每一個來此的靈魂,我都能看到他們的過去和死因,哪怕是那些他們並不知道的部分。」
「尚有仇恨者可等待時機,報仇解恨。再無留戀者則歸入墓園之中,在棺木中得享安眠。因此,我很遺憾,我無法提前警告你的父親讓他避開這場災難。」
「實際上,如果我這樣做了,你就不會在今日遇見我,這場對話也根本不會發生。」
卡利斯塔留斯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了,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咆哮,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種複雜的情緒
愧疚、悔恨、憤怒、悲傷——他幾乎快要瘋掉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明明已經徹底檢查過那個靈能訊號,明明請來了三位經驗豐富的智庫館長協助進行儀式.
「無論你做了多少準備,它們永遠有辦法找到空子。」
卡利斯塔留斯昏沉地抬起頭,看向說話之人。他本以為自己會看見夜之王的臉,但他錯了,他看見一束溫柔的月光,以及其中投射而出的一幅景象。
一片被火焰包圍的廢墟,一個緊閉雙眼,渾身鮮血的人躺在其中,生死不知。
他的臉讓卡利斯塔留斯感到非常熟悉,數秒鐘後,他方才意識到,這張臉到底屬於誰。
「你快死了。」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森寒無比。康拉德·科茲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在月光中激起一陣漣漪。
「你還有最後五分鐘的生命,卡利斯塔留斯。物質界的五分鐘,此處的一瞬或永恆它會流逝,而你會死。」
那隻手抓住他,迫使他的視線離開了月光,轉向了一張蒼白的臉。
「你想死嗎?」康拉德·科茲問。
聖血天使沒有回答,像是已經呆滯。
「如果不想,就試着拒絕它,卡利斯塔留斯摒棄你的舊觀念,試着接納這個嶄新的觀點:拒絕死亡。你必須做到這件事,否則你就會死。」
卡利斯塔留斯終於咆哮起來。
「我要怎麼做到這件事?!」他憤怒到幾近於委屈地吶喊。
「意志力。」科茲說。
在這一刻,他的語氣極端無情。他的臉孔也同樣如此,英俊與殘忍共同地在那片慘白的畫布上佔據了位置,為他接下來所說的話莫名地增添了一種恐怖的說服力。
「我的兄弟羅格·多恩曾有一個理論,他認為,一個人只要具備足夠的意志力,就能做到任何事。這個理論在誕生後的第十三年被證實為真,在泰拉之上,我們用生命證實了它的真實性。」
「但這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你必須身處亞空間,或是一個足夠無序到可以短暫地被稱作亞空間的地方」
「而你,卡利斯塔留斯,你作為一個智庫,應當知曉一條最基本的原理:亞空間內沒有邏輯可言,它是一個唯心的世界。」
他放下手,後退兩步,將那石棺一把抓起,重重放下。慘白的灰燼高高濺起,一口空蕩的石棺就此立在了卡利斯塔留斯面前。
「這就是我能給你的最後機會,孩子。拒絕死亡,或者拒絕拋棄過去.選一個吧。」
他拍拍石棺,轉身離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再無蹤跡。
月光消逝,黑暗仍存,年輕的智庫,被認定具備極大潛力,可以成為智庫館長的聖血天使卡利斯塔留斯沉默地握緊了雙拳。
直到此刻,他也不明白為何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心中滿懷憤怒,以及對罪魁禍首的憎恨。他不敢去想到底有多少兄弟為此而死,也不敢去妄自揣測原體的安危,在這一刻,只有康拉德·科茲的聲音在他腦海中迴蕩。
「意志力。」他說。「拒絕死亡。」
卡利斯塔留斯大步走入那口石棺之中。
——
羅伯特·基里曼微笑着用刀叉起一塊肉,送入了口中。他正坐在一張長桌首席,迷濛的燈光藉由純金的吊燈投向四周。
一座位於軌道上的總督府邸其內擁有的宴會廳就該如此奢華,不是嗎?他低頭看向盤中的頭顱,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那鮮紅的唇瓣,隨後再次微笑。
「你味道不錯。」他說。「但還是比不上他們.」
他們?是誰?是那群正在滿是鮮血與屍骸的宴會廳末尾,陷入了恐懼中的凡人,還是那群多半都失去了手腳,卻還是擋在凡人們面前,成為他們盾牌的阿斯塔特?
羅伯特·基里曼抬眼看向其中一個失去了左手的,然後搖搖一指。
「吾兒。」在他們的咆哮中,他笑着開口。「過來。」
半分鐘後,他將一具還帶着溫度的屍體摁在了桌上大快朵頤,一隻黑鳥卻及其違反常理地落在了他的肩頭,隨後,竟然口吐人言。
「計劃成功了你該出發了。」
羅伯特·基里曼置若未聞,只是甩動肩膀,讓它離去。他的臉上、手上與衣服上都是鮮血,碎肉與骨頭卡滿了齒縫.十來分鐘後,他滿足地坐回了椅子上。
「珍饈。」他說。「不愧是我的連長之一。」
隨後,他看向那隻正在頭頂盤旋的黑鳥,眼神非常耐人尋味。一筆閣 www.pinbige.com
117.黑暗遠征(三十八,卡利斯塔留斯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