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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林行(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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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過神來,張行立即察覺到了自己的低級趣味,並轉而對馬督公感激不盡,因為對方幾乎以一己之生命與身後名拯救了他張三郎。

    想想就知道了,人家馬督公是北衙三大督公之一,平日威風八面,跺跺腳,從金吾衛到二十四監全都要打顫的那種如今忽然一死,還傳出了那麼離奇的桃色死亡傳聞,敢問京城上下誰人會不在意呢?

    這種情況下,一個區區靖安台黑綬,拒絕了曹皇叔的好意,雖然有些離奇,但似乎也不是那麼顯眼了。

    實際上,這一點從剛剛高督公的態度便能證實了,本以為白有思不在,會是一場宛如過堂一般的刁難,結果因為馬督公之死,這位又着急在各處宣示主權,居然就那麼輕輕放過了。。。

    不過,既然說到高督公,張行可不覺得此事會如這位喜出望外的督公說的那般,被伏龍衛輕輕揭過,置之不理。

    「馬督公本是北衙三大督公之一,大內近侍,此事正當西鎮撫司職責所在,怎麼可能不管?」

    果然,跟張行想的一樣,白有思抵達楊柳林,見了齊王、點驗人員,都沒有起什麼波瀾,反而是送走齊王回來後,聽說馬督公身死事和高督公的言語後,毫不猶豫的表了態,要求接管相關事端。

    上下面面相覷,一時無人出言,幾乎全都看向了可能是此處修為倒數前五的張行張黑綬,這倒不是說張黑綬何等威望,也不是說沒人敢跳出來拍馬屁而是說,誰讓這張三郎是副常檢呢?

    總得讓領導先說話吧。

    就連白有思都本能看向了他。

    「我贊同。」張行稍作思考,乾脆利索給出了自己答案和理由。「一個是查案子本身是咱們職責所在,這不多說了,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另外一個,在於馬督公既死,牛督公又是宗師之身,不理庶務,只剩一個高督公視自己獨攬大權為理所當然,常檢剛剛上任,若是這般順他心意,只還以為咱們上頭不是聖人與中丞,倒是他一個北衙督公一般僅為此事,也要大張旗鼓的接過此案,認真去查,以此來告訴北衙的公公們,西鎮撫司伏龍衛自有體統。」

    上下聽到這裏,多有振作之意。

    白有思笑了一笑,也是乾脆下令:「那好,就這麼定了只是事情倉促,咱們連交接都沒成,只讓錢唐、秦寶先隨我去馬督公府上接手就行,看看是中鎮撫司哪個熟人過來再說;然後張行,你是副手,又早到半日,此時不管別的,先留在這裏重新排班,務必給我選出二十騎來,隨後去馬督公府上匯合若是誰不聽安排,直接列個名單開革出去,北衙要是來人,你也與我直接搪塞了。」

    說完,竟然是片刻不停,直接抱着長劍,連伏龍衛的深色制服都來不及換,便帶着兩個好手老部下先行出去了。

    白有思既走,餘下眾人多為之一凜,幾名原本司馬正麾下得用的舊人,更是收了多餘心思。

    就這樣,張行借了白有思威勢,倒是從容許多,直接按照吩咐,重新排班調度,選出了二十騎來,然後讓王振這幾位熟臉自行去集結同僚,往馬督公府上支援而去。

    非只如此,等待天黑,北衙果然詫異來問,卻被張行直接板着臉索要聖旨,最後訕訕而走。

    一切妥當,張行乾脆便等在了這西苑楊柳林小白塔內,順便寫了幾十封邀請函,只等青天大老娘們回來,再交予對方定奪。

    其實,如果沒有馬督公那檔子突發事件,這才是常理下要乾的首要事情。

    畢竟,伏龍衛里,基本上都是奇經八脈階段的好手,往往又很年輕,前途比中鎮撫司的錦衣巡組還好,而司馬正又明顯是個願意提攜下屬的,這就導致了伏龍衛這裏出現了跟第二巡組一樣的情況——足足十幾位中堅好手,趁勢跟隨着司馬正轉入軍中去了,結果導致在冊人員創造新低,只有八十來人。

    沒錯,伏龍衛需要招新。

    然而,張行思索了十幾個靖安台中合適的人選,坐在那裏乾等,一直等到深夜,居然都不見白有思回來。

    這個時候,張副常檢已然醒悟,馬督公的案子怕是不簡單。

    唯獨自己既然留守,也只能幹等,便乾脆暫時壓下種種心事與好奇心,就在西苑楊柳林的小白塔內宿下——也算是達成另類的夜宿深宮成就了。

    翌日一早,張行是被周行范喊起來的,因為白有思這個時候方才帶隊折返。

    沒辦法,這裏是西苑,即便是白大小姐,也不可能半夜飛進來的,只能等門禁按時打開才能進來。

    而張行來到塔外院中偏房廊下,卻見到白有思以下,錢唐、秦寶,外加許多衣冠統一的伏龍衛,其中頗有不少人帶着風塵之態、疲憊之色,正在那裏喝粥吃餅——這是從很多朝代前便開始有的宮廷慣例和政治傳統,除了南衙領頭的那些宰執們可以享用堂食外,所有其他官吏,都要在廊下就餐,謂之廊下食。

    具體形成原因已經很難說清楚了,但普遍性認可的一種說法大概是說,宮禁之中,太監、宮女、禁軍是內,而官吏來自於外,所以官吏的食物理論上都是皇帝和朝廷賞賜,大約應該是為了表示賞賜公平,外加避免鋪張浪費和私下剋扣,所以讓大家吃的喝的一目了然。

    不過,具體到眼下,各個部門早有自己的小金庫和私廚了,廊下食反而只是一種傳統。

    便是張行此時心中微動,也只是順着這個典故想到了另外一層意味——伏龍衛在西苑依然廊下進食,這說明伏龍衛雖然工作類型是「衛」,而且庶務上多要跟北衙打交道,但實際上還是屬于靖安台的體系,伏龍衛的成員們也都還是靖安台的官吏,而非是禁軍體系或者內侍省體系。

    心思微微閃過,張行早已經坦然坐下,同樣要了碗粥,然後拿着個油餅,陪着一眾人吃完喝完,這才坐在那裏等下文。

    「馬督公的案子有點難辦。」白有思吃的很快,專等張行吃完,這才開口。

    「怎麼講?」放下粥碗的張行認真來問。「是北衙還是中丞那裏不撒手?」

    「都不是。」白有思面色平靜,搖頭以對。「我還不至於被他們嚇到,也沒人敢在我面前爭什麼臉色是案子本身。」

    「不是馬上風嗎?」張行好奇起來。

    「北衙公公們普遍性修煉長生真氣,以圖復陽是實話;很多人修着修着,漸漸有了變化,也是實話;至於說公公們有了錢,娶妻買妾更是尋常但問題在於,馬督公不過是通脈大圓滿的地步,怎麼用真氣耍床上把戲,又怎麼來的馬上風?」白有思絲毫沒有什麼避諱,當場言說清楚。「北衙報了中鎮撫司,中丞派的是柴常檢和兩位熟悉的老刑名,他們告訴我,現場沒有什麼男女之事的污跡,只能說是屍體恰好在床上被發現罷了馬上風之論,怕是宮廷里私下猥瑣慣了,一看屍體衣冠不整,便立即傳出這般可笑謠言實際上,按照勘驗,很可能是中毒,只是毒類極為罕見,還需要查證罷了。」

    「原來如此,我就說傳聞太荒誕。」張行恍然一時,卻又若有所思。「那關鍵應該是在他那個本該晚間同房的小妾身上?」

    「不錯。」白有思點點頭,然後一度欲言又止,卻還是老老實實說了真話。「問題就在這裏,她小妾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我們找了一整夜。」

    張行掃視了一下堂中二十名疲態明顯的伏龍衛,明顯有些目瞪口呆之意。

    「張副常檢莫要這麼看我們。」其中一人,正是當日溫柔坊惹事的王振,此人明顯是個淺薄性子,藏不住事的,此時迎上張行目光,立即沒好氣補充道。「昨夜可不只是我們北衙里有修為的幾位公公、金吾衛大隊、中鎮撫司的巡騎、東鎮撫司的淨街虎,全都出動了,死活沒找到。」

    張行愈加不解,復又來看周圍幾人:「夜間死掉,中午發現,應該就開始搜查此人了吧?便是被人殺了,分屍了,也都能找到痕跡吧?難道是個凝丹高手偽裝的?」

    「已經有人這麼猜測了,畢竟馬督公也算是朝廷重要人物。」錢唐也忍不住嗤笑以對。「但一個凝丹高手,為了刺殺一位督公,居然給這位督公做了好幾年的小妾然後才忽然刺殺也太不合情理了。」

    張行點點頭,他本就是在吐槽而已。當然,他知道對方其實也是在吐槽。

    「何況,她早上出門時,也不像是什麼高手風範,乃是帶着幾個侍女、護衛,乘車子假裝去北市買香料,到了北市,忽然借着如廁翻牆逃走的。」秦寶此時接過來,繼續講述,雖然沒有錢唐、王振的氣急敗壞之態,但明顯也有些難以理解和無奈之意。「就是死活找不到她,一個護衛騎馬回府,去請謁請示馬督公,才發現馬督公已經涼透了的。」

    張行也徹底無語:「所以,就是找不到?」

    「對!」白有思乾脆點頭。


    「然後大家都在找,誰找到,誰就有這個案子內外雙重的主動權?」張行繼續來問。「歸根到底,就是要找人?」

    「對。」白有思依然點頭乾脆。

    「有什麼特徵、說法嗎?」張行認真追問。

    白有思當然沒有對張行隱瞞的理由:「年輕漂亮,是個東夷貴女出身。」

    「東夷人?」張行愈加詫異。「東夷貴女如何成了馬督公小妾?」

    「初征東夷前,東夷恐懼,遣使求和,順便送來十八名貴女。」錢唐此時緩過來,主動代替白有思來做講述。「後來初征高麗失敗,聖人震怒,將宮中貴女發遣為奴,馬督公近水樓台先得月,將其中一女弄到自家府上,便是今日案子相關那人根據此事,上下推斷,要麼是此女本有似是而非的東夷間諜嫌疑,要麼是她自以為自己是貴女,而馬督公是個公公,為此心懷憤恨你知道的,東夷人特別講究出身,據說馬督公也正是因為她的貴女身份,才格外高看她一眼總之,不缺殺人動機的。」

    張行點了點頭,然後又連連搖頭。

    無他,來歷越是明白,動機越是清晰,他越是覺得荒唐:「所以,案子本身也很清楚,但就是找不到人?」

    「不錯。」白有思點點頭,誠懇來問。「你有主意嗎?」

    張行搖頭不止:「倉促之間,毫無頭緒。」

    「我想也是。」白有思無奈搖頭。「咱們伏龍衛人手遠遠比不上其他幾家,一晚上找不到,只能暫且按下此事你可有別的什麼事?」

    「多得是,但最要害的還是人手問題。」張行有一說一。「伏龍衛很多人都跟着司馬將軍轉去了軍中,如今距離滿員差了足足三四十人,正該往靖安台、軍中等相關部門裏補充人手我昨晚列了個名單,或許可以給中鎮撫司那裏一些人做個邀請,還要給兵部發文書請求協調。」

    「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去做吧。」白有思點點頭。「我也走些三一正教的門路找些人手過來先把人湊齊,馬督公的案子也盯着便是不管是去搜人的,還是留守的,都已經累了,等下一撥換防的人過來,就各自回去休整。」

    眾人聞得這番言語,如釋重負。

    而張行也暫時放下種種,專心將公務協調處置妥當,又是發公文給兵部,又是借公文渠道給靖安台中鎮撫司送信,然後一直忙到了中午,方才領了套深色的錦袍制服和一套輕甲,與等候許久的秦寶一起,回了承福坊中。

    回到家中,依舊忙碌,秦寶日常先去照顧昨日剛剛從靖安台那裏牽回的馬,然後便去習武,張行卻也接待了早已經等在這裏的北市閻慶。

    不出意外,閻慶是來送錢的,足足一整箱金餅子,當場迷了張三郎的眼睛。

    對此,閻慶還非常不好意思,主要是因為張行當日交代的清楚,要迅速出手,所以,明顯虧了不少。

    「那套丹陽三山圖太可惜了。」閻慶坦蕩接過張行遞來的一塊金餅,卻還是忍不住講起了相關事宜。「我熟識的那家銅駝坊店主對我說,他知道有一位西京的大豪商,應該是想送禮,一直在找王參軍的真跡按照他的說法,若是能等到那位豪商從西京過來,一起出手,怕是三千兩現銀都沒問題但因為太急了,還是在這裏倉促出手了,只得了兩千兩。不過即便如此,幾件字畫古玩一出,銀子還是多的扎手,我家只是販馬的,不敢大膽藏住,只能走的大長公主家的銀坊,交了半成的銀子,換了金子存進去的,等到今日聽說張三哥你回來,這才取出給送來了。」

    「無妨,能脫手就好。」張行認真聽完,平靜來對,卻乾脆換了話題。「如今銀價如何,是升是降?」

    「前一陣子說要修大金柱,漲了不少。」閻慶微微思索,方才認真回答。「但這一陣子南衙諸公一起推脫,沒能修成,反而回落下來這類消息瞞不住人,達官貴人的家人都會先有反應。」

    張行點點頭,復又再問另外一事:「那你知道有個逃犯昨日在北市潛行逃走了嗎?」

    「如何不知道?北市都快被金吾衛、淨街虎和錦衣巡騎翻了個個,我家也是幸虧報了張三哥的名才躲過去禍害」閻慶當即苦笑,卻又忽然想起什麼,反過來小心問道。「不過張三哥,那些錦衣巡騎聽到你的名字怎麼有點奇怪?」

    「如何奇怪?」張行本人也很好奇。

    「立即便收手了,只是帶頭的黑綬明顯畏懼居多。」閻慶認真回復。「反應有些過頭了。」

    「也算正常反應吧。」張行想了想,平靜以對。「主要是我剛剛跟着我們白常檢轉任到西鎮撫司的伏龍衛去了順便升了黑綬。」

    「這倒是要恭喜張三哥和秦二哥了。」閻慶登時肅然起敬。「尤其是張三哥,這才一年吧如何便做了黑綬?再過兩年,豈不是要登堂入室,成為正經貴人?」

    「難。」張行失笑搖頭,卻又想起什麼。「你呢說要參加科舉,可有準備?」

    「按照慣例,估計要等明年。」閻慶聞言一時苦笑。「也沒有多少把握」

    「還是多努力。」張行笑道。「主要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年我在何處若還是這個局面,你只要考上了,便是沒有貴人賞識,我也能將你選入伏龍衛做個文吏,一步步過來。」

    閻慶愈加大喜,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又說了幾句,便主動告辭而去。

    而人一走,張行對着一箱子黃金,反而覺得百無聊賴,再加上昨晚上睡得不好,乾脆直接在座中假寐,同時思索起了事情。

    畢竟,此番一去又是數月,回來後,不及適應,先遇到了被人收兒子的戲碼,然後又立即換了新環境,種種大小事端,根本來不及緩衝,倒是落得個事亂如草,心亂如麻的地步。

    好像什麼事情都挺重要,但什麼事情又都無所謂了一般。

    想想也是,就這兩日經歷的人和事,雖然多了些,可相對之前經歷來說,不免有些兒戲乏力。

    什麼高督公弄權示威,跟曹皇叔要求收兒子的壓迫感比,到底算什麼呢?

    什麼馬督公被東夷小妾毒死,然後東夷小妾消失不見,跟子午劍的驚險相比,又算什麼呢?

    類似的,還有身前的黃金,比之江東七郡的糧荒如何?

    伏龍衛的人手、明年的科舉,比之渦水畔的血流成河又如何?

    一件件,一個個的,都挺有意思,都挺是一回事,都應該好好重視,但就是提不起勁來這一點,得像白有思學習,那老娘們,幾乎有一種天下大小事捨我其誰的氣概,委實了不起。

    正想着呢,忽然間有人進來了,然後又出去了。

    「你躲什麼?」張行睜開眼睛,無語至極。「既來了,幫我和月娘一起去院子裏搭個雞窩,將這些金子藏起來。」

    一雙黑眼圈的李定尷尬回身,在身後月娘的好奇目光中攏手以對:「對不住,窮慣了,沒見過這麼多金子,第一反應就是躲。」

    張行想了一想,認真來問:「對了,李四郎,你志向是什麼來着當大元帥,還是大將軍?」

    李定茫然一時,還是認真來答:「什麼都不是,是蕩平四海,登龍證位。」

    「對對對,蕩平四海,登龍證位。」張行恍然大悟,然後終於起身。「還是先幫我搭雞窩吧,順便幫我參詳以下馬督公的案子」

    李定從頭到尾只是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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