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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海行(2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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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發生了非常符合封建主義價值觀的壯烈場景,城南的張行和李定卻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非只如此,城中心的聖人、宰執和其他大員將會很快得知此事,而張李二人卻依然要等到事情塵埃落定後才能醒悟。

    沒辦法,他們的視角被限制住了,而且全都放在圍城和解困上面,就算是預見到了一些可能性,  也都註定會在這次圍城後爆發的種種具體事端上顯得想像力不足。

    一夜無言。

    翌日一早,人們似乎開始恢復活力,各種各樣的事端也開始密密麻麻的展露出來,激盪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郡府中第一道旨意發來,是對馬邑、雁門、樓煩三郡百姓加恩旨意的重申,免稅、赦免罪人、釋放官奴。

    這讓張行所在營地里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這個時候,那些豪強、宗族首領早已經提前收拾好東西,並打起幽州總管府的旗幟,順着自己鋪設的兵站往回走了好一陣了,  而那些留在這裏的大戶奴僕、幫派混混們則聚集在張行周圍,打聽這道恩旨是否跟他們相關。

    並且,在得知了跟自己無關後,紛紛難掩失望

    但是很快,第二道略帶修正色彩的旨意便抵達,內容無二,卻是將赦罪和釋放官奴的範疇擴大到三郡以外來支援的民夫。

    位於城南的這個並不顯眼的營地里,立即分了群體,  有人歡呼雀躍起來,有人面色訕訕,  但與此同時,部分人卻徹底失落。

    振奮的是官奴,  他們現在一下子脫離了枷鎖,回到了平民階層懷戎可不是東都,官奴還有人權,還真能贖買自己,這對他們而言是真正的恩旨。

    與此同時,  也有少部分身上有些麻煩的底層混混,  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做人了,同樣有些振奮。

    至於失落的,則是高氏派來的私奴,所謂律比畜產的私奴,他們並不在赦免之中。

    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按照任何「法理規矩」,就算是有功,  那也是他們主人懷戎高氏的,跟他們無關,  甚至一開始來的時候,他們也只是遵循主家意思,  本身沒有多少指望只不過,  這幾天一路行來,他們在營地里聽了太多信息後,也無端期待起來了而已。

    至於訕訕的,  則是那些幫派混混,  甚至可以稱之為遊俠的存在,這些人,主要還是求一個官身,自然不免焦躁。

    然後,他們就更加焦躁了。

    因為接下來連續三道旨意,便是公開宣告:

    要求各部統計匯總人數,集合準備,聖駕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天內離開雲內城,南行太原;

    然後以兩位尚書殿後,幽州總管李澄在前線協助太守王仁恭清理地方、收復城寨、修繕邊關;

    晉地援軍集體護駕,隨從轉回太原,其他各部援軍留在馬邑受李澄、王仁恭統一指揮退敵,待到巫族敵寇徹底敗走,聖駕到太原,再統一論功行賞。

    換句話,事情被拖延了下來,而且幽州來的援軍不能再隨駕,轉而留在本地。

    張行猶豫了一下,喚來了那些遊俠的頭頭們,再度建議他們趁着局面混亂,假裝沒有聽到旨意,跟準備折返的高氏私奴一起,追上已經撤走的同鄉,直接回家。真要是走晚了,被哪個軍頭抓了差事,就有點難辦了。

    聽到張行的勸解,一部分人終於動搖,選擇聽從,但另一部分人卻始終有些不甘——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過來是自願的,是想搏一搏的,根本不願就此放棄功名前途。

    非只如此,他們還希望這位看起來好話的張常檢臨往太原前替他們聯絡一下羅將軍,好繼續為國效力。

    人各有志不上,但既然有自己想法,張行當然無話可,立即便讓小周入城,去將秦寶喚來,讓秦寶領着這些人跟他姑父、表弟或者什麼人做交接,而張行自己則與李定一般,入城去尋各自「上官」去了。

    聖人一天都不想再待在雲內城,其他人只能隨從但與此同時,所有人也都帶着劫後餘生的心態感到疲倦了,迫切想回到東都的家中。

    剛剛入城的時候,城內明顯還是歡騰與焦躁的氣氛居多,可進抵郡府以後,張行便明顯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了。

    但此時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只能匆匆去求見牛督公,並在過了好一陣子後才忽然得到了召見。

    隨即,張三郎更是在踏入這位督公的房間後看到了兩個意外之人齊王領靖安台少丞曹銘和伏龍衛真正的常檢白有思當然,白有思並能不算是特別的意外,因為手持伏龍印的緣故,白有思需要常伴在皇后那邊,很少能當面交流,但一路上見面次數是不少的,遇到大城市和行宮直接交流也是沒問題的,甚至數日前出城當晚還見過。

    但齊王殿下,上次與這位成年皇子相見還是在東都。

    但張行依然不曉得為什麼郡府內氣氛這麼緊張?

    「殿下怎麼看?」牛督公回頭去看居中披着玄色披風、臉色發白的齊王。

    「挺好。」齊王曹銘搓了搓手,勉力笑了一聲。「張三郎確係是個有良心的,而且跟本王有些緣分他陪着我去,心裏稍微安定一些。」

    牛督公連連點頭,又去看面無表情的白有思。

    而白有思冷笑一聲,到底是點了下頭:「吃糧當差,還能不去嗎?」

    牛督公再度頷首,然後才來看還在杵着手虛空行禮的張行:「張三郎,你辛苦帶援兵來,昨日才繳令,而且還離東都小半年,照理該讓你隨駕一起折返的但眼下出了一檔子突發的急事,需要信得過的人陪齊王殿下走一趟苦海白常檢要看管伏龍印,馬上隨駕啟程,我也要走,就勞煩張副常檢了。」

    張行雖然有些茫然,但還是立即放下手點頭牛督公親自開口,而且還是陪着親王和理論上的頂頭上司走一遭,還能如何?

    只希望不是什麼麻煩差事罷了——起來,之前用了一下羅盤,應該是應在了跟着秦寶一起突圍這件事情上,畢竟是闖了好幾個關口,真刀真槍的殺了好多人。

    然而,話雖如此,牛督公卻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只能一聲嘆氣。

    正等着下文的張行無奈,直接看向了白有思。

    白有思面無表情,卻言語利索:「兩件事情,一件是要你護送齊王殿下去苦海前線坐鎮,監視巫族人徹底退兵;另一件是要你去苦海邊上將衛尚書的屍身接回來衛尚書昨夜率五千生力軍北上監視巫人,今日清晨的時候,不知為何忽然選擇突襲即將撤離的巫人主力,結果戰敗身亡聖人發了脾氣,他不信,是死要見屍懂了嗎?」

    張行怔了半晌真不怪他,這裏面信息量太大,那衛尚書雖然不熟,但怎麼都是巡視隊伍里前十的大佬,昨日剛來的時候,據還在城內,這今天一早就死了莫聖人不信,就連他張老三都一時不信。

    倒是牛督公,此事終於再度開口:「這件事情主要是需要隱秘,不要驚擾了軍心,需要你們偃旗息鼓,儘量便裝出去而且而且一旦出去,主要還是得聽齊王殿下的話,拿他的話為準因地制宜,見機行事你明白嗎?」

    雖然白有思似乎有些不好出來的憤懣之意,牛督公又似乎有些話裏有話,但張行也只能立即點頭。

    而且這件事情,張行似乎也稍微轉過了一點彎來。

    首先是衛赤一事,拋開如果瓦罐不離井口破的意外不,結合着聖人的脾氣,那還能有什麼呢?最多是君臣恩怨,死諫君上的戲碼。

    一瞬間,張三郎甚至都想到了聖人那十之八九要昧掉的陣前承諾,以及衛赤入城前挨的那鞭子,還有更早時在關西對總管州的裁撤,以及大長公主一家相繼去世然後一起串了起來。

    還有齊王這裏,似乎就更不必多了。

    結合之前的情報,齊王作為成年的皇子,一直都是此次出巡的前站,然後關西大長公主一家的事情發生後,隊伍折向晉地,齊王又成了後衛,以至於巫族忽然發飆,圍住了雲內時,這位成年皇子反而正好卡在沒有任命留守的陪都太原。

    儘管圍城二十日便停了,儘管從齊王出現在此地,晉地官員紛紛來面聖表忠心可以看出來,齊王什麼都沒幹,或者沒來及干,但是以那位聖人唯我獨尊的心思,如何會爽利?

    考慮到晉地援兵都隨駕去太原,北面總攬善後的幽州總管李澄又是聖人心腹,那齊王此去北面坐鎮,似乎更像是擱置、隔離兼發配了。

    怪不得郡府內氣氛那麼詭異,也怪不得牛督公都為難起來,白有思又似乎憤懣難止。

    「那就好。」見到張行點頭,齊王乾咳了兩聲。「就不耽誤督公籌備儀仗了,本王這就換身衣服,稍作裝扮,然後跟張三郎出去希望早去早回。」

    牛督公立即斂容不語。

    倒是白有思沉默片刻,持長劍朝張行微微拱手:「三郎,保重速去速回。」

    然後,方才率先轉出房間。

    張行也隨即頷首回禮,然後出去等候齊王。

    出來以後,牛督公明顯早有安排,先是余公公拿了全套的北衙文書以及兵部虎符過來,然後十名伏龍衛和兩名充當嚮導的軍中好手也被聚集起來,隨即是四十匹馬,帶着空水袋與一堆乾糧什麼的。

    須臾片刻,齊王殿下也換了一身簡單皮甲,負了一把裹着綢布的長劍,自行牽馬出來。

    伏龍衛中有幾個認得齊王的,立即便要下拜,卻被齊王制止:「假裝沒看到本王便可,我只與張副常檢話,你們只聽他的便可。」

    張行看起來是獲得了全部指揮權,其實是完全插不上手。

    當然,事情到眼下,也委實沒什麼彎彎可繞,所謂茫茫然來,茫茫然去將一個大魏中層軍官受制於體制的無奈展現的淋漓盡致。

    出發時還沒到中午,眾人一人三馬,還都是修為在奇經八脈階段的輕甲好手,自然順利。

    不過即便如此,沿途依舊遭遇了好幾場小規模戰鬥,很多私自出去劫掠的巫族小股部隊,或者小部落明顯被魏軍阻攔在了武周山通道後方,此時正在拼了命的嘗試回到苦海邊,試圖趕上最後一班船,卻被魏軍構築的防線層層鎖住,反過來淪為幽州鐵騎的獵物。

    一路向北,不過四五十里,時間也不過是下午時分,便來到了指定的地點,兩位嚮導告知,前方山口的臨時營寨,應該便是衛尚書停屍的地方,也是幽州李總管和兵部段尚書合力收攏敗軍,建立的最前線大營所在。

    張行一時釋然。

    確實是釋然,因為他既不關心此戰可能的後續收尾,也不關心衛尚書死的多麼壯烈,只想着距離這麼近,那取了屍體,不定可以立即換馬折返,明日一早便能追上大部隊,早早交卸差事。

    這似乎有些冷血。

    但事實就是,這一戰的根本意義類似於揭幕與號角,類似於鳴鏑與口號,絕非是軍事行動本身。而所有在這場戰鬥中無端犧牲的人,都只能淪為政治風暴前奏的碎渣。

    被擄掠的馬邑百姓,因為急行軍落馬死掉的騎兵精銳,被遺留在苦海這邊註定等死的巫族將士,還有這位衛尚書,在張行的眼裏,統統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了,在別人眼裏就不一樣了,因為這位衛尚書是一位尚書,而且死的壯烈,死的很有英雄氣質,尤其是這種賭氣式的死諫,註定會深深觸動關隴軍閥們跟聖人之間的情緒白有思明顯就被觸動了,李定聽後,十之八九會被觸動。

    但他張行,即便是觸動,也只能從人道主義角度觸動一下,偏偏這一路上屍首委實沒少見。

    總之,這似乎是個英雄,將來可能有人會寫文章紀念他,甚至可能很出名,張行換個好狀態,不定也會感動和共情,但此時他想的,只是如何交差,早點結束任務,早點結束這場可笑的巡視,回東都休息,準備找一個外任。

    這個時候,身後的齊王忽然開口:「張行。」

    「下官在。」回過神的張行詫異回頭。「殿下有什麼吩咐?」

    「我先不進去了。」齊王面無表情立在路邊。「你帶人進去,直接找段尚書,讓他親自帶着屍首折返,追上聖駕就行,讓隨行伏龍衛和兩位信使也一起隨他折返,你自己只一個人去找幽州李總管,然後讓李總管在帳中等我,你再出來帶我去見他。」

    着,這位齊王殿下居然從懷中尋到一個白綬,掛到了腰中,並回頭去看其他伏龍衛和兩名嚮導:「你們中有認識本王的,有不認識的都無所謂今日的事情,誰都不許出去。」

    張行本能覺得事情不妙,但委實無法,卻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硬着頭皮答應。

    接下來,因為只是跑腿通知兩位大員,不需要親手操作,事情倒是格外輕鬆,張行連衛赤的屍首都沒見到,只是出來帶齊王低調入內時匆匆一瞥,看到了神色悲戚的段威和十二位來時同伴一起向南折返而已。

    而再度轉回臨時營寨,張行也沒能進入李澄的大帳,只是在外面枯坐。

    但齊王也沒呆多久就走了出來,張行帶着最後一絲希冀迎了上去他很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咱們走吧!

    「走吧。」齊王曹銘嘆了口氣。「李總管的意思是,巫族人真要撤了,張副常檢不妨隨我一起去看看苦海。」

    張行徹底無言,卻只能陪着不知道發瘋還是謎語人的領導一起上馬,穿過臨時的軍營,繼續向北馳去。

    疾馳了大約二三十里,耳聽着似乎是波濤聲湧起,身前也開始大面積出現戰鬥痕跡,齊王忽然打馬向一側還比較平緩的山坡上馳去,張行不敢怠慢,緊緊相隨。

    登上山坡,居高臨下,順勢迢望,張行卻又整個怔住。

    無他,午後陽光下,苦海波瀾微動,拍打着嶙峋的兩岸,而龐大的巫族營地也正在做最後的登船準備可能是意識到不可能在等到那些丟失訊息的小部落,巫族營地里開始雜亂的放火煙塵滾滾,一開始還是比較粗厚的,但上升到一定高度,便被苦海迎面出來的北風所打散,變成一種細霧狀的東西,宛若雲煙。

    但這些雲煙,還是遮蔽不住足足幾百里寬,然後向北一路延伸到可見冰山飄來之所的苦海。

    這是一片真正的大海,人為,或者是巫為,龍為,都無所謂,但它就是一片大海。

    這一刻,張行收起了所有的倦怠,收起了所有對政治把戲的厭惡和煩躁,也收起了自己自以為是的歷史脈絡猜度。

    因為在這一片出現在晉地正北面的大海面前,不可能存在什麼歷史的絕對重合。

    而這,似乎也意味着,新的可能性與新的故事。

    張行莫名想哭泣,不清楚是哀傷還是感動。

    「張副常檢是看到苦海後,開始思鄉了嗎?」齊王曹銘忽然含笑出聲。「怎麼有點想哭的意思?我記得你是北地人?」

    「是北地人,但未必是思鄉。」張行並未回頭,只是看海。「可能也有思鄉不好。」

    「思鄉就是思鄉,這有什麼不好的?」曹銘搖頭以對。「這裏就只有你我,難道還不好意思嗎?」

    不及張行回應,這位齊王殿下復又若有所思:「確實未必,初時思鄉,旋即心憂前途,繼而國事,也是尋常的。進而思悼將士、友人、親眷,感慨衛尚書,又有什麼不可呢?倒是我狹隘了一點。」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張行幾乎是本能想到了這句話,然後脫口而出。「人想哭的時候,什麼不能哭?何必要求一個緣故?況且,下官終究沒哭。」

    曹銘沉默了下來,駐馬不動,只是與張行一般去看海。

    一直到日落之前,巫族的船隻幾乎盡數離開,魏軍派出隊伍搜索進入海邊,喧嚷聲先起後落,二人方才停止了觀海。

    「殿下,要回營嗎?」夕陽下,張行認真詢問。

    曹銘搖了搖頭:「辛苦張副常檢,點個篝火吧。」

    張行苦笑,只能翻身下馬,去攏了一些柴火,取出火石,小心點火。

    篝火燃起,兩人一起坐下,而曹銘沉默了許久後終於主動開口:

    「張行,張副常檢,張三郎,你知道嗎?自打我們楊柳林中重逢後,我其實一直在等着,咱們兩人能私下如這般坦然相處,了結恩怨」

    張行頭皮一麻,想了一下,拿樹枝撥弄了一下火堆,這才正色相告:「不瞞殿下,下官在二征東夷時遇到了分山君和避海君,受到了驚嚇,忘記了戰前所有事端若是下官與殿下之前有什麼緣分,還請殿下從新來講。」

    曹銘詫異一時,但片刻後,語氣更加艱澀:「如此的話,我就更慚愧了但不要緊,我們是之後見的面。」

    張行徹底懵住,這到底是什麼鬼?不是恩怨嗎?你慚愧什麼?

    「你知道,我為何要來此地嗎?」曹銘見狀,緩緩來問。

    「聖人因為殿下之前在太原時,天然聚集了晉地文武,雖然知道是理所當然的情形,但心中依然不爽利,想讓殿下與晉地官吏、軍民遠一點?」既然問到了,張行也懶得假裝不知道,更何況他此刻心亂如麻,只是強做鎮定。「所以這次北上,名為總督,實為發配、隔離、監視,等太原那邊妥當了,甚至回東都了,才放殿下回去?」

    「是也不是。」曹銘平靜做答。「大略是這個意思,但從道理上講,父皇這番安排也是真有效用的,因為我真有確保巫族人不能輕易再過來的法門只是傷害極大、而且十之八九不能成罷了。」

    張行茫然一片。

    「你認得這把劍嗎?」曹銘着,從身側取出一把無鞘軍劍來。

    張行還是茫然,但不耽誤他立即作出猜度:「這是驚龍劍?殿下可以以此劍在此地召喚受敕封的真龍?但是一旦使用,傷害極大?而且苦海里的罪龍極為強悍,很可能晉地的真龍也會不應,或者無能為?」

    「對。」曹銘終於嘆氣,然後抱着長劍盯着對方一字一句言道。「去年初春,前方二征東夷,後方楊慎造反,一度修為到成丹的我受任少丞,奉聖諭便衣出東都不要這麼看我,當日,正是我持此劍疾行落龍灘,引分山君出動,截斷東夷追兵」

    張行已經從頭皮麻到了心裏,過了好久,目光才從那把無鞘軍劍上移開,然後認真來問:「殿下便是那日樹下之人?因為召喚真龍反噬,才落得那個下場?」

    「不錯。」曹銘嗤笑一聲。「分山君出來之後,我便醒悟,以成丹修為和皇子身份強用此劍號令真龍,半條命沒了都是走運可與此相比,我更心寒父皇之薄情,明明他是皇帝,是宗師,只需要耗費些許修為便可為的事情,卻非要我去做?張三郎,你知道嗎?皇帝的宗師、大宗師境界,本就特殊,正該去行此事。」

    「他是忌憚你的修為!」張行脫口而對,同時閃過聖人聽聞都藍來襲後的慌亂。

    「何止是修為,早年我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修行出眾,還在大哥死後有過非分之想,招攬人才,經營勢力,然後被父皇給輕易收拾了,然後才用心在修行上現在想想,恐怕這才是當日楊慎造反後,父皇驚懼之下決心一箭雙鵰除掉我修為的根源。」曹銘愈發嗤笑不及。「故此,當日一朝醒悟,不光是受了重傷等死,更是心如死灰只覺得,既然父要子死,君要臣亡,我便死了算了倒是你,給了我兩個餅子,讓我緩到了貪生之念再起。」

    張行張口欲言,卻無話可。

    「自那日見了你之後,我就常常留意打聽你的事情,然後猜測,按照你背着那個紅山人回家的性情,表面上不,其實應該是心中恨透了我吧?不定還有日後當了宰執,尋到當日喚龍之人,一刀泄恨的想法。」曹銘見狀,轉而有苦笑之態。「卻沒想到,毀了你數萬袍澤性命的仇人,就曾在你面前,結果你非但沒有一刀了結,還給了他兩個餅子!」

    「我現在是你的對手嗎?」張行忽然反問。

    「不是。」曹銘認真作答。「但如果巫族人不走,或者捲土重來,逼得我按照旨意再喚一次龍,那你想怎麼殺就怎麼殺這也是我讓牛督公請你來的緣故若是真要死了,就償你一命。但是話反過來,我自幼於南坡,認定了這條命是君父給的,所以如果不用喚龍的話,我這條命只能是君父收走。」

    「殿下不過是在廢掉所有前途以後,拿這半口氣性命跟你那位君父賭胸中半口氣罷了。」張行冷冷以對。

    「或許吧。」曹銘喟然以對。「但那又如何呢?張三郎,你現在根本不是我對手,沒得選。」

    「所以,殿下叫我來,十之八九還是要羞辱我了?」張行轉頭看向了已經黑蒙蒙的苦海。「都藍可汗根本不在意軍事得失,圍住大魏皇帝,便是他本來想要的結果現在回去,不定就能趁勢與突利和解,甚至結盟,這才是東部巫族最大的追求,怎麼可能會短期內折返?」

    「拿着它。」曹銘忽然將無鞘軍劍遞了過來。

    張行毫不猶豫,接到手中,然後在火堆旁細細來看。

    「此劍在你手裏,就能確保萬一我要用它,你必然在側,方便將這條命做個報答。」曹銘看着對方,從容言道。「而若是我沒有機會再用,就由你來收着不定能少點波瀾喚龍是有代價的,不光是用劍的人這個鑰匙,我也是事後才知道,關鍵是還要割地氣與龍,這是違逆天道的。」

    張行橫劍在膝,面無表情,心中微動。

    「張三郎,對不住了,但我是皇家貴胄,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前途盡廢后念頭豁達的結果了。」曹銘站起身來,在暮色中言之鑿鑿。「不要有多餘的非分之想,會誤了自己的。」

    張行目送對方離開,抬頭看了下微微露出一點牙的雙月,然後低下頭來,將這把劍隨意放在一旁,繼續盯着已經看不清的苦海發呆。

    剛剛曹銘弄錯了兩件事:

    首先,從知道事情原委那一刻開始,張行就沒有小氣到將所謂仇人這個角色定位在這位齊王殿下身上,此人過於自作多情了。

    其次,知道了怎麼回事後,他張三郎多餘的非分之想海里去了!以至於他現在充滿了動力!

    正所謂,苦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半月之後,巫族始終沒有出現在苦海上,反倒是一場冬雪自苦海上飄來,隨着這場雪的到來,幽州總管府最後一點後衛部隊也選擇了撤離,張行與齊王也接到秦寶親自帶隊來傳的旨意,南歸東都。

    一行人歸心似箭,但剛過白狼塞,就遇到了披甲的強盜攔路,找他們要買路錢。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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