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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踉蹌行 (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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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江湖佳話善始善終,就在幾十騎即將折身上馬,準備趕一場夜路之時,李樞忽然扭頭,直接駐足於樹下,然後遠遠向東南面望去。

    「是六扇門的錦衣巡組!」

    片刻後,眼尖的徐世英也看出了端倪,然後依舊含笑。「錦衣出巡,其中必然有一個紅帶子巡檢坐鎮,一兩個黑帶子司檢或者副巡檢……李先生、雄大哥,咱們怎麼辦?」

    「怕他作甚?!」

    雄伯南負手而立,冷笑一聲。「紅帶子交給我,小徐你對付黑帶子,咱們人多,淹了他們,斷不讓先生出事!」

    「不必如此!」李樞瞥了一眼樹下牽着馬安坐回去的張行,運氣如常,平靜以對。「就這點人,不可能是衝着我來的,應該只是碰巧……做好準備,等他們來,若他們不生事咱們也不生事,可要是他們先動手就不要怪我們了。」

    雄、徐二人即刻點頭。

    倒是張行,想起自己殺人的事情,此時又聽到李樞辨析,略微猜到一二,不由微微皺眉,準備靜觀其變——真要是自己惹的事情,也不讓人家白白受累,但怕就怕遭殃的不是這邊,到時候又要承人家的情了。

    「巡檢!」

    胡彥遠遠望見河堤上人頭攢動,有人佈陣相迎,便立即向身側上司請示。「怕不是有二三十人、三四十匹馬,東境是東齊故地,歸於朝廷不過幾十年,素來人心不附,江湖豪客、地方豪強也皆素來不法,咱們人少,要不要稍作避讓,小心應對?」

    「迎上去看看。」

    女巡檢毫不猶豫就做出了決斷。「我們是靖安台派出的錦衣巡組,專巡東境北六郡,如今在濟州領內,有專斷之權,只有賊人避我們的道理,哪有我們避讓賊人的道理?」

    胡彥當即不再多言,而是立即與白有思拉開馬距,身後區區十來騎立即也立即默契分開,結成一個倒人字形的陣型,然後馬速不減,臨到河堤百步的時候,才陡然勒馬,錦衣巡卒們也順勢輕馳馬匹向兩邊散開,在曠野中保持了半包圍的壓迫姿態。

    隨即,白有思更是帶着胡彥、秦寶二人直接下馬,往堤上大樹走了過來。

    「我等良民剛剛渡河,稍作歇息,準備趕路探親,不知靖安台的大人們何故阻攔?」堤上樹下,徐世英滿臉帶笑,昂然出列,居高臨下來問。「國家權柄在大人們手裏就是這麼用的嗎?」

    「是曹州徐大郎!」

    秦寶一眼望去,立即低頭,在白有思身後低聲相告。「他家是曹州第一大地主,他父親……」

    徐世英眼睛尖耳朵也尖,聽到這裏,直接再笑:「那不是登州的秦二郎嗎?上次登州武館一別不過半年,便投了靖安台?怎麼沒給你一套錦衣啊?」

    「秦公子是因公案暫時隨行。」已經走到堤上的白有思停下腳步,言語平靜,表情不變。「至於曹州徐大郎,也是靖安台掛着號的,他爹最喜歡裝老實,他最喜歡裝無賴,乃是曹州一等一的坐地虎……我此番奉命巡檢東境六郡,如何會不知道?」

    徐世英將目光落到對方臉上,然後又移動到對方身上的朱綬,終於微微變色,但還是勉強笑對:「足下莫非就是吉安侯的那位千金?靖安台中唯一一位朱綬女巡檢?」

    白有思不置可否,直接越過徐世英,負手持劍而立,她的目光掃過人群,在格格不入的張行身上打了個圈後,最後居然落在了那位李樞李先生身上。

    「是思思嗎?」也就在這時,李樞忽然坦蕩迎上上前,然後語出驚人。「我乃西京大興李樞,既是你家世交,也是你父好友,猶然記得你三歲那年,你家將遷東都,在定春園中設宴,我還抱過你,等你十二歲拜入三一正教從沖和道長習武時,我也恰好在場,不意今日背井離鄉,讓咱們叔侄道旁相逢……」

    聽到對方名字時,其他人尚在茫然,唯獨副巡檢胡彥,原本一直在盯着雄伯南對峙,此時卻如受了雷擊一般猛地轉向,而後更是全程死死盯住了李樞。

    「見過世叔。」片刻後,白有思到底是平靜執劍一禮。「侄女剛剛還以為認錯了人,只是世叔不在西京安養,如何來到此處?」

    「來探親訪友。」李樞言語從容。

    「世叔的親友也該是思思的親友,不知道具體是哪位?」白有思緊隨而上。

    「思思誤會了。」李樞依舊坦然。「你也知道,我們西京李氏祖上是北荒遼地出身……我此行是要往北荒訪問宗族血脈,只是路途遙遠,我一個文弱書生,不堪旅途,所以先來這東境六郡找徐大郎他們這些豪傑,請他們護佑一二,然後方好出海北上,求個一路平安。」

    「如此說來,倒是侄女我孟浪了。」白有思若有所思,然後忽然問及了一個敏感問題。「不過世叔,你此番行程,難道沒有在東都那裏被叛軍阻攔?」

    「叛軍?」李樞狀若不解。

    「不錯。」白有思盯着對方緩緩言道。「朝廷發二十萬精銳再征東夷,結果掌管全軍後勤的前上柱國楊慎忽然在汴梁謀逆,聯合鄭州、黎陽、東郡、淮陽、梁郡五州太守一起,前斷軍糧,後攻東都,雖然朝廷只花了二十七日便速速平定叛亂,可為此事,前線幾乎全師而喪,而東都周邊三河腹地與更遠的淮上,總計十七郡俱遭兵亂……這麼大的事情,世叔自西京過來,難道絲毫不知嗎?」


    其餘人都還靜默無聲,正牽着馬看熱鬧的張行卻忽然表情生動了起來,繼而死死盯住了說話的二人。

    「竟然有此事?」李樞立即就在馬上攤手,狀若感慨。「我是從晉陽轉紅山過來的,委實不知。」

    「原來如此。」白有思點點頭,圖窮匕見。「那世叔必然也不知道,楊慎起事後曾假世叔之名,對外宣揚你是他帳下謀主……並在被擒後對家父說,恨不從世叔之策,專心向東,以手中糧草和其父生前軍中威名為籌,輕易收攏前線二十萬精銳,然後據東境、中原三十郡,再取河北二十郡,彼時人心動搖,則天下輕易可圖,反而被東都與陛下迷了眼。」

    話到此處,似乎雙方再無迴轉餘地,雄伯南與胡彥各自伸手按住了腰中兵器,雙方隨從也各自緊張,倒是徐世英雖然年輕,卻依舊含笑自若,四下張望,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等他一不留神看到了冷冷看向此處的張行時,還乾笑了一下。

    「楊慎這個人,我只以為他色厲膽薄、好謀少斷,卻不料還有這份小人心腸,臨死都要挑撥離間。」李樞當場嘆了口氣。「不過,咱們倆家世代相交,令尊與我簡直是至親的兄弟一般,斷不會讓我受冤屈的……不然,海捕文書都該下來了吧?」

    白有思一聲不吭。

    李樞捻須追問了一句:「賢侄女可有海捕文書?」

    白有思緩緩搖頭。

    「既如此,我就不耽誤賢侄女公幹了。」李樞見狀微微一拱手,居然直接擦身而過,去旁邊上了一匹馬,然後打馬越過對方,孤身向前。

    雄、徐二人見狀,也一凜一笑,依着葫蘆畫瓢,各自上馬,昂然出動,隨即,身後數十騎各自就位,也緩緩緊隨,就從白有思、秦寶與胡彥兩側慢慢越過。

    兩側十餘騎錦衣捕快一起望向中間,胡彥更是雙目炯炯,但白有思卻一直沒有吭聲。

    直到兩隊人馬交錯完成,這位年輕的女巡檢方才調轉馬頭,微微拱手示意:「世叔此去北荒,風波險惡,望牢記家國風物,一路平安。」

    「賢侄女也是。」李樞駐馬相顧,語調悠遠。「待見到你父,替我轉贈一言……就說天下紛紛,如我這等廢人願賭服輸,自甘遊蕩江湖,倒也沒什麼可計較的。但像他那種才智之士,居於廟堂之中,若不能好生輔佐明君,使天下重新安定,將來怕是要被天下人瞧不起的。」

    女巡檢點了點頭,依然沒有什麼失措改容之態。

    可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塵埃落定之時,忽然又有人開口了:

    「李先生稍待!」

    眾人循聲望去,赫然是那個被所有人忽略掉的潰兵軍漢,此時居然牽着兩匹馬走了過來。「這兩匹馬,我恐怕受不下,請先生和徐大郎拿走吧!」

    雄伯南當即作色,徐大郎也難得訕訕。

    倒是李樞,依然面不改色:「好漢是因為軍國事怨恨起我了嗎?」

    「沒有這回事。」張行直接牽馬從女巡檢身側走過,來到李樞跟前,言語從容。「軍國大事,風雲變幻,真要怨,可怨的人太多了,我有什麼可怨閣下的呢?再說了,萬事萬物以人為本,閣下明顯比那楊慎更懂這個道理……」

    「好一個以人為本!」聞得此言,這李樞忍不住在馬上仰天長嘆,聲震於野。「連一個中壘軍的正卒都知道這個道理,可嘆多少關隴王公貴族,志大才疏,渾然不覺!明明幾十年前還氣吞萬里如虎!」

    「可要是不怨,為何要還馬?」雄伯南聞言愈發焦躁,忍不住插嘴。

    「我是活人,當然可以不怨。」張行回頭看了眼樹下,平靜對上此人。「但我那夥伴,生前就是個魯直的混蛋性子,如今又死了,也不好悔改學習的,心裏怕是要怨的……我是怕他不願意坐李先生給的馬。」

    李樞連連搖頭,復又點了點頭,直接打馬縱去。

    雄伯南也一時氣急,卻只是甩了一馬鞭,然後匆匆尾隨而去。

    還是徐大郎,忍不住低頭笑對:「你這軍漢何必不識好歹……這自是我徐家的馬,你兄弟怨張先生倒也罷了,不會怨我的吧?」

    「徐大郎。」張行撒手放下韁繩,認真拱手。「謝你好意……也送你一句話,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你如此材資,為何要因為自己豪強之身屢屢自輕自賤呢?時間長了,假的怕也成真的了……便是無奈投身江湖草莽,也該自愛一些。」

    說着,直接空手轉身回去了。

    徐大郎怔怔看着這名萍水相逢的軍漢背影,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一直到對方回到樹底坐下,才幹笑了一聲,扭頭打馬引眾而去。

    須臾片刻,一群江湖豪傑便走的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眾錦衣騎士和一個髒兮兮的軍漢,外加一具屍首而已。

    當然,還有半河瑟瑟,半河紅。

    ps:感謝書友有生皆苦的打賞,這是本書第22萌。



第九章 踉蹌行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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