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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關山行(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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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越來越暗,霧氣似乎稍淡,可大夏天的卻又颳起了陣陣陰風。

    說句良心話,張行一度是想再用一次羅盤的,但感受着肩窩處的疼痛,卻是死活下不來這個決心。

    「張三郎。」

    李定駐足在一塊山石下,回頭相顧。「天馬上就要大黑了,今晚怕是來不及了,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要浪費力氣你看,咱們去那裏如何?」

    騾子上的張行順着對方一指,卻是稍顯愕然:「上山?」

    「上山,去此山主峰上去。」李定誠懇言道。「一來不會迷路,二來你看那宛如馬鬃的山頭上恰好有一塊地是光禿禿的,宛如人的額頭,明日一早,你家巡檢找來,一下子便能找到我是覺得這底下風水不對,不好多留,偏偏又一時尋不到第二條出路。」

    「確實。」張行明顯也察覺到了異樣。「這風颳的太不合時宜了,山上應該更乾淨開闊一些。」

    既做了決斷,二人一騾便直接停止在山麓上打轉,而是直奔山頂而去。

    說來也怪,一旦轉上山去,道路反而通暢,別說鬼打牆了,甚至有種走出個虎虎生風,走出個一日千里的感覺。

    真的是呼啦啦就上了山來。

    到了山頂那塊突出的白地,只見大月高懸,小月彎彎,白光一片,照的滿地如雪如霜,二人也不敢多挪,就在此處拴了騾子,然後張行從騾子裏取些乾糧、淨水,擺好兵刃,李定便往旁邊去撿一些枯枝來,然後費了好大力氣,又是用刀來挫,又是趴在地上吹,中間還被山風颳滅了兩次,方才勉強點燃篝火。

    全程張行只是干看着,並不敢使出來自己盜取的離火真氣。

    篝火點燃,嚼起乾糧,端着水袋喝了兩口冰鎮水,二人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偏偏風這般大,又不好輕易睡得妥當,還指望着白有思能看顧一眼,飛上來搭個話,便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一些閒話。

    當然,一開始的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張三郎,你還是在疑我是不是?」李定攏手望月。「畢竟,咱們相逢幾日,我與你雖有交代,卻始終難證清白,而且終究有所隱瞞。」

    「無所謂。」張行側臥在那裏,仰頭看着天上雙月,眼珠子滴溜溜轉着發呆。「我又不是什麼閥主、相爺的,要屬下人不得有半點隱瞞況且你也不是我屬下人只要你一不害人、二不害我的,管你藏了多少小九九呢?」

    「你倒豁達,可這年頭,如你這般豁達的人也日見少了」

    李定望天喟然以對。「紫微宮的聖人就不說了,往下走,南衙諸公、兩都諸顯貴,但凡想有人想投靠,都巴不得要你把心肝剖出來給他們看,這還不算,還要試探來試探去甚至到了北衙的公公們、江湖上的大豪傑,也都學得一般路數,無端便要拿捏你可是呢,誰沒有個為難的地方?誰沒有點倔強志氣?我自有本事,自是乾乾淨淨,憑什麼想出人頭地就得先這麼一頭紮下去?」

    張行在旁聽得百無聊賴。

    無他,這種體制內訴苦的大白話在編乎上都是沒人看的過時言語了,自己過來前,乃是要配着具體例子,說明層級,指出工作地點,暗示着特定領導與地域,才有人會看的。唯獨李定說的那麼誠懇,就差聲淚俱下了,估計這些年沒少在那些貴人手裏遭罪,再加上這不是萬惡的封建時代加神權時代嘛,所謂定體問才稍微顯得有些別開生面。

    「說了半日。」張行忽然戲謔道。「你有什麼一定要隱瞞的小九九?舉個例子來說。」

    很明顯的調戲之語,但李定在篝火那邊瞥過來一眼,估計也是環境使然,難得放縱,卻居然點了點頭:

    「那我給張三郎說一個助助興我少年時跟我舅舅一樣,也遇到過呼雲君。」

    「呼雲君?」張行愣了一下,方才醒悟。「是那條跟你舅舅掰腕子的龍?」

    「不錯。」李定認真言道。「呼雲君是位很奇怪的真龍他本生於大江入海口,很早便有記載,卻不拘泥於地方與立場,青帝爺證位時他便有所襄助,白帝爺證位時他也有所襄助,卻不知為何,自己始終沒有取一個冊封神牌居於哪位至尊之下,反倒是經常與凡人來往忽然就去見哪位登山的皇帝,忽然又去跟凡人喝酒,忽然又往天上窺月,累到摔下來,甚至還參與過沒有至尊觸及的凡人征伐,委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張行突然認真來問。

    「因為我與我舅舅都是在秦嶺中見到的呼雲君。」李定指了指周邊,隨意答道。「這伏牛山不也是偌大秦嶺中的一小山嗎?見地思故。」

    「你莫不是想說,待會呼雲君忽然從旁邊探出跟這個山頭一樣大的腦袋,朝我們咧嘴一笑?」張行戲謔以對,但臉色卻又很快變得蒼白起來。「莫要開玩笑。」

    「呼雲君真身沒那麼大」李定笑道,但馬上醒悟。「張三郎居然怕龍嗎?」

    「我跟你一樣,也見過真龍。」張行冷冷回復。「分山君躥地而出,順便卷死了萬餘逃兵,如何不怕此事我可沒有與他人說過。」

    李定怔了一下:「是了,我隱約記得那晚上你說過,自己曾在落龍灘前線,不料還有這種隱情不過你且放心,呼雲君與分山君不是一回事,分山君是東境守護,被迫為人催動,眼裏又只有避海君,當然會對人命不屑一顧,而且此君成龍尚早,修為其實也不足,而呼雲君則似乎早早脫了數層桎梏,天下四海逍遙,脾氣大為不同。」

    「逍遙派說不定才是最壞的。」張行連連搖頭,卻又忍不住好奇心。「呼雲君長什麼樣?」

    「就是普通一白色蛟龍,蛇身、鹿角、無翅四足,只十餘丈還不足,不然我舅舅如何醉後與他搏了力氣但萬萬不可小覷於他。」李定大約比劃了一下。

    「曉得,就好像我們中丞像個小老頭,但只要一揮手,如武二郎那種怕也要被扇飛,過了一定層次,拿體型比劃未免就太瞧不起人家了。」張行立即發揮武俠想像力,予以了註解。

    「真不是這樣的。」李定苦笑道。「我親耳聽我舅舅說過,說到了大宗師以後,修為與體型是共生的看誰體型大,便曉得誰厲害了,因為他們需要地方來儲存、鍛煉、運行屬於自己的天地元氣,也就是咱們說的真氣。」

    張行想了一想,當即搖頭:「胡扯。」

    「真沒胡扯,我也是後來才想清楚。」李定繼續笑道。「這些真龍和大宗師真就都是這般,只不過,他們的體,早就未必是肉體了,而是專指運行真氣的『體』比如,你們中丞的黑塔,再比如,呼雲君周邊動輒百里的雲至於呼雲君的所謂本體,與大宗師他們的體型,乃是他們生而為龍、為人,就那般大罷了。」

    張行瞬間恍然。

    這個體,根本就是概念上的體,一種可以寄託自己小天地的體;就好像所謂龍,從來也不是特徵上要求多麼明確的龍,而是一種概念上的龍,一種血肉生命浸染着真氣的究極染了紅山的離蛇君從各種描述上來說明顯更像一條大蛇,但也是真龍;分山君看起來就很四不像,但更是公認的,也是普通人接觸最多、最常見的龍;甚至張行還在一些里看到了長得異常像鳥的真龍。

    就這樣,二人聊了一段秘辛,可能是李定明顯放開了不少,而且雙方都沒有談論什麼沉重話題,倒是讓張行愈發見識起來。

    就這樣,聊着聊着,隨着月上中天,忽然間,一股雲霧迎面撲來,迅速裹住了整個山頂,雲裏霧裏的,二人只能隔着火堆看到對方,再遠一點就徹底模糊了。

    這是山上常有的事情,但張行看着從身邊划過的霧,想起之前言語,到底是沒忍住:

    「呼雲君見到你後幹了啥?讓你陪他扳手腕還是喝酒?他能不能化為人?」

    「不曉得能不能化人,但我估計是不行的,至於喝酒扳手腕什麼的也沒有,他只是說,自己學會了一種新的占卜技巧,正好我是故人的後輩,難得緣分,就用爪子撥弄雲霧給我算了一算。」李定回憶起此事,也是滿臉茫然之態。「算卦卜相照理說應該是青帝廟的專長,倒也不是說他一位真龍神君不能給我算,但總覺的奇怪。」

    「算的什麼結果?」

    「他說我遇龍而頹,遇豬而廢,遇客而富,遇山而興,遇潮而止。」李定攤手以對。「捏着嗓子說的,聲音可難聽了。」

    「讓一條龍來夾子音,不難聽就怪了,不過遇龍而頹,倒是合乎情理。」張行懇切以對。「閣下不就是遇到呼雲君算了這一卦後便一頹到眼下嗎?」

    「不止如此。」李定長呼了一口氣,重新籠起手答道。「當即聖上小名就是一個『彘』,也就是野豬的意思當日伐南陳,我舅舅向還未登基的聖上推薦了我,見了一面就沒用我,從那以後,我基本上就算是徹底廢掉了但這個道理我是等陛下登基七八年後才醒悟的。」

    張行同樣籠着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往好了想,這說明你以後遲早會富、會興,會觸底反彈。」

    「是、是、是。」李定點點頭。「若非如此,我怕我早就撐不下去了你知道嗎?前兩年最倒霉的時候,我曾讓我弟弟改名叫李客。」

    「效果如何?」張行好奇追問。


    「立即從兵部職方司郎中轉到兵部駕部員外郎了,專職修路。」李定只能苦笑。「這活油水其實還不錯,但不知為何,我始終存不了錢反倒是我弟弟,改名後已經做到一州別駕了。」

    張行會意頷首:「那就等着遇山而興吧,怪不得你非要上山來。」

    「要是隨便一座山都行,我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了。」李定連連搖頭。「倒是你,張三郎,長夜漫漫,你也說些趣事如何?等咱們下山了,就都不再提,你放心來講。」

    「還真有件趣事。」張行搓手道。「我自從落龍灘腦袋裏進了水,就常常做些奇怪的夢夢裏沒有龍和至尊,卻有些似是而非的人和事比如,夢裏有個叫韓擒豹的人,少年時一次入山,無意間擒了一隻虎,自此改名叫韓擒虎。」

    李定張了張嘴,但只籠着手,沒有吭聲。

    「韓擒虎有個外甥,叫李靖」張行繼續講道。「大器晚成,最後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

    「差不多得了。」李定聽得無語。「便是真有所映照,那也多了真龍,便不是一回事了,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張三郎,我真不至於如此。」

    「是啊。」張行也仰着頭望着漸漸重新顯露的一輪明月喟嘆道。「連朝代都對不上不知有漢,何論魏晉?而且當今聖上也不喜歡挖運河和下江南啊?說到底,沒有龍,沒有小月亮,誰敢亂比啊?」

    李定聽到對方開始說些胡話,只當是對方不願跟自己交底,便無聊起來。

    而張行卻不知道觸到了什麼,忽然間感慨萬分,單手舉水袋,脫口而出: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青山,低雲間,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李定在旁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來問:「你原先是一上五軍排頭兵,現在是一錦衣巡騎?」

    「我是一天上謫神仙。」張行扭頭笑對。

    李定怔在原地,竟不敢動,不敢言。

    「開玩笑。」張行終於大笑。「抄的改了幾個詞。」

    李定還是不敢動:「你抄誰的?」

    「反正不是我做的,只是稍得情境罷了。」張行也不好解釋,但也不在意李定瞎想,抄詩詞嘛,不抄不是白穿越了嗎?

    這跟穿清不造反,有啥區別?

    李定將信將疑,努力直起身子,轉向張行,將要再言,卻忽然怔在原地。

    「怎麼了?」躺在那裏的張行詫異問到。「我後面有條龍?」

    「後面有個廟觀,很破,很小。」李定有些緊張。「月亮移位了沒錯,可咱們倆為什麼一開始都沒注意到?」

    張行詫異回頭,果然看到自己所處這片光潔外頭,挨着山頭那裏,歪歪扭扭立着一個廟,正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帶着某種怪異的心情,張行伸手握住了自己手中的羅盤,掙扎的站了起來,靠近過去,李定也趕緊從篝火中抽出一根柴火,當做火把跟上。

    臨到跟前,果然看到歪歪扭扭的一座廟觀,規制很小,看上去已經徹底塌了,根本無法入內。

    但是,廟觀前地上的蒲團下,若隱若現的陰陽魚,卻毫無疑問指出了廟觀主人。

    張行握着羅盤,本能試圖用腳踢開蒲團,卻不料蒲團居然直接碎開,而陰陽魚圖案之上赫然擺着一本線裝書。

    這算啥?

    定期檢查任務?自己連續使用了數次羅盤後沒有死,給的保底獎勵?

    張行沒有去撿,反而示意李定去撿,後者拿起書來,在火把一照,赫然映照出三個大字出來——《易筋經》。

    張行目瞪口呆,但又無話可說——佛本是道嘛。

    「張三郎,你認得這廟和這書?」李定早就看出端倪。

    「認得。」張行回過神來,一時哂笑。「廟是一位古早神君的廟書,書是這君爺後輩弟子寫的一本調理身體,輔助修行的舊書你先拿着看,看完了看懂了再教我。」

    李定點點頭,倒是毫不在意的揣入懷中,一本調理身體的書嘛。

    而就在他旁邊,張行趁機環顧四下,疑點倒委實沒再找到,卻陡然醒悟過來一件荒唐而又理所當然的事情——伏牛山主峰,不就是老君山嗎?

    遠赴人間驚鴻宴,老君山上吃泡麵嘛!

    「早點睡,這裏應該很安全。」

    一念至此,張行忽然整個人鬆懈下來,卻是拍了拍李定肩膀不過半載時光,他就已經截然不同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李定心思百轉,但還是點點頭,小心扶着張行回來。

    而二人各懷心思,對着篝火躺下,李定如何思索且不說,只說張行摸着懷中羅盤,卻又平起倔強,莫名想起一句話來了: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若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

    PS:感謝安總的白銀盟,樹猶如此12老爺的第三萌,他改變了人類帝國老爺的第二萌,196老爺、我去把火車站搬來老爺、小紫菜爆炸老爺、官家可還記得初瓏(黜龍?)老爺幾位的上萌。

    大家工作日辛苦了。

    順便,明早上九點可能真不行了,請各位看官允許我挪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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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關山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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