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風雨行(25)(1 / 1)
五月十四日,禁軍統一思想,掉頭北進,很快就取得了大量的戰果——尤其是淝水與渦水之間的禁軍主力部隊,他們一路向北,瞬間侵略了小半個譙郡,並且在譙郡北部諸縣、鎮、市、渡繳獲了大量的物資。
乾淨的糧食、新鮮的蔬果、充足的柴火、寬敞的房屋,理所當然的熱水,甚至還有意想不到的布帛、銅錢、漆器、牲口,包括女人,全都讓在梅雨中苦捱了半個月的禁軍欣喜若狂。
也讓尚存了一絲疑慮的禁軍將領們徹底釋然,他們誰都沒想到,僅僅是渦水西岸的區區小半個北譙郡地區居然就這麼富。
一時間,自然士氣大振。
但隨即,他們就面對了一個幸福的煩惱,那就是還要不要渡過渦水去追皇帝和太后。
去追,自然就是貫徹昨晚上的計劃,而那樣的話必然要打一場堪稱戰役的,跟黜龍幫至少十五六個營發生劇烈衝突,好處是戰機難得,兵力戰力絕對優勢,形成的突襲態勢必然會讓黜龍幫在戰略層面上猝不及防,很大把握能拿下這一仗,然後就可以維持住對黜龍幫的戰略優勢。
不去追,更簡單,連譙郡西部都這麼富庶委實超出預料,而這次更改路線,表面上是皇帝跟太后什麼的,本質上的原因,或者說最核心最過不去的一個坎其實很簡單,就是禁軍主力在戰亂後的淮水北岸一線被黜龍軍擠壓着行軍,最終在梅雨中軍心士氣下降到了一定份上,上上下下都不樂意,那現在知道北面物資充裕,直接順着淝水、渦水北上,軍心士氣不也照樣穩定嗎?
就在這裏等一等,等魚皆羅跟吐萬長論過來,然後直撲滎陽便是,反正黜龍幫此時必然也不敢主動求戰的,便是求戰等禁軍補充了物資、恢復了士氣也不怕。
下午時分,爭論起來的有些猝不及防。
希望北上的赫然是丞相司馬化達,並且瞬間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而堅持渡河作戰的領頭人則居然是之前唯一的反對者司馬進達不過,司馬進達這個時候堅持渡過渦河的理由倒不是只出於什麼戰略考量,他還有一種強烈的對自家大兄的不滿情緒,這位右僕射認為,既然已經決定渡河尋機殲滅部分黜龍軍主力並吃掉,就應該保持軍事思路的純粹性,堅定的完成這個計劃,而不是為了所謂政治話語權擅自反覆更改決斷。
沒錯,司馬老七已經看出來了,他大兄出這個主意,並不是情勢如此,咱們正好如何而是說,昨晚上我被司馬德克跟一群禁軍將領弄得有點像是逼宮,現在局勢變了,氣喘過來了,我可得趁機找個機會主導一下行動,告訴上上下下,這禁軍到底是誰說了算。
這就是司馬化達,這就是睿國公、上柱國、丞相,這就是司馬進達的哥哥,司馬正的父親,司馬長纓的兒子,司馬氏理論上毫無爭議的家主。
當然了,司馬進達並沒有將這些怨氣說出口,他只是單純的抓住軍事原則問題,從軍事角度進行反駁。
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場爭論跟昨晚的一邊倒完全不同,這次反而有些焦灼,因為前線將領明顯分裂,很多人收問詢性的信件後都反問為什麼要更改計劃不再渡河?
須知兵貴神速。
非只如此,就連司馬化達倚為日常身邊來用的那撥人也都分裂,封常這些文字幕僚全都贊成司馬丞相,而令狐行在內的直屬軍將則贊同司馬右僕射,認為應該貫徹軍事計劃。
只能說,禁軍不管如何,軍官們確實都有極高的軍事素養,只說軍事,他們都認為應該打過去。
雙方一時爭執不下,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封常轉送來了一個消息。
「屬實嗎?」司馬化達不喜反驚。「黜龍幫的譙郡郡守要投降?」
「消息自然屬實」
「本相不是說消息,是說這事這人可靠嗎?他們明明剛剛弄了兩個假投降的內應,如今又來詐我」原本就因為爭執不下而有些氣急敗壞的司馬化達此時更加氣急敗壞,居然當場握拳捶膝。「把我當成什麼了?天下第一等的蠢貨嗎?」
封常沉吟不語,反而是看向了司馬進達、令狐行、牛方盛幾人前一刻,他們還在激烈爭辯。
司馬進達幾人面面相覷,然後牛方盛不由蹙眉:「此事確實奇怪,這個什麼譙郡郡守不曉得王厚跟王焯的事情嗎?」
「知道不知道都無所謂。」司馬進達也醒悟過來。「知道了固然奇怪,不知道的話,那就更乾脆」
「老七的意思是,這次投降莫非是真的?」司馬化達一時詫異。
「不是。」司馬進達趕緊解釋。「知道了再投降也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行之來迷惑我們,不知道的話,那就是一次正常投降,就更不曉得是真是假了。」
司馬化達一時無語。
倒是令狐行此時忽然笑了:「丞相,此人投降真假其實都無所謂,關鍵是他要獻出來的城池就在我們北上的路上如果我們要北上,肯定要把譙郡的郡治譙縣給拿下,便是不北上,渡河去追陛下,最好也要拿下譙縣,以作撤退與進軍的支點。」
司馬兄弟和牛方盛齊齊一愣,倒是封常此時趕緊點了下頭,後者本就想這麼說,但現在氣氛越來越微妙,他反而不敢說這種其實算是大實話的話。
「確實。」司馬進達回過神來,修正了說法。「不管此人投降真假,我們都要收下他,這樣才能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佔領譙縣這是渦水西岸的要害大城是渦水西岸最大的城池吧?」
「是。」牛方盛一邊點頭,一邊卻又去看坐在那裏的司馬進達。「丞相,反過來說,此人見到大軍北上,曉得譙郡郡治必失,擔心黜龍幫處置,主動投降,倒也可能是真心的了。」
這次並沒有人反駁說白了,什麼投降詐降,都是小手段,皇帝、太后不能說小,但也只是偏枝,曹徹都殺了,這祖孫倆算什麼?
從頭到尾,對于禁軍這種規模的大型流亡軍事集團來說,根本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在不散架的情況下順利轉移到新的根據地。
不散架,不只是要防着外力,也要防着內力。
司馬化達同樣沉默片刻,然後忽然擺手:「那人叫什麼名字?」
「諸葛德」封常便要告知對方。
「大兄。」孰料,司馬進達幾乎是瞬間醒悟了自家兄長的意思,然後立即提出反對意見。「遣一員大將去佔住譙縣就行了,令狐將軍就很合適,你何至於親自去譙縣?」
「我不去譙縣去哪裏?」司馬化達明顯不以為然,而且不耐煩起來。「去城父?譙縣是郡城,城牆規制、物資儲備,必然都勝過城父的。」
司馬進達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大兄應該過河督戰的。」
司馬化達懵在當場,半晌方才來對:「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當日曹徹也沒見到身先士卒吧?」
「曹徹是能學的嗎?」司馬進達是真急了。「他是什麼下場?他落到那個下場不就是因為跟禁軍分開了嗎?」
「那大家一起北上就是了,不過渦河了。」司馬化達忽然想到了一開始的爭執,順理成章起來。
「那皇帝怎麼辦?沒皇帝跟太后,大兄的丞相在東都對付過去?」司馬進達無奈重複之前的爭論,事情好像回到原本的路數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來做丞相好了!」司馬化達終於大怒。
司馬進達立即沉默了下來,司馬化達也覺得尷尬,後者想了一想,乾脆站起身來,走過去來握自家七弟的手:「老七,我一時失言,你不要記掛在心上,局勢如此,咱們兄弟更該勠力同心,這個時候,我真只能指望你了」
「大兄多慮了。」司馬進達倒是語氣平靜。「這樣好了,就按照你說的來,咱們從這裏下令,大家一起北上就是,咱們也直接去譙縣接收城池只不過」
「只不過」
「只不過,萬一有人不聽軍令,或者已經來不及,直接渡河過去了怎麼辦?還有魚皆羅將軍,要是黜龍幫反應的快,路上阻擊和圍剿他們,他們向我們求援怎麼辦?」司馬進達反問道。「難道要放棄他們嗎?這要是引發軍中分裂怎麼辦?」
「如果發生戰鬥,我就立即渡河過去督戰,這次我給你發個誓。」司馬化達趕緊舉起一隻手來安慰對方。「若是不能為,便讓我跟曹徹一般不得好死,如何?」
「大兄何至於此?!」聽到這話,司馬進達終於不安,趕緊低頭,眼淚都出來了。「我這般憂心,其實只是為了司馬氏能久安,絕無與你生分之意!」
其餘幾人原本還用奇怪目光來看這對兄弟,此時也都趕緊來勸。
局勢一日三變,五月十四日,到了傍晚時分,全面北上的禁軍主力大部分都已經進入到了譙郡郡中渦水以西、淝水以東的地域,但打着奪回御駕旗號的禁軍中,居然只有張虔達一支六千人的兵馬一開始從最南端的山桑渡河,卻也在北上二十餘里後停在了一個比較富庶且有渡口的鎮子上,詭異的不再動彈。
期間,只與黜龍幫發生了一次只能算是野外摩擦的小規模戰鬥。
而與此同時,黜龍幫於當日下午便早早完成了出兵的決議。
沒錯,這一次決議沒有任何問題,甚至一開始李定都不願意進行決議,因為這次明顯是發生了「重大軍情變化」的,這時候要搞決議,反而是在浪費時間,到時候徒勞丟掉戰機。
好在此時大部分頭領都集中在稽山一帶,倒也沒有耽誤事情,包括張行與單通海這兩個之前反對開戰的兩位在內的所有人,全都舉手通過了開戰的決議,然後大軍齊發,不只是稽山大營這裏的二十五個營,其餘十五個營中最少十二個營也都紛紛往譙郡中心位置,渙水、渦水中間的龍岡一帶匯集。
大小頭領們也紛紛隨從張行往龍崗去迎王厚、王焯、牛督公,並準備接收皇帝與太后。
當日一下午繁亂行軍不說,第二日五月十五一早,眾人匯集起來,雄伯南、張世昭、虞常南、白有賓等人早早南下去接應,而他們剛一走,剩下的訊息匯集起來,龍岡這邊就得知,整整兩天,禁軍居然只有一支部隊渡河,還是那支負責看管內侍軍、知世軍的甩尾部隊,卻只進發了二十里就不動了。
如今,乃是左才相引兵橫在其部東北面,以作軍情隔離。
坦誠說,這跟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一些頭領也不由再度動搖起來。
「我們取了皇帝和太后,他們從譙郡西邊劫掠一次,也不算太吃虧,若是他們不來,不如就這般算了」
清晨時分,譙郡龍岡大營,雨水居然堪堪收住,露出了一點早霞來,此時說話的是尚懷恩,他一邊說一邊去看一大早來到營內製高點,也就是龍岡小石坡上觀察什麼情況的張行,身邊則是十來位一同跟出來的頭領。
此人既開口,周圍這些頭領中不少人精,卻是瞬間曉得了情況——尚懷恩這人,性情能力擺在那裏,又剛剛出了次大醜,怕是沒有膽量和本事提出新意見,反而更像是在盡一個所謂首席心腹頭領的義務,先把話說出來,為張首席留下轉向餘地。
你還別說,一時間真有不少人附和。
畢竟,能一大早追着張首席出來看風景的,又有幾個會違逆這位首席的,偏偏之前那次決議,張首席在內的上面的人把心思也都展露出來了。
但張行並沒有理會,只是負手站在那裏看風景。
須臾片刻,又一位大頭領過來,見到這一幕便參與其中,稍微聽了一聽這邊的意見,似乎也很贊同,卻從另一角度進行了論證。
「雨也很大,從之前芒碭山到稽山,從稽山到龍岡,路都太差勁了,行軍委實艱難,既不方便作戰,也不方便追擊。」徐師仁猶豫了一下,認真來言。「而且我問了下這邊的鄉親,他們都說昨晚今早這晚霞早霞不對路,恐怕今日晚上又要下雨,明後後日雨水反而還要加重一下」
「老徐是說」
「我是說便是咱們下定決心來打,說不得也打不起來」徐師仁正色道。「現在的情況是,回頭是他們回頭的,止步也是他們止步的,若是接下來兩日下起了大雨,他們自家一路向北去了,或者直接掉頭又往西去了,咱們隔着一條條河,想打也追不上,又能如何?」
徐師仁的資歷、威望、戰功擺在那裏,許多人仿佛得了主心骨一般附和起來。
與張行並身而立的是李定,其人本想冷笑一聲,卻最終沒有再開口說什麼,而是看向了張行。至於張三,此時立在龍岡之上,卻正望着西面發呆,好像沒有聽到這些雜音一般。
且說,此時是清晨,雨水稍駐,但連日下雨,水汽極重,還有早間的炊煙,雖稱不上霧氣瀰漫,各處卻也有些視野模糊扭曲,太陽露了一下,也旋即被烏雲遮蔽,只有不斷變化的一點金光自東向西照射下來,卻更使得視野中的大平原愈發混沌不堪。
張行看的出神,李定卻不慣着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前幾日在芒碭山得了教訓,李四本欲就戰事做主動詢問,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別的東西。
「張首席在看什麼?」李四語氣有些怪異。
「隨便看看。」張行回頭笑道。「主要是看到這個混混沌沌的景色,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張首席又在想什麼?」李四郎緊追不捨,似乎是真的好奇,又似乎是在嘲諷。
「我在想,這天下大勢到底是誰來推動的?」張行看着對方,懇切以對。「就好像眼下這一輪事端,前面的江都叛亂,禁軍歸東都,都是有跡可循的,從曹林死開始,是個聰明人就能預見到。可是,等到禁軍往歸東都,上了路,他們跟我們,這天下數得着的兩大強梁是否要做過一場,分明就是決定天下走向的一個大事端,偏偏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再聰明的人都只是覺得亂做一團。」
身後人更多了,此時聞言,饒是各懷心思,也都有一種「就是如此」的感慨。
沒辦法,這一個月太憋屈了,這種憋屈倒不是誰更佔便宜的問題,而是這個上層決策圈的糾結,而上層決策圈之所以糾結,真不是他們自己反覆不定,而是前線形勢變化的太快了。
情報一直在更新,局勢一直變化。
當然了,張行內心的想法可能更符合他的人設一點,他剛剛其實是在想這一戰,如果戰後總結的話,肯定會有無數的規律,什麼必然性、偶然性的表達,也肯定能找出特定的責任人與導火索來。但是,只說目前為止,真要深究細節的話,很難說事情是隨着某個人的主觀意願而發展變動的,但也不是什麼客觀規律導致的,更像是許許多多人的大大小小的主觀意願與能動性加上不斷變化的客觀條件,導致了局勢的動盪。
而對於脆弱的禁軍內部關係、脆弱的禁軍與黜龍幫關係而言,這種動盪是否致命,誰也不知道。
但無所謂了。
因為反正張行不會讓這玩意動搖黜龍幫內部的組織架構關係,他決心已定。
李定在旁剛要再說些什麼,忽然間,單通海親自馳馬而來,眾人立即止住討論,等待此人。
待到單大郎過來,卻是告知了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張首席,李龍頭,天王遣人告訴我們,他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兩位王總管還有那位什麼牛督公輕身過來了,還帶着之前說的那個禁軍將軍,馬上就要到了。」
話到這裏,單通海勒住碼,自顧自冷笑一聲,補充了一句:「這位督公怕是信不過我們,還想要我們什麼言語。」
「我倒是覺得,這反而省事了。」張行倒是坦蕩。「說清楚事情,無牽無掛,便可一往無前了。」
幾人來的很快,而他們抵達的時候,張行等人卻已經在龍岡大營內那個小樓前進行「廊下食」了,甚至給幾人留了位置,連趙行密都有位子。
不過,牛督公也好,趙行密也罷,卻沒有被這新穎的迎接方式所驚到,反而是各自沉默着一拱手,乾脆落座了。
這倒不是牛督公和趙將軍見多識廣,不驚疑,而是一路上驚麻了。
首先是張世昭,尤其是張世昭聽說是一回事,見到是另一回事,而且張世昭的身份地位對大魏中樞體系裏的人真的是一種紅山壓頂的感覺,在河北的時候連白橫秋都掌不住,這邊白有賓、虞常南見了以後也是如見到荒年之谷一般振作,何況是正顯得落魄、患得患失的這兩人?
尤其是對於牛督公而言,他跟張世昭作為曹徹前期作為期間交流妥當的同僚,還算是舊交,見面之後,一句「老牛」,幾句閒話,便讓這位督公卸了原本的憂慮之態。
然後來到龍岡,見到龐大的大營後,更是一點心氣都無了,趙行密基本上是從意識到龍岡上面那玩意是炊煙而不是清晨起霧後便完全失去鬥志,甚至有些如釋重負。
作為禁軍之前的主力將領,他當然知道禁軍之前的誤判,若是黜龍幫早就在梅雨季節前完成集結,那禁軍什麼動作都是在玩火!
若是他早知道如此,甚至可能會建議禁軍從大江而上,從南陽回去!何至於此呢?
至於說見到李定和這麼多頭領蓄勢待發之態,反而也就那樣了。
吃了點飯,稍作收拾,早間那點陽光渾然不見,反而重新開始滴落雨滴,便是沒有本地風土氣象常識的也能看出來,這次的雲層有點厚。
而張行同樣抬頭看了看天,然後也不起身,也不回後面樓內,反而就在這樓前的桌案後迎着雨滴開了口:「牛公,既然來了,便是一家人,何況你本是長輩,卻不知可有見教?」
牛督公沉默了一下,給出言語:「窮困喪家之人,何談見教?只不過有兩件為難的事情,想請張首席看在以往情面上給個方便。」
雨水已經一滴一滴下來,張行點點頭,只待對方開口。
「一則,先帝自取滅亡,誰也怪不到,可是太后卻沒有失德,皇帝也是少年郎,更是張首席故人之後,希望張首席能妥善看顧。」牛督公先說一事。
張行沒有直接點頭,而是來問座中一人:「王總管,人是你取來的,你如何看待?」
王厚披着紅絨披風坐在那裏,挺胸凸肚,聞言拱手回來:「俺只要大魏皇帝被俺劫來,曉得大魏最後落在俺們手上,出了這口子氣,就足了!其餘聽首席吩咐!」
「那我就要多說幾句了。」張行正色道。「你若心思在剪除暴魏上,那曹氏到了今日便已經絕了,只向禁軍這些暴魏殘餘之爪牙動手便可。」
王厚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想了一想,方才點頭:「禁軍是,東都是,白橫秋還是!都要對付!不瞞首席,俺心裏這一口氣還沒散掉!」
「王總管憑着這口氣當年首倡義兵,如今又虎口掏心,徹底廢了大魏體統,便是千百年也不會有人忘了王總管心裏這一口氣的。」張行懇切稱讚,然後才來對牛督公來講。「牛公,你且寬心,我們黜龍幫計較的是暴魏,不是一對孤兒寡祖,就讓他們去河北居住,授田免役,你們想要接濟救助我也不會攔,待到局勢安定,他們想回東都就回東都,想回西都就回西都,便是回江都也無妨。」
牛河長呼了一口氣,忙不迭點頭。
而也就是這時,張行回身朝虞常南做吩咐:「虞文書,辛苦你也做份公告,告訴天下人,我們黜龍幫捉到了大魏第三個皇帝,已經廢了他,大魏體統到今日為止。」
虞常南面無表情,直接點頭,全程並無猶疑。而周圍人,也早從張行與牛督公交談時便已經安靜下來,並沒有什麼多餘表達。
至於大魏,從曹徹把上上下下都玩失控以後逃到江都算起,所有人就都知道,大魏要亡了!
包括曹徹死了,黜龍幫上下也都沒覺得有什麼驚疑的。
眼下也是如此,也就只有牛河、張世昭這兩個大魏老臣有些表情罷了。
但不知為何,這話出口後,張行還是覺得這天地間似乎陡然一滯這委實奇怪,總不能是雨水停了片刻吧?
「牛公還有什麼言語嗎?」回過神來,張行繼續來問。
「還有一事。」牛河喘了口氣,幽幽以對。「老夫虛度半生,倒也混了個宗師修為,但如今顛沛流離,委實心境受損,不堪來戰,更兼貴幫兵強馬壯,若決意要作戰,還請放我隨江都的宮人、內侍們往酇縣安置。」
「可以。」張行脫口而對。「牛公自去,待小兒輩破敵,再來與牛公從長計較。」
牛河再度愣了一下,然後趕緊點頭。
這個時候,張行終於看向了左右其他人:「我今天聽到有人說,禁軍又停下了,所以乾脆不打了?」
沒人回答,倒是李定將早間那聲冷笑放了出來:「要不要再開一次決議?」
「當然不可。」張行平靜來看身側之人,似乎沒察覺到對方的諷刺意味。「臨時決議這種事情,本身是遇到巨大分歧,或者決定做大事,才要做的,如果事事推給決議,不光耽誤時間,浪費機會,還有一個大毛病,那便是降低決議的權威,反而使得決議被人輕視鄙夷。」
眾人連連點頭,只是有少部分人可惜單通海在外面調兵,否則這位一定要站起來跟張首席掰扯幾句。
「至於眼下,禁軍不前,包括今明日雨水可能會重,都不足以推翻原定大規模作戰的意圖,只是需要更改一些作戰計劃而已。」越來越密集的雨滴中,張行看向了就在自己身側的李定。「李龍頭可有備案?」
「有。」李定脫口而對,聲音宏亮,儼然早有想法。「現在不要管禁軍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不管如何,他們都是剛剛從東西改成南北,這個時候,他們的兵馬是混雜分散在淝水、渦水之間的,大約是一個南北一百里,東西五十里的規制,相互之間並沒有什麼緊密隊形至於高手,牛督公來了這邊,魚皆羅在後面不可能扔下兵馬支援,他們最多最多只有一個吐萬長論的強點那麼現在,兵力佔優、後勤佔優、軍心士氣佔優、高端戰力也佔優的我們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必然大勝。」
張行沒有追問,李定已經迫不及待說出來了:「請雄天王督軍,然後全軍以營為單位,不要集中渡河,不要計較前後各軍之間的呼應,不要嘗試在對岸擺大陣勢,不要理會渦水這邊的張虔達,四十個營分散開來,先二十個營,單獨行進,後十五個營,每三營一處,最後五營一起,分批次在三十里寬的戰線上過渦水,然後再度張開,往淝水方向一百里的戰線上鋪開!遇到敵人就作戰,贏了就進,敗了就退!如此,禁軍必然全軍崩潰,我軍必然全勝!」
「勝的道理我懂了。」張行聽完,不待有些人激動表達,搶先來對。「可有什麼風險嗎?給大家說清楚。」
「有,兩個風險。」李定平靜以對。「一個大風險,若是司馬正引超過三萬人的兵馬在後日之前全面越過淝水,則我軍此戰唯一可行路徑是立即撤退回渦水這邊來對應的應對是確保浮橋安穩,並在前線交戰後尋機壓制張虔離開渦水東岸;一個小風險在於,禁軍現在的狀況是不能持久作戰,不能大規模作戰,卻不代表不能作戰,尤其是第一批渡河的二十個營里,有可能會有人撞到對方優勢兵力、精銳兵力或者正發瘋的將領,以至於損兵折將。」
眾人紛紛頷首,雄伯南想了一想,不由來問:「大風險是全局上的,我們一早就有準備,小風險呢,怎麼應對?」
「小風險沒有應對,死了就死了,傷了就傷了,不會影響全局大獲全勝。」李定乾脆回復。
雄伯南面色一變,卻終不能言,反而看向了張行。
張行點點頭,嚴肅來問:「諸位,可還有更好的軍事方略?」
無人回復,徐世英一開始就點頭了,單通海不在,柴孝和不通軍略。
張行見狀不再猶豫,而是站起身來:「諸位,我剛剛有句話沒說完,現在來告與大家也不遲,現在禁軍自家回頭,且已攻入我們治下,燒殺搶掠,我們又已經上前,一則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做避讓猶豫,只會使軍心萎靡;二則也要做個結果,與譙郡百姓一個交代,還要防着他們得寸進尺,繼續往北走,繼續禍害我們治下百姓所以,這一戰不要再猶豫了,我來下令,禁軍不來,我們渡河去就他!全軍用完早飯就做啟動,按照李定的安排,今日便要渡河作戰!」
此時雨水已經密集,但眾人渾不在意,反而轟然應聲,就在雨中呼喊,不少人早就想作戰,經歷了一番折騰,不敢挑起話題,而現在大局已定,不由振奮,也有不少人其實不願意作戰,但此時軍令已下,也都大聲呼喊應答,決心一戰。
當然,也有如牛督公這般看着捻須含笑的張世昭、拍案而起的王焯,不由心下茫然的。
別處不提,半個時辰後,作為抽籤抽到第一批渡河營頭之人,幾乎在這場混亂對峙加中全程沉默的韓二郎回到營中,讓自己的副將張五郎匯集兵馬,然後便登上小營內的木台,以作陣前演說,而韓二郎的陣前演說,素來不同他人。
「諸位兄弟,咱們馬上要出發作戰。」
韓二郎背着手,表情嚴肅,雖是雨中,他卻能看清下面形色不一、卻多振奮的面孔,然後只是認真叮囑。
「但在這之前,你們須按照我平時教你們的,做好檢查一定要穿好靴子,渡河的時候也不要扔下,腳下的六合靴是你們的最大依仗;蓑衣也是,交戰之前,行軍的時候一定要穿好,不許擅自脫下,行軍累一點,戰陣中卻能攢不少力氣;水糧也不能拋棄,不要喝生水!雨天活水都髒!
「至於渡河之後」
話到這裏,韓二郎忽然有些口乾,因為他知道很多行軍的經驗,便是第一次見識江淮的梅雨也能迅速總結經驗,但他真不知道渡河後要如何進攻,因為他從沒有帶隊進攻過。
但很快,面對着數不清的期盼的而又緊張的目光,韓二郎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經驗:「渡河之後,你們跟在我後面就行!我韓二所往之處,怎麼能讓你們落在我前面?!」
五月十五日,下午時分,莽金剛、韓二郎、劉黑榥、賈務根、王雄誕各率本營分別從五處地方(兩處浮橋,三處渡口)同時啟動,越過渦水。
隨即,王雄誕營渡河中便被發覺,然後立即與當面的元禮正一部發生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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