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煮鶴行(6)(1 / 1)
十月底,天氣忽然稍作迴轉,長江畔的江都城反而有些小陽春之態。早上還掛着霜花,中午便又暖的人想穿單衣了,着實讓一群北方來的錦衣巡騎們長了見識。
而這一日,抵達江都城的第二巡組組員們早早換上便衣,三三五五往城內外各處遊玩,包括領隊的朱綬、黑綬和幾位白綬,全都在其中,真真就把昨晚發生在眼前的大案給拋到一邊去了。
無奈之下,案子只能由東鎮撫司在本地的陪都朱綬廖恩接手,然後按照流程匯報,同時展開刑訊、調查。
「妙哇!」
一聲布衣的張行駐馬在大江畔,望着前方江面,頓覺心曠神怡。
「不知道妙在何處?」
副留守周效明幼子周行範本來是奉父命去『慰問』一眾錦衣巡騎的,卻不料連白有思和胡彥的面都見到,只遇到了留在駐地往台中寫緊急報告以及『三避魔』原則的張行,還有等着張行的秦寶,最後無端淪為了二人的導遊,堂堂方鎮公子,居然不氣,反而認真誠懇。「我隨家父只此處半年,可能是見慣了大江顏色。」
「哎~」
張行當即擺手,然後一手勒馬一手指向江心。「周公子請看,江心洲上,芳草萋萋,遠望過去,是不是難分春與冬?」
周行范和秦寶一起抬眼望去,卻都只能微微頷首。
「還有這江畔白沙,被江浪鋪陳不斷,乾乾淨淨,江上藍天,空寂無物,唯有微風高懸,所謂天青沙白,是不是還有幾分秋日空寂之態?」張行復又以手上下一划。
周行范和秦寶上下一看,也都無言。
「再看旁邊的樹林。」張行勒馬微轉,搖頭感慨。「你們看,樹葉皆是青黃色,咱們當然知道這是將落未落的葉子,但如此場景,與春日新葉吐出,嫩黃泛綠又有什麼區別呢?而最妙的,還是那邊樹林下庭院中伸出來的一串梅花梅花怒放,遠遠望去,只覺得是夏日花開。」
「然後呢?」秦寶看到周行范茫然不解,主動代替詢問。「三哥,這便是盛景了嗎?」
「單說一處,當然不好說是盛景,但加在一起呢?」張行當即來笑。「二郎、周公子,你們說,若有一人如中那般被神仙所扣,一去百年,此時忽然被放回,落到此處,爬起來四面環顧,敢問,他是以為此時是春呢,還是夏?是秋呢,又或是冬?更別說,大江東去,萬古不移,逝者如斯夫,不舍四季,春夏秋冬對我們來說是性命精神,是冷暖興衰,對大江而言卻又有什麼區別呢?」
秦周二人各自怔住,一時間竟也覺得眼前景色奇妙起來。
而張行闡述了一番,便直接打馬轉向,上河堤往之前所說的那片樹林而去,但剛剛走了二三十步,來到樹林前,身後兩人尚在痴痴看着江色,林中便有一人高聲笑語:
「閣下神采飛揚,點評有度,不似俗人,不知是咱們江東王陳顧陸謝桓馬中哪一家的世兄弟?在下吳郡虞氏東陽房,虞恨水是也!」
張行聞言大笑,立即拍起腰中繡口刀來:「北荒盪魔衛農人出身,先做排頭兵,再做錦衣騎,專門來抄滅江東八大家的!」
林中當即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而張行看都不看林中情形,自顧自往樹林旁的一處建築而去,來到建築前,方才翻身拴馬。
此時秦寶與周行范追來,後者望着林中亂象,不由微微低頭相詢:「張兄知道那是江東八大家中虞氏有名的才子嗎?」
「當然。」張行從容以對。「江東八大家,王陳顧陸、謝虞桓馬,名頭傳了幾百年,我在里都看過,他剛剛稱其他七家的人為世兄,自己又姓虞,難道還能誤會不成?」
「那」周行范愈發驚愕起來。「張兄,莫非你們此行真的是衝着江東八大家來的?」
「不是啊。」張行也覺得莫名其妙起來。「我就是嚇唬他一下挺討人厭的。」
周行范鬆了口氣,繼而又尷尬起來,不由低聲來勸:「張三兄,那人畢竟是江東八大家的才子,也該留點面子」
「留個鬼的面子。」張行一面極度不以為然,一面卻又心中微動,明白過來對方為何如此,便反過來開解。「周公子,你家之前是南陳將門,我看書上說,南方將門皆源於沿江方鎮,而沿江方鎮則是數個朝代前南唐衣冠南渡後,先到的南唐世族不許後來的流民過江,在江北立起的,從那以後,雙方宛如主僕所以我倒是曉得你家中數代以來對這些世族的忌憚但這都幾百年了,大魏都滅了南陳了,如今是你們周氏依然是將門,依然握有軍力,他們卻一無所有,如何還要忌憚他們?」
周行范看看左右,樹林中的人早跑的乾淨,除了秦寶並無他人,便也繼續來對:「事情不是這麼說的嗎?他們家傳的文華風流尚在。」
「文華風流頂個屁用。」張行無語至極。「你只說,這八大家,現在還有幾個宗師?幾個南衙相公?」
周行范茫然無言。
「那有幾個凝丹期高手?幾個總管?幾個刺史、郡守?」張行繼續來問。
而周行范終於乾笑了一聲:「這還是各有兩三個的,咱們謝郡丞就是謝氏偏支。」
「這就對了。」張行終於攤手。「想兩百年前,那位姓虞的篡逆之賊揮戈北伐,威震天下的時候,可曾見人便說自己是江東八大家?一百五十年前,謝氏的那位宗師臨終前白衣渡江,連敗十七位宗師,問劍洛水,反證大宗師的時候,可逢人說過家世?就是因為真正的東西和家底全沒了,他們才這般說什麼家世,說文華風流,好像家世和文華風流能有什麼用一般你們如何入了他們的彀?」
周行范一聲長嘆。
而張行也不多理會,乾脆轉過身來,在周公子的目瞪口呆中直接翻過了身前建築的外牆,緊接着,便是一陣女子的驚呼聲,然後便是賠罪聲、呵斥聲與狗叫聲。
秦寶和周行范對視一眼,各自頭皮發麻,然後秦寶先行躍上牆頭,跳了進去,周行范一人,徹底無奈,也只好跳了進去。
還好,裏面只是一片菜地,幾位真火教的入戒女觀正在拔菜,以為進了偷菜賊,正在牽着狗呵斥。
「諸位,諸位女師傅聽我說。」張行看到周行范進來,終於大喜,揪住此人便對牽狗的女觀解釋。「這人是江都副留守周公的小公子,斷不會是偷菜賊的,大家千萬不要誤會。」
呵斥聲頓時停止,那隻大黑狗也被一個女觀死死抱住了嘴,唯獨周行范還有些暈乎自己本就不是偷菜賊啊?
為何要做辯解?而且為什麼那些女觀都這麼來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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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煮鶴行(6)